第十一章

  醫院下午兩點半開始上班,顧雙儀快步從樓梯上下來,一面走一面微微低頭扣著白大褂的扣子,她中午休息時將放在門診的白大褂穿了上去。

  「顧醫生下來了。」診室的護士從值班室出來看見她,打聲招呼後走到門外,看著等候的病人,準備開始喊號。

  下午派出去的號是二十個,顧雙儀要儘量在太陽下山之前看完,這是她的規矩,從她的導師那裡傳承而來。

  她也問過原因,當時老師只告訴她:「太陽下山,陰氣盛,鬼門開。」

  當時不懂,看得書多了,才知道老師的話是指夜晚陽收陰升,病邪易於侵襲人體,尤其是生病虛弱的人群。

  病人的問題大都是常見病,諸如坐骨神經痛頸椎病一類,但也不乏腦梗後遺症的康復治療,顧雙儀處理起來算是得心應手。

  「請坐,哪裡不舒服?」顧雙儀送走一位病人,又笑著問下一個病人。

  中年男子在她面前落座,伸手按了按脖子道:「落枕了,聽說針灸有用,就來試試。」

  顧雙儀點點頭,替他把過脈,又問了些有沒有高血壓啊之類的問題,然後開了單,讓他繳費後到治療室去。

  顧雙儀替他紮上針,剩下的工作就交給了護士,治療室里的病人有的是常客,相互也認識,等拔針的無聊之餘也喜歡閒聊,一時間室內就熙攘起來。

  太陽在五點之後漸漸褪去餘暉,等最後一個病人走了之後,顧雙儀關了電腦後又脫了白大褂在室內走了一圈,確定水龍頭等地方都關好了,才鎖了門匆匆上樓回辦公室去。

  回到辦公室後她也不換上白大褂了,直接去病歷車上的抽屜里找今天剛送上來的化驗單,貼好之後又去找邱主任,「姑父,今天還早,一起回去還是我先回去?」

  「你先回去吧,今晚跟陳院有飯局。」邱辰光從電腦面前抬起頭來,朝她笑著解釋了一句。

  顧雙儀就先走了,走到一樓時她又轉去自動販售機前站住了,捏著翻出來的鈔票上下來回的看販售機里的飲料,想想買哪個才好。

  看了半天才決定買瓶奶茶,飲料噹啷噹啷的掉進出口,硬幣也叮叮噹噹的吐出來,顧雙儀拿走硬幣又彎腰去取飲料。

  「雙儀?」祁承淮從電梯口出來,才走了幾步就看見了彎著腰在自動販售機前的身影,他和同事揮手道別後走了過去。

  顧雙儀直起腰回過身去,沖他搖了搖手裡的飲料,「祁醫生今天下班這麼早呀?」

  祁承淮笑笑道:「是啊,今天病人不太多,走得就早。」

  顧雙儀點了點頭,突然想起程橙,「祁醫生,小橙怎麼樣?」

  她既是問程橙在神內過得如何,又是問祁承淮對程橙是否滿意,祁承淮領會到她的意思,斟酌了一下才道:「才第一天,還看不出什麼來,但是挺勤快的。」

  顧雙儀聽了就滿意的點了點頭,頗有驕傲之感,祁承淮看著她,恍惚間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其他科室的同事誇讚自己帶過的學生時的感受。

  出了門診樓大門,祁承淮微微扭頭問她:「邱主任送你回去還是自己回去?」

  「自己回去,姑父今晚有飯局。」顧雙儀正在擰瓶蓋,聞言就停手應了句,應完了還要八卦兮兮的問他,「祁醫生你知不知道這飯局要談什麼?」

  「我又不是院長,怎麼知道。」祁承淮抿了抿唇,搖著頭說了一句。

  顧雙儀哼了一聲,「我又沒說是和誰你就知道是院長了,你說不知道為什麼,誰信啊。」

  祁承淮想了想自己說過的話,也不由得笑,「看來是我自己說漏了嘴,不過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些跟藥品有關的事罷了。」

  顧雙儀聽了之後就不說話了,醫院跟藥企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有些是她不知道的,有些則是她不能說的,但行內人都各自心知肚明也不需要說出來。

  「送你回去吧?」祁承淮低了低眼,問道。

  顧雙儀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那多不好意思……」

  「在門口等我。」祁承淮心裡失笑,這樣口是心非的態度,讓人想起網上流行的那個嘴上說不要紅包但手卻扯開口袋的表情包。

  顧雙儀的飲料喝了幾口,祁承淮的車就來了,她坐進了后座,轉頭看著窗外過往的車輛和行人。

  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車流擁擠,走走停停的堵在路上,有送外賣的騎手騎著小電動在車流的間隙里左拐右拐飛快的遠去。

  祁承淮抬頭看了眼車內後視鏡,見她正看著車窗外發呆,輕咳一聲道:「雙儀……」

  顧雙儀回過神來,歪了歪頭看向駕駛座的背影,「怎麼了?」

  祁承淮匆忙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今天我有個病人的家屬去你那邊做了針灸,回來之後跟我說想讓他母親接受針灸治療,老太太是腦出血的,你怎麼看?」

  「下午來過我那裡的?」顧雙儀愣了愣,「是來看什麼的?」

  祁承淮哦了一聲應道:「落枕。」

  顧雙儀想了想才道:「男的?」

  祁承淮點點頭,顧雙儀就哦了一聲,然後將心思放到了他先前的問題上,「老太太是腦出血急性期還是恢復期?」

  「急性期,從發作到現在才兩三天。」祁承淮應道。

  顧雙儀一聽就有些猶豫,「腦出血急性期能不能做針刺治療,在學術界尚有爭議,但我的導師曾經做過相關課題,發現針刺對急性腦出血確有顯著的治療作用,不僅能減輕致殘程度,而且能縮短治療時間。」

  她頓了頓,繼續道:「所以要不要做能不能做,還要看患者的具體情況,也要看患者和家屬的意願,當然了,你是她的主治醫生,你的意見也很重要。」

  祁承淮聽完就點了點頭,半晌沒說話,再開口卻道:「其實我並不贊成採用針刺治療,腦出血急性期變數太大,一旦有緊急情況容易出事,更何況……」

  顧雙儀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便點了點頭,正想開口附和,就聽見他繼續道:「更何況我並沒有見過腦出血後採用針灸治療有明顯效果的案例。」

  「……你的意思是,你並不相信針灸?」顧雙儀怔了怔,為他語氣里的不贊同。

  祁承淮點了點頭,「其實我是不太、不太相信中醫,總覺得太玄了,似乎缺少有說服力的證據。」

  「病人治好或者病情好轉不算嗎?」顧雙儀問道,然後坐直了身子。

  前面的車流開始動了,祁承淮發動車子,一面看路況一面道:「可是人體是有自愈能力的,很難講是自己該好了還是中藥的功勞。」

  「那西醫也是啊。」顧雙儀直直的看著他,辯駁道,「中醫本來就是調理人體陰陽,使人的正氣恢復,驅邪外出以達到祛除病邪的目的,西醫治病中醫治人。」

  祁承淮聽了就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你看,你說的我都聽不懂,陰陽五行不是完全沒道理,但是用來解釋疾病卻很難讓人明白,西藥則不然,每種藥片殺死的病菌都是可以檢測到的。」

  顧雙儀張了張嘴,卻不知要怎麼反駁,不是每個地方都像G市那樣有些深厚的中醫群眾基礎,祁承淮就像一個完全不懂中醫的人,她不懂得如何向他解釋她知道的那些理論。

  她覺得很沮喪,總是聽說很多人不相信中醫,說中醫就是騙人的巫術之類的,雖然每次聽人說起這種事,總會腹誹如果中醫一無是處,那麼在西方醫學傳進國內之前的幾千年老祖宗們都是怎麼活下來的。

  但是這些嘴仗都是無用的,她無法裝作看不見同行們越來越難以生存的現狀,尤其是聽到隔壁內科的同事偶爾抱怨工資比他們針灸的低的時候。

  顧雙儀忽然就興致索然,她點了點頭,小聲的道:「也是,你的病人,總歸是你才最了解情況,知道怎麼才是最好的。」

  祁承淮又看了眼車內後視鏡,見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言論也許傷害到了她,想想也是,要是有人在他面前說醫學無用醫生無用,即便不會和對方爭執,心裡的失落卻是難免的。

  有的時候,理解萬歲這四個字,不僅僅是字面上表達的意思。

  他嘆了口氣,想解釋,卻又不知道怎麼說才不突兀,欲蓋彌彰的解釋有時候聽起來並不比直接的話帶去的傷害少。

  幸好接下來的道路通暢,很快就到了顧雙儀家小區的門口,等車子停穩,顧雙儀就笑著同祁承淮道謝:「多謝祁醫生送我回來,你慢走。」

  祁承淮點了點頭,猶豫片刻,終是回頭對開了門已經伸出一隻腳去的顧雙儀道:「雙儀,我明天再去問問那位家屬,若是他願意,就向你請個會診怎麼樣?」

  顧雙儀愣了愣,但又飛快的回神推辭道:「祁醫生還是請我們主任的好,急性期行針刺實在還是有風險,主任的經驗豐富,讓他看看再決定總比我去強。」

  祁承淮見她謹慎,想想也是,便點頭道:「剛才我的話你別介意,我就是……」

  「我知道的,沒什麼。」顧雙儀笑了笑,有些靦腆的應了聲,「你也別放在心上,不知者不怪嘛。」

  她下了車,關上車門後站在路邊笑著沖他揮揮手,祁承淮也笑笑,然後發動車子,心裡卻有些內疚的嘆了口氣。

  他從車外後視鏡看去,看見她已經轉身到小區門口的路邊水果攤去了,低著頭,拿起的似是個蘋果。

  作者有話要說:

  中西醫之爭由來已久,不好說誰對誰錯,因為每個人的話都是聽起來很對的樣子啊-_-||

  但是我老師有個觀點,叫未來最好的醫生一定是中西醫都精通的。

  可能因為地域關係,在我這邊很多老專家都會很願意開中藥,不知道有沒有人還記得我的舊文《我不知會遇見你》里顏舒桐和周自南真正第一次接觸時的那個案例,恐女症患者使用的那個方子,其實是一位西醫老專家來的。

  後來我去年見習,七月份的時候在針灸康復科輪訓,科里以為主任收了一個徒弟,敬了拜師茶的那種,那個師姐是我們當地省醫的一位外科醫生,來學習的時候恰好是我在給病人做麥粒灸,她就在一旁real認真的看,看得我都快慌了T_T

  所以其實,對於病人來講,不管用什麼方法,能治好病就是好方法,作為醫生,應該也需要有這種想法吧,中醫也好西醫也罷,能治好病的方法就應該保留並且互相學習,是吧?

  嗯,明天會晚一點更,因為明晚要上兩三節上周沒上的眼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