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糖果屋歷險記

  到了現在,他還在考慮她的安全。

  甄愛聽了他的話,眼淚愈發大顆地往下砸;他微弱地笑笑,長指拂去她的眼淚,又從兜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刀,塞到她手裡。

  甄愛抹著眼淚,低頭:「這不是殺死醫生的手術刀嗎?」

  「嗯,剛才去找你的時候,擔心兇手身上有別的武器,就把醫生的刀拔下來了。」言溯握緊她的手,「ai,幫我把箭頭取出來。」

  甄愛一怔,立刻搖頭:「風雨已經小了,我們們坐船離開吧,現在就走。」

  言溯握住她的脖子,聲音很低:「他們不會放我們們走的。」說話間,他低頭抵住她的額頭,眸光依舊清澈,看進她心底,

  「ai,你認真聽我說,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箭頭沒有碰到動脈,沒有傷到骨頭,也沒有傷到心臟,只是刺到肌肉里去了。流不了多少血的。」

  說完,自嘲似地一笑:「他收了力,或許沒想在這裡殺我吧。」

  甄愛只以為言溯口中的「他」是兇手,並未留意。

  她扶他坐下,小心翼翼替他脫掉衣服查看傷口。

  目測箭頭大約兩厘米寬,深度相當。和言溯說的一樣,傷口在心臟位置下方,兩根肋骨之間,扎在胸肌里。

  鮮血緩慢而不停滯地往外滲。

  初始的心痛和驚惶過後,甄愛已經冷靜下來。

  言溯說的完全正確。必須儘快把箭頭取出來,雖然留在裡面會放緩流血的速度,但會大大增加感染並發的風險,等四五個小時,根本熬不過去。

  甄愛初步觀察了傷口,心裡大致有譜,對言溯點頭:「好!」

  她墊好被子,扶他躺下,從柜子里拿出應急箱和急救箱,又把房間收刮看一遍。凹面鏡,手電,棉花酒精,繃帶止血帶,蠟燭打火機都有了。

  她用燭台架好凹面鏡和手電,確保照在言溯胸口的燈光足夠明亮,點了酒火給手術刀消毒。

  一切準備就緒將要動刀時,甄愛驀地察覺到,沒有麻醉劑!

  認真一想,7號堡是做實驗的地方,乙醚,鹽酸普魯卡因,苯巴比妥鈉,氨基甲酸乙酯實驗室里一定能找到哪怕一種。

  可還沒起身,腳腕就被他握住。

  胸口聚集的強光一對比,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不要出去,我不需要麻醉藥。」

  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聲音都顫了:「不用麻醉?你知道有多疼嗎!」

  「我知道。」

  他淡淡攔下她的話,斷續地說,「那,你知道,我在城堡里找不到你時,那種絕望的心情嗎?知道我聽說你被關在冰窖里時,那種痛苦得想死的心情嗎?」

  甄愛一下子梗住,淚水再次瀰漫上來。

  「可是阿溯,真的會很疼。我這次小心,保證不會出事,好不好?你讓我去拿麻醉劑吧。」她帶著哭腔要掙脫他纏在她腳腕上的手,可他死死箍著,沒有絲毫的鬆動。

  「比起躺在這裡,擔心你找藥的路上會不會遇到危險,會不會回不來;比起這種度日如年的煎熬和折磨,我覺得,挨幾下刀子算不了什麼。」他唇色慘白,卻竭力笑得輕鬆,

  「不相信我們們打個賭,我一定不會喊疼,或許我們們還能邊動刀子邊討論誰是兇手呢!」

  他這麼若無其事地作輕鬆,她卻笑不出來。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尖銳的吵鬧聲。

  甄愛一下子警惕,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耳朵上。言溯也一愣,竟條件反射地要坐起來把她攔在身後。甄愛見狀,立刻撲上去摁住他的肩膀,將他緊緊壓在被子上。

  房間隔音效果很好,但仍然可以清晰地聽見外邊的聲音,可以想像外面的人吵得有多厲害了。

  隔著一堵牆的走廊上,一群人相對而立,唯獨少了模特。

  一貫最容易驚恐慌張的作家,這次換做了鋪天蓋地的憤怒,沖管家與女僕大吼:「大家都在房裡,只有你們兩個在外面!為什麼模特小姐的蠟像會碎成粉末!你們不知道嗎!!」

  女僕小姐仿佛經歷了什麼無法承受的恐嚇,渾身發抖,低著頭嗚嗚直哭,說不出話來;

  管家繃著臉,冷聲斥責作家:「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女僕小姐絕對沒有毀壞模特的蠟像,也沒有傷害她。」

  「那就是你們兩個合謀的!」作家少見的暴躁又狂亂。

  「我看是律師先生還差不多。」演員抱著胸,尖聲反駁,冷勾勾盯著律師,

  「剛才女僕小姐提議說,讓大家都回起居室等警察來。可律師你非說自己待在屋子裡最安全。模特小姐也支持你。這下好了,她死得連渣兒都不剩。我們們都在各自的房間沒錯,但說不定就是你跑出去毀了模特的蠟像,又殺了她。」

  律師也失去了平時的穩重,怒斥:「我根本沒出過房門!明明就是女僕推開這邊冰窖的門,砸碎了裡面的模特小姐。」

  「我不知道模特小姐在冷藏室里,」女僕悽慘地大哭,「是你們說要我到處找,我想學生小姐之前也被關在冰窖,就去看了一眼。我不知道是誰把冰窖的溫度調成了華氏-148。門撞上去,她人就碎了。」

  女僕捂著臉,蹲在地上大哭,拼命地搖頭,顯然無法接受剛才看見的景象:「不是我,我不知道她在裡面。我真的不知道。」

  幼師臉色蒼白:「都不要吵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們所有人都去起居室,到警察來之前,誰也不能離開半步!」

  眾人於是都沉默了,呆呆地盯著虛空,眼中都是徹骨的恐懼。

  他們的一生,不論是親眼所見還是聽說,抑或是從藝術作品裡得知,不論如何,他們都沒有見過如此恐怖的殺人方法。

  活生生的人,被扔進冰窖,溫度驟然下調幾百度,瞬間變成又脆又硬的冰雕。撞一下,支離破碎,成了粉末,連血都沒流一滴。

  房間內的甄愛聽到他們的話,臉色驀地白了。幾小時前7號堡冰窖里刺骨的寒冷還歷歷在目,而現在,模特竟然被關進零下一百多度的冰窖里?

  那不是瞬間凍成脆冰?

  甄愛聽著骨頭都疼了,什麼人那麼喪心病狂?

  她伏在他的肩膀,扭頭看他。他的側臉落魄而虛弱,垂著眸,神色不明,沒有一絲情緒,卻讓甄愛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她想起剛才他在走廊上的那句話:「我想保護在場的每一個人,但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阿溯,不要難過。我聽你的話,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緩緩挪過來,落在她臉上,清淡一笑,極盡蒼白。

  甄愛坐起身,將所有心思專注在他的左胸上。箭頭生了鏽,還摻雜著破碎的衣服布料。

  她從酒精碗裡拿了棉花球,替他清洗傷口,才碰上,他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胸肌一瞬間鼓得老高,鮮血打濕整塊棉花。

  她不去看他的臉,低頭拿酒精棉用力擦拭傷口深處,他再度一顫。她抬眼,見他拳頭抓著被子,指關節森白,青筋都蹦起來了。

  甄愛的心在打顫,手卻很穩,微微眯眼,動刀極快,一下就剜下他胸口一小塊受傷的肌肉組織。手下他的身體繃得像拉滿了弓的弦,隨時都會斷掉。

  甄愛實在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疼得唇色慘白,嘴唇都快咬破了,緊蹙的眉心全是汗。再這麼一刀刀下去,他遲早會活活痛暈。

  甄愛看看他的傷口,拿手指比了一下,心裡有數了。

  言溯在劇痛過後,見她停了,垂眸看過來,聲音斷續,卻強制著平靜:「我,沒事。」

  甄愛沒回答,忽然俯身下去,用嘴堵住他蒼白汗濕的唇,舌尖搗了進去,和他的舌頭攪成一團。手術刀卻隨著她的手腕筆畫了一個轉圈的姿勢。

  她睜著眼睛,盯著他的眼眸,嘴壓在他的唇上,親吻大力而猛烈,像要把他的靈魂吸出來。

  言溯起初是懵的,還沉浸在爆炸般的疼痛里。漸漸,腦中像是心神回竅,眼神也有了焦距,就看見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得像夜,異常寧靜。

  他有一瞬間忘了疼痛,甚至動了動乾燥的嘴唇,本能地想去迎合她。

  而她感應到後,黑眼睛裡閃過一道光,一狠心,薄薄的刀片刺進他的胸膛,2厘米,手法穩健地繞著箭頭周圍的血肉畫了個圈,乾淨利落。

  刀口一挑,箭頭布料混著模糊的血肉被掀了出來。

  言溯瞳孔一黑,只覺所有的神經都在那一刻斷裂,條件反射地狠狠吸住她的嘴唇,甄愛痛得差點兒撲倒。

  他卻在一秒後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迅速鬆開她。

  他整個人狼狽虛脫到了極致,仍舊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倒吸了好幾口冷氣,心跳很快,呼吸卻極緩,在一點一滴地隱忍著劇痛。

  這一番折騰,甄愛也大汗淋漓,卻不敢鬆懈。她立刻坐起身,看他的傷基本挖乾淨了,便迅速給他上藥,綁好止血帶。

  一切完畢,她累得像脫水的狗。而他至始至終一聲不吭,安靜而虛弱地看著她。

  甄愛俯身湊近他,他的目光跟著她靜靜地抬起來,清亮又濕漉。

  她看著他的眼睛,拂了拂他汗濕的發,嘴唇貼著他的臉,輕聲哄:「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他嘴唇乾裂,嗓音微啞:「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甄愛再度一梗,她早該知道,他天性如此固執。

  她不勸他了,從洗手間打來溫水,給他擦臉擦身子,又把自己清理一遍。

  她擔心他疼痛難忍,便坐在他身旁和他說話分心:「怎麼樣?有一個會動刀的女朋友,是不是出門在外都不用愁?」

  他沒有力氣說話,但唇角微揚,盯著她,眼中閃過星點的笑意。

  她繼續得意地抬抬下巴:「現在知道我的好處了吧?」

  他還是看著她笑。

  甄愛見他嘴唇乾裂,驀然想起他餵她喝水的情景,心裡一動,也拿了一小杯溫水來,嘴對嘴地送進他口裡。

  或許是因為太虛弱,他少見的溫順而柔軟,很乖很聽話,任由她擺布。

  她一點一點將水送進他嘴裡,還不捨得離開,輕搖著頭在他唇間摩挲,低聲道:「不給你喝太多,只潤潤嗓子。」

  他回答:「好。」

  她低著頭,莫名很喜歡他此刻的柔弱,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嘴唇。」說著,含水濕潤的舌尖勾勾地在他唇間細細舔了一圈。

  言溯凝了半秒,忽而笑了:「你的止痛方式很有效,我很欣賞。」

  甄愛貼住他的臉,眨眨眼睛:「只對你哦。」

  「那當然。」他挑了眉,蒼白的臉有種另類的美,「別人配不上。」

  她樂了,咬著唇輕聲直笑,在他臉上蹭蹭了好幾下,又深深吸了口氣,喃喃地說:「阿溯,我真喜歡你的味道。」仿佛不夠,再重複一遍,「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歡。」

  言溯沉默了幾秒,決定自己不能欺騙和隱瞞甄愛,於是認真而誠摯地說:「ai,其實人身上有味道是因為人的毛孔會出汗。」

  「所以……」甄愛臉灰灰地看他。不破壞氣氛會死嗎!會死嗎!

  某人趕緊解釋:「但你別誤會,其實人的汗液是無味的。但皮膚上的細菌改變了汗液的化學結構,這才有了味道。」(還不如誤會)他坦誠地看著她,很肯定地說,「所以,你其實是喜歡我身上的細菌。不是我。」

  ……

  甄愛愣了一秒,大徹大悟地點點頭:「這樣啊。」摸摸言溯的身體,「那你哪天給我提取了去研究一下。我就種幾萬株細菌出來,放在家裡。」

  ……

  言溯:「可我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喜歡你的。」

  甄愛:「那把我的也種一點兒出來。」

  「好。」言溯點頭,「可是,要澆汗水呢。」

  ……

  說完,他又略微皺著眉自言自語:「我是尊重你的興趣,但其實,我本人非常討厭細菌。不乾淨,很不乾淨。」他凝眉沉默了半晌,補充,「大腸桿菌除外。」

  甄愛趴在旁邊,歪頭:「還有乳酸菌吶。」

  「哦,那個我也喜歡。……要不然就沒有酸奶了。」

  甄愛撐著下巴,抬頭望天,「我還喜歡金黃色葡萄球菌,顏色好漂亮。」

  「它是壞的細菌。」

  ……

  兩人細細碎碎地聊天,一個小時後基本達成了一致。

  他們共同喜歡的細菌有379種,甄愛單獨喜歡的7137種,言溯單獨喜歡的0種。甄愛把她喜歡的列舉了一遍之後,口乾舌燥地喝了好大一杯水,然後發現言溯竟然沒睡著,還聽得津津有味。

  她瞬間覺得,他們真的是彼此找到了真愛。

  講完細菌,話題回到他們共同感興趣的另一個問題上,案子。

  甄愛趴在他身邊,問:「這幾個殺人案,兇手是不是不止一個?」

  言溯側眸看她,不答反問:「你從nǎ里看出來的?」

  甄愛思索:「我不知道模特的死亡現場是怎樣,但主持人的被殺太奇怪了,和之前幾個人的死完全不一樣。醫生的案子裡,停電十幾秒,兇手又快又准又狠;拳擊手的案子裡,密室殺人,現場乾淨,拳擊手毫無反抗;兇手他很厲害很強大啊。

  可主持人的案子呢,現場亂七八糟的,又是繩子勒,又是把主持人的頭砸向案幾的邊角,太亂了。我懷疑不是一個人。」

  言溯微笑聽著,淡淡看著她臉上的光彩,似乎很喜歡這樣和她探討的氣氛,待到聽她說完,他才微微一笑:「主持人的死亡方式,決定了能殺他的只有一個人。」

  死亡方式?

  甄愛一愣,她怎麼沒想到?

  有人拿繩子勒主持人,而他個子非常高,在190cm以上。女人里最高的模特也不足180cm,至於男人,言溯188cm,按他的標準目測,管家188,作家180左右,律師……和主持人一樣高。

  「律師為什麼要殺主持人?」

  「有兩個可能,一是主持人講的那個故事,說拳擊手曾經勾結醫生害死了一個大學女生。他不是提到,有人幫拳擊手打官司免去了牢獄之災和巨額賠償嗎?可能律師先生就是當年幫拳擊手打官司的。他以為主持人是兇手,所以,與其被殺,不如先殺了他。」

  言溯說到此處,微微斂瞳,

  「第二種可能就是,律師相信了我們們一開始在盤子上看到的凱撒密碼,『不殺人,就被殺』。看到周圍的人接二連三地死去,他害怕了,所以隨機挑選人下手。」

  甄愛聽到他的第二種解釋,覺得悲哀,輕輕嘆道:「所以現在,其他的人全都慌了,爭著殺人去了嗎?現在模特也被殺了,還死得那麼慘。大家肯定更亂,那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言溯不語,眸光清深地望向屋頂。剩下的人不會慌亂了,可能會死的人,也只剩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