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陰山腳下的別離
兩個孩子停下了笑鬧,看過來,顧舜華笑著說:「你們繼續玩,爸爸媽媽和叔叔說點事。→」
滿滿的眼睛便看向馮富貴手裡的紙。
顧舜華暗嘆他是小人精,正想著怎麼糊弄過去,任競年卻掏出來一個紙包,裡面是炒豆子,給兩個孩子吃。
兩個孩子看到那炒得焦黃乾脆的炒豆子,歡呼起來,小心翼翼地捧著坐在床頭吃,顧舜華這才鬆了口氣。
於是兩個人和馮富貴坐下來,開始填表,舊的表格給拿過來了,比著寫,只不過這次孩子歸顧舜華了,一式兩份,寫好後還得簽字蓋手印。
這個時候還沒離婚證,兩個人填了這個表格就是正式登記離婚。
馮富貴嘆了口氣:「帶著孩子肯定沒法回去,我最近都辦多少離婚了,見得多,你帶著孩子,首都不接收你,沒這個政策。」
真離婚了另說,但現在離婚還帶兩個孩子,首都那邊哪能接。
顧舜華卻只是笑了笑:「沒事,我就帶著孩子回去,我離婚了,應該接收我,既然願意接收我,那就沒有隻接收我不收孩子的道理,孩子歸我,不接收孩子,他們要孩子流落到大街上嗎?」
馮富貴沒辦法,只好說:「行,那你試試吧。」
送走了馮富貴後,兩個孩子還在吃炒豆子,只不過滿滿時不時往這邊看。
才不到三歲的小人兒,但是心思重。
任競年去找服務員要了熱水來,顧舜華倒了晾好給兩個孩子喝,又陪著孩子說話,給孩子講故事,到了老晚才躺下睡。
兩個孩子睡著後,房間裡安靜下來。
團部這裡風不大,月亮照著窗戶,倒是有幾分靜謐的味道。
任競年:「剛你打算問我事?」
顧舜華想起來,便道:「也沒別的,我就是想起上次我表妹陳璐過來的事。」
任競年:「嗯?」
顧舜華:「你覺得她怎麼樣?」
任競年:「也就一面之緣,也沒怎麼說話,不太清楚。」
顧舜華抓住了一點:「是嗎?你沒和她說話嗎?」
任競年蹙眉:「說了嗎?我不記得了。→」
顧舜華:「說話沒說話你自己不記得了?我怎麼記得你當時還削了蘋果皮?」
事情真得是很小的一點,顧舜華覺得自己問這個是無理取鬧,但結合後面那本書中提到的蘋果甜蜜,人家陳璐可是記了一輩子!
不對,他也記得。
書上說,他後來記得他遞給她蘋果時,她那羞澀的笑。
任競年側過身,看著她:「這次你回首都,你表妹說了什麼?」
顧舜華:「沒,見都沒見到,就是突然想起來了,畢竟這次咱們如果事情辦成,多虧了她,心裡感激。」
她這話自然言不由衷。
任競年便想了想:「削蘋果好像有這事,但是我竟然記不清楚,不明白為什麼削了蘋果。」
顧舜華:「是嗎?記不清楚?」
任競年又想了想:「當時就是看到蘋果了,就削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蹙眉,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為什麼非要削個蘋果給妻子的表妹,這樣好像不合適,但他當時為什麼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且在顧舜華提起這個前,他竟然對這件事並沒什麼印象,還是她提了,他努力想,他才恍然,竟然還有這麼一樁事。
顧舜華聽了後,有些意外,也有些鬆了口氣。
至少從他這個反應來看,他和陳璐現在應該是沒什麼,哪怕以後也許有什麼,但至少現在他並沒那個意思,他勸自己離婚,也不存在什麼私心了。
也許他那麼做,只是那本書劇情莫名的影響。
如果這樣,哪怕如今的她對於兩個人的未來依然沒有半點辦法,但至少她心裡會好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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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舜華收拾行李,準備帶著兩個孩子過去首都,因為這次是帶孩子,行李自然多一些。
上次自己回去,內蒙的特產帶了不少,現在不帶了,行李主要是孩子的衣服和用品,還有給孩子準備的路上吃的。
收拾東西的時候,兩個孩子安靜起來,不鬧騰了,任競年也沒說話,悶不吭聲地準備。→
晚上,等把兩個孩子哄睡了,他拿出來一個鐵餅乾盒子,裡面是錢和糧票:「之前想著我得照顧孩子,這些留我這裡,現在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好花的,你帶著,萬一有什麼用錢的地方呢。」
顧舜華看著那錢,這是他們所有的積蓄了。
以前在山下她每個月津貼是七塊錢,伙食費十四塊五,不過那伙食費是連隊負責安置,自己拿不到,任競年是連級幹部,又是現役,津貼比她多三塊錢,這兩年他們全家從山下的團部搬到礦井來熬著,每個人每天能有四毛錢的補貼。
礦上太荒涼,小賣部都不見一個,軍服和被褥都是統一配發的,每人每個月還配四十五斤糧食和四兩食油,所以除了養孩子,其它花用上來說實在很少,想花錢都沒地兒啊,兩口子這些年倒是攢下一些積蓄,估計能有一千多塊。
之前顧舜華一個人去首都,任競年拿了二百給她,現在鐵盒子裡大概還有□□百,挺大一筆錢了。
任競年將這鐵盒子用圍巾包起來,塞到了行李箱裡:「你帶著這些錢,到了首都,該用的就用,這個時候不是心疼錢的時候,能把兩個孩子戶口落首都,這是他們一輩子的事。」
顧舜華望向任競年。
其實她一直不明白,他愛上陳璐,和陳璐在一起,這沒什麼,畢竟在書中,是她先背棄了他們的愛情。
可是,為什麼那麼冷漠地對待孩子?
難道說,這本書劇情已經強大到,會讓人喪失本性,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畢竟,至少現在,任競年對他這一雙兒女的心是真的。
自己的血脈嘛。
她望著任競年,過了好一會才笑了笑:「任競年,這錢,我就收下了,我會帶著孩子進首都,會把他們的戶口落在首都,讓他們成為首都人,讓他們去喝上每天新鮮的三元牛奶,會讓他們每天吃飽喝足,會帶著他們去看長城,看五星紅旗升起,看人民大會堂。」
她在心裡說,也會把他們撫養成人,讓他們正直善良心中充滿愛,哪怕貧窮困苦,也不會去嫉妒別人。
任競年也笑了,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嗯,你去吧,我會努力,發憤圖強,考上首都的大學,我們馬上就能一家團聚。」
男人帶著厚繭的手滑過她的臉頰,那是乾燥溫暖的觸覺,是她曾經依賴和熟悉的。
她垂下眼,低聲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
任競年默了下,點頭:「好,我送你們過去火車站。」
他和礦上打過招呼了,礦上人都知道他要送顧舜華和兩個孩子,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人多問。
這個時候知青都在拼命地回城,各種千奇百怪的病退都有了,私底下都在討論怎麼順利辦病退,大家都知道少問,禍從口出。
於是任競年去開了車,是礦上送甜菜的車,甜菜其實已經裝好了,顧舜華上去坐副駕駛,然後一邊一個摟著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倒是很喜歡坐車,興奮地東張西看。
昨夜肆虐的大漠風沙已經停歇了,沒了風,天空湛藍深邃,大漠的脈絡清楚分明地呈現在眼前,大漠盡頭便是綿延起伏的陰山山脈,荒涼粗獷,浩瀚宏偉。
這是顧舜華為之奮鬥了八年的地方,當年來時不過十五歲,爛漫天真,一腔熱血,如今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重回家鄉,前途未卜。
想到這裡,她輕笑了下,那又怎麼樣?
兩個孩子,便是她的所有。
這時候,多多卻興奮起來,她指著遠處,奶聲奶氣地喊道:「黃河,黃河!」
於是顧舜華也看過去,是了,那是黃河。
蜿蜒千里的黃河,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幾」字形。
向來小大人的滿滿也有些激動:「看黃河嘍!」
開車的任競年側首看了一眼兩個孩子,眼中泛起溫暖:「到了首都,還有更多好看的,到時候能看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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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召火車站只是幾間塗了紅漆的舊瓦房,外面有紅色的鐵柵欄圍著,任競年將行李箱從車上來後,先開著車把甜菜送過去,之後匆忙跑過來。
他跑回來的時候,顧舜華正打算帶著兩個孩子進火車站。
任競年擦了擦額頭的汗,接過來行李箱:「進去吧,等會要發車了。」
顧舜華便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往裡走,進去候車室,簡陋的候車室人不少,大多應該是回城的知青。
任競年握著行李箱,看著顧舜華,他好像有話說,但周圍嘈雜,兩個孩子又在身邊眼巴巴的,夫妻之間的話,他沒法說。
顧舜華其實也有些難受,她蠕動了下唇,低聲說:「你好好學習,一定得考上大學。」
她說完這個,任競年便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我知道,肯定考上大學,考上大學進首都,我們一家就能團聚了。」
他聲音很低,兩個孩子還在好奇地看四周,沒注意到。
說話間,火車的鳴笛聲來了,是悶罐車,原本是運貨的,但是最近運送需求量太大,就臨時用來運人了,這種悶罐車沒窗戶。
任競年看到了,安慰說:「到了包頭轉車就好了。」
不過這話很無力,也只是安慰而已,顧舜華明白到了包頭估計沒座位,到時候必須搶到一個角落讓兩個孩子坐下來。
隨著人流上了車,上車後顧舜華自己拉著行李箱,手領著多多,讓滿滿拽著自己的衣角。
上車後,很快坐下來,多多看到爸爸沒上來,小臉泛起慌張:「爸爸,爸爸呢!」
滿滿哭著說:「爸爸怎麼不上車!」
火車也就是停一分鐘,馬上就要啟動了,滿滿急了,大聲對著外面喊:「爸爸,爸爸!」
顧舜華連忙哄著孩子:「爸爸過一段就去找我們,我們先去首都等著爸爸,到時候去給爸爸接站。」
但是任憑這樣,兩個孩子還是哭了。
同車廂的,也都看過來,一看這情景就猜到了,畢竟這個車廂的人大多是內蒙兵團的,都是背井離鄉,都要回去自己家鄉。
便有個小伙子拿了餅乾,還有一個女同志拿了兩塊巧克力,給孩子吃,幫著哄孩子。
顧舜華感激地看向人家:「同志,謝謝你了!」
女同志笑了笑:「沒什麼,咱們都是兵團的,出門在外,得互相照顧。」
同車廂的便點頭,這個車廂得有一半是之前兵團的,大家也不問顧舜華到底怎麼回事,就是幫著哄孩子。
問起來,又說包頭中轉的事,大家自告奮勇,到時候幫著顧舜華拎箱子。
顧舜華感動不已。
她拼命地想離開這個荒涼的地方,不過她想,無論走到哪裡,她都會永遠記得,這裡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愛情,也有那些曾經和她一起並肩奮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