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第137章番外之烤豆餅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

  挖煤的礦井還在動工, 並沒有出什麼煤,知青們的煤就很缺,就算是最冷的冬天, 也只能臨睡前給小煤球爐子續上一塊煤, 那塊小小的煤燒沒了後, 屋子裡便會逐漸冷去,有時候半夜被凍醒,會發現屋子就像冰窖一樣。

  其實兵團早早給大家發了衣服,土黃色的衣服,據說是以前部隊淘汰下來的,有棉衣棉褲外套, 也有棉帽子, 棉大衣, 各種其它零碎, 以及燈芯絨棉鞋和單鞋等。

  至於棉被, 還算是挺厚的了,軍用物資是實誠貨,耐用, 但是即使這樣,還是冷。

  王新瑞常慧顧舜華還有另外兩個山西女知青住一間屋,大家晚上睡覺的時候穿著棉襖棉褲,再把所有的棉衣服都蓋在身上, 五個人擠在一起, 頭上戴著棉帽子就這麼睡。

  可及時這樣,依然是冷,早上醒來,眉毛經常凝成一層白霜, 準備好的洗臉水已經凍上了,甚至連毛巾都給凍成曬乾的魚乾,使勁一擰都咯吱響。

  那天顧舜華靠著牆睡,她醒來後,想起身,誰知道手腕上卻一陣疼,等她低頭看,才發現,手腕不小心貼在了牆上,已經凍在一起,她這麼一扯,手腕上便被粘掉一層肉皮!

  再這麼下去,是真怕凍死,怕熬不過這個冬天,於是連隊就讓大家各自想辦法,只要是能找到的植物就可以砍來,隨便什麼都行。

  大家是一天兩頓飯,下午那頓四點半吃,吃了晚飯後,借著太陽還沒落山,就到處跑著去找,可以找沙棘、紅柳、芨芨草,還有野檸條,這些都可以燒火。

  這天,顧舜華常慧王新瑞三個實在是在附近找不到什麼了,便提著鐵杴往沙漠深處走,提著鐵杴,一個是萬一遇到什麼野東西可以嚇唬嚇唬,另一個是可以在地上劃出痕跡來,這樣等回去的時候就能順著痕跡回去了。

  三個人往前走著,總算是看到前面有一片芨芨草,一簇簇的,旁邊還有乾枯了的芨芨草穗子,這下子大家都激動了。

  芨芨草燒起來很好,芨芨草對她們來說就是溫暖,就是希望!

  於是也不顧冷,拿著鐮刀開始割了,幹得熱火朝天。

  誰知道正割著,突然間就變天了,狂風肆虐,沙塵漫天,傍晚的紅日瞬間被遮蔽,周圍都是一片暗黃。

  大家也是經歷過的,很有經驗地趴伏在地上不敢動,可是風卻卷著沙扑打在她們身上,顧舜華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和腿上都被覆蓋了一層。→

  而更可怕的是,天逐漸黑了下來,天氣也越來越冷了,照這麼下去,如果她們不能儘快回去,只怕是要凍死在這裡。

  顧舜華一個咬牙,用兩隻手捂著嘴巴大聲道:「我們起來吧,抓著鐵杴,一起往前走,我們必須回去!」

  她這麼一說話,已經有沙子扑打在她嘴巴里和鼻子裡,連忙捂著嘴巴往外吐。

  王新瑞大口喘著氣,喊道:「好,我們拼死也得回去!不能死這裡啊!」

  死這個詞,傳入了顧舜華和常慧心裡,大家都一個激靈。

  是的,不拼命回去,只怕是會凍死在這裡,沙漠裡冬天的冷,她們見識過,真是受不了。

  這種天氣,兵團就算發現她們不見了,過來找她們,只怕是也來不及了。

  只是就算是怕死,也有些不捨得剛才砍下來的芨芨草,最後大家一人背著一捆,咬牙背著,之後悶頭抓著鐵杴往前走。

  三個姑娘,一把鐵杴,緊緊抓住,誰也不能掉隊。

  常慧在最前頭,攥著冰冷的鐵杴,哭道:「就算死,我們也一起死!」

  王新瑞:「別哭,眼淚會凍上!」

  常慧嚇得趕緊擦掉了。

  可是即使她們再努力也無濟於事,沙漠的狂風吹起,三個人幾乎被掀翻,風裹著沙粒,打在臉上生疼,這時候就見四周圍是一片高低起伏的沙丘,這就是沙窩子了,那沙窩子旁長了紅柳,要是往常看到紅柳當然高興,能砍下來燒火,現在卻是怕極了,只能蜷縮在那裡避風。

  三個姑娘趴在沙丘旁邊,腿已經不能控制了,就那麼一直顫,眼淚再也憋不住落下來,和沙子混在一起,臉上都黏糊起來,冰冷冰冷的黏糊。

  王新瑞澀聲道:「我們真要死這裡嗎?」

  常慧:「兵團的人發現我們不見了,會來找我們的。」

  顧舜華:「嗯,肯定會來。」

  其實她說這話,只是加強語氣罷了,突如其來的大風,誰也沒預料到,就算大傢伙發現她們不見了也很難找,黃沙漫天,根本找不到方向啊!

  大家心裡都明白,今晚只怕是難了。

  沙漠裡晝夜溫差大,到了晚上,在屋子裡蓋著棉被都要被凍得瑟瑟發抖,更別說戶外了,要是兵團明天找到她們,她們估計已經凍成冰棍了,偏偏這個時候,在那呼嘯的風聲中,隱隱仿佛有一種尖銳的叫聲。→

  常慧道:「這應該就是野狼在叫吧?」

  她這一說,大家側耳細聽,真是心都涼了。

  王新瑞再也繃不住了:「我想我爸爸,想我媽媽,我好想回北京啊!我想回北京,我不想留在這裡了,我後悔了!我為什麼來這種地方!」

  說到最後,她已經帶了哭腔。

  顧舜華深吸口氣,安慰道:「沒事,肯定沒事的,咱們一定能回去北京,等以後,咱們都回去,一起吃好吃的,吃炙子烤肉好不好,還要吃烤地瓜,香噴噴的烤地瓜!」

  常慧聽著她們兩個說,突然哭了:「我還沒談過對象呢,我白活了!我這輩子都幹了什麼啊!」

  她這一哭,顧舜華和王新瑞也想哭。

  已經來了兩年了,熬了兩年,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難道她們的青春,註定要埋葬在這裡,永遠回不去了嗎?

  就在幾個人都陷入絕望的時候,她們聽到了一種聲音,那是在狂風怒卷中傳入的微弱聲線,但是對於此時絕望的她們來說,無異於黑暗中的一絲曙光。

  她們開始疑心自己聽錯了,屏住呼吸努力地聽,開始沒聽到,絕望了,慌亂了,之後再努力聽,終於,她們重新捕捉到了那絲聲線。

  王新瑞一下子跳起來,不顧風沙,大喊:「這裡,我們在這裡!」

  但是她們的聲音顯然是太弱了,而且逆著風。

  於是三個人相互扶持著起來,冒著風沙,就往前走,向著那個聲音走,一邊走,一邊用石頭去摩擦鐵杴,發出尖銳的聲音,這樣也許找她們的人就聽到了。

  最後總算那聲音越來越近了,她們激動地大聲喊起來,兵團的人趕來,把她們背上的芨芨草接過來,脫下自己的棉襖給她們裹上,又往她們嘴裡塞水壺讓她們喝。

  她們捧著溫熱的水,大口大口,嘴角的泥幾乎也要一起吞下,可是她們全然不顧。

  顧舜華喝了好幾大口後,才看到那個將自己的棉大衣脫下來給她的是任競年。

  她來內蒙古兩年了,偶爾看到,也算是了解了,但要說特別熟悉,也不至於。

  任競年也看到她在看自己,忙道:「你小心,別嗆到。」

  顧舜華喝下後,肚子裡溫熱一些,到底感覺好多了,她便要脫下來:「給你,你自己穿著吧,我不冷——」

  然而任競年卻按住了她的手,沉聲道:「顧同志,我們儘快回去,不然等下沙塵暴來了,會更危險。」

  他的聲音太果斷冷硬,顧舜華不敢說什麼,只好忙點頭:「好。」

  這次過來找她們的是兵團的正規兵,原來這次的沙塵暴來得太突然,出去找柴或者幹活的全都沒回來,連長見這情景,乾脆把大傢伙都派出去找。

  任競年從兩年前的新兵蛋子已經提升成了排長,這次是他帶著人分散尋找,顧舜華是他們找到的最後一撥人。

  有了自己人,幾個女同志頓時放鬆了,自己人過來救自己了,平時還不覺得,這個時候就是親人就是依賴啊!

  大傢伙互相攙扶著,冒著風沙,悶頭前行,最後總算是回到了兵團,鑽進了自己房中。

  回去房中,身上已經很髒很髒了,臉上頭上一層層的土,顧舜華其實已經累得要死了,恨不得癱在炕上,不過還是拿來了馬燈,提起玻璃罩將燈芯點著,弄了水來打算洗臉,結果一看,洗臉水都已經凍上了!

  到底都是姑娘家,這樣髒著真難受,幾個姑娘差點哭出來。

  正愁著,就聽外面聲音,說是戰士們在伙房要了一點鍋底水,給她們送來了,大家一聽,高興得要命,感激涕零,趕緊接了來,那鍋底水還熱乎著,總算是稍微洗了一把臉。

  擦差不多了,就要睡下,但是這麼折騰一遭,顯然大家都有些睡不著,之前晚飯吃的那點東西早沒了,實在是肚子裡空落落的,可今晚出了這麼大的事,想要找點吃的就更難了,再說她們也不好意思麻煩大傢伙。

  大家都餓,就忍著,誰也不說。

  誰知道顧舜華正要躺下的時候,就聽到屋外有敲門聲。

  她隨口問:「誰啊?」

  外面一個聲音:「我。」

  王新瑞聽著,好笑:「誰知道「我」是誰!」

  不過顧舜華卻聽出來了,這是任競年。

  她猶豫了下,還是去開門,門一開,外面的風就要撲進來。

  任競年站在門外,很快地將一包東西塞給顧舜華:「給你這個,可以吃。」

  說完,便幫她把門關上了。

  顧舜華還沒反應過來,不過就著門縫看,他已經走了。

  王新瑞火速下炕:「誰啊,給你什麼了?」

  顧舜華打開那紙包,只見裡面是一塊塊冷硬的小圓餅,像石頭一樣。

  她拿過來湊在鼻子邊,便聞到一股豆油的香,頓時明白了:「這是豆餅。」

  王新瑞:「呀,這是任競年吧,他可真好,竟然給我們送吃的了!」

  常慧也忙下炕:「豆餅呢!這個能隨便吃嗎?」

  大家都知道,豆餅是用來餵牲口的,兵團有馬,那些馬才是豆餅,但是有時候大傢伙餓了,和後勤馬車班的關係好,就可能想辦法蹭塊豆餅。

  這當然是不太符合規矩,但很多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王新瑞高興死了:「要不咱把煤放進去燒了,慢慢地烤著吃,這樣既暖和了,又能吃了!」

  她這一提議,大家都猶豫了下,畢竟每個房間分到的煤就那麼一點,真得拼命摳著用,哪能這麼奢侈。

  不過,這麼冰冷的天氣,怒吼的狂風,經歷過生死一線的絕望,她們太需要一些溫暖和安慰了,而眼前散發著豆油香的豆餅,卻是那麼生硬,哪能啃得動。

  哪怕奢侈一點又怎麼了,她們真得想吃豆餅,想烤火。

  於是那晚,幾個姑娘,費勁地用豁出去性命才弄來的芨芨草生了爐子,又燒了煤球,就借著那點微弱的暗紅爐火,一點點地烤著豆餅。

  冷硬的豆餅被烤後,散發出一股特有的清香,那香味太過迷人,以至於她們大口地吞咽著口水。

  最後總算,幾個姑娘一人捧著一個吃起來,小口小口地啃,真香,太香了。

  王新瑞吃著吃著,突然流淚了:「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香的豆餅了,我以後回去北京,要天天吃豆餅,我最愛吃豆餅了!」

  常慧使勁地咬著,咬得腮幫子都疼了:「是挺好吃的。」

  顧舜華捧著那小小的豆餅,卻是想起來任競年

  剛才太匆忙,風太大,都沒看清楚他,就被塞了豆餅,之後門被關上了。

  她輕輕咬了一口,眼前就浮現出他平時的樣子。

  挺拔筆直的個子,平時軍容整肅,儀姿堂堂,偶爾會笑,笑起來牙齒好像很白……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最後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