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依依如被一記重錘擂在胸口,臉頰火辣辣的,兩眼冒火一樣不敢置信地看著的程大寶。
老妖婆?自己哪裡老?哪裡妖?
這是一個六歲的孩子?還是一個小魔鬼?他為什麼這麼狠毒,這麼壞?
以前她總覺得程大寶程小寶是倆可憐的孩子,整天被親娘嫌棄,被別的孩子排擠,被劉紅花苛待,她時常可憐他們,還想以後要好好待他們呢!
結果他竟然這樣對自己,真是個小魔頭!
程大寶說完就氣鼓鼓著小臉,嘟著嘴,倔強地瞪著孟依依,等著他娘揍他,呵斥他沒禮貌。
哪裡知道姜琳並沒有。
孟依依淚眼朦朧地瞅著姜琳,「琳琳,你看他!」
姜琳:「……小孩子懂啥啊,聽了故事就亂說唄,我們大寶有自我保護意識,不亂吃別人東西。」她低頭看了程大寶一眼,幹得漂亮!
孟依依忍不住氣悶道:「怕是有人教的他吧,肯定是覺得咱倆關係好,故意破壞呢。」
言下之意自然是閆潤芝。
她想討好閆潤芝,所以在閆潤芝面前表現對大寶小寶好,要挑撥姜琳和閆潤芝關係,好讓姜琳討厭閆潤芝吵一架早點回城。
姜琳卻沒如她所願,讓她很是憋屈。
程大寶見娘居然沒呵斥自己,他敏感地覺得也許娘已經不喜歡這個孟知青了?
他再一次試探,「你再來和我娘胡說,勾搭我娘回城,我就告訴我爹,揍扁你!」
孟依依臉色頓時白了,她還沒來得及把姜琳趕走,沒來得及和孩子培養感情,怎麼反而先得罪他了?
她到底哪裡得罪這個小魔頭了?明明是姜琳要回城湊錢賣了他的,他怎麼反而怪自己?
她氣得簡直要炸裂。
姜琳還在一旁添柴加油地氣她,「孟依依你別介意啊,程如山這人哪兒哪兒都好,就可慣孩子了,你看才兩天給慣得沒大沒小的。」
孟依依見姜琳居然護著孩子,要是以前,孩子敢說自己不好,姜琳早一巴掌扇上了。
「琳琳,你真的變了。」
姜琳看她一副泫然欲泣控訴負心漢的表情,被雷了一下,「人當然是會長大成熟的,你要用發展的觀點看問題,不能一成不變,老眼光是要不得。現在在我心裡,我們大寶小寶最重要!外人嘛,當然不一樣的。」你這個外人排到外太空去。
孟依依被她氣得臉色煞白,腳下一個踉蹌,扶著門外一棵小國槐。
姜琳:「你總勸我回城你自己怎麼不回?難道這裡有什麼讓你留戀的?」
孟依依恨恨道:「還不是你以前總說回城?既然你現在不想回去,我當然不會再勸。我就你這麼個姐妹,我其他還有什麼留戀的?有機會我當然要回去,巴不得現在就走!」
我讓你回去是為你好!你留在這裡是作死!孟依依氣得轉身走了。
望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程大寶吐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把腦袋耷拉下去,一副做錯事認打認罰的姿態。
姜琳故作不知:「走吧,去看看嫲嫲和小寶咋還沒回來。」
程大寶驚訝地抬頭:「你、你不批評我?」真的好意外?
姜琳伸手摸他的頭,程大寶下意識就躲。
姜琳:「不許躲!」
程大寶委屈得很,卻真的沒躲。姜琳賣力地揉揉他的頭,過了一把癮,笑道:「我們大寶是個懂事的孩子,媽媽不知道多開心呢。」
大寶不會無緣無故對人凶沒禮貌,不像小寶那麼天真爛漫調皮搗蛋!
大寶立刻開心起來,朝著姜琳笑了笑,「謝謝姜琳。」
姜琳:……才誇你懂事,你就懂事得太超前。
通過剛才和孟依依交談她已經確定對方對自己肯定有所圖謀。當初嫁人,她跟著受惠,現在讓自己回城,她沒好處會這麼賣力?
自己回城她不回,說明好處在鄉下而不是城裡。而除了這個家,自己一無所有,所以難不成孟依依圖謀這個家?
換句話圖謀程如山——的錢?如果圖謀人,當年就該嫁,現在打主意估計為錢。
當然,有可能現在成分不那麼關鍵,孟依依看上程如山也是很可能的。顏值高,身材好,會賺錢,正常女人都會喜歡。
想到這裡她突然很不爽,因為現在程如山是她的,不允許別的女人覬覦!
姜琳胡思亂想著,領著大寶過去找閆潤芝和小寶,沒想到大槐樹那裡正唇槍舌戰呢。
上午那會兒閆潤芝領著小寶來大槐樹這裡做活兒,商婆子因為貪涼吃多了井水冰的梢瓜拉肚子就先回去,後來馬開花、魏瓊芳等婦女過來給生產隊搓麻繩。
閆潤芝不喜歡馬開花,她仗著程福貴和男人,在村里囂張得很,因為以前的商老書記照顧閆潤芝家,她時常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擠兌商老婆子。
這會兒因為姜琳給社員們修屋頂賺雞蛋和糧食,馬開花更指桑罵槐個不停,大家自然一聽就知道她罵誰。
看閆潤芝在,馬開花說話更連諷帶刺的,句句不離地主婆子、富農那一套,但是就不指名道姓。
閆潤芝本來想帶著小寶家去,又一想自己幹嘛走?
冬生回來了,寶兒娘和家裡一條心,自己要是還畏畏縮縮的,那不是給兒子媳婦丟人?
於是她不走,她端坐在那裡繼續做針線。她早就練出來良好的心理素質,自己特別會調節心情,哪怕被批D都能面無表情,更何況馬開花說幾句嫉妒的氣話?
閆潤芝越聽反而高興起來,看,這是嫉妒的嘴臉!
寶兒娘真能幹!讓生產隊長老婆嫉妒!
馬開花見說地主婆子那一套閆潤芝不在意,撇撇嘴,換了話題。
不知道誰說起來生孩子的事兒,說村裡有人生不出孩子來,用了可多偏方,還偷摸拜神祭祖就是不管用,想過繼一個。結果有人就說過繼也不是自己的,還不如去抱養個小的不懂事的,養著和自己的一樣。就有人說抱養兒子哪裡那麼容易?然後就說起來不如買一個。
說到買一個,有人就說了一句,「我聽說有個知青領著倆兒子去賣呢,一個一百塊。」
她這麼說著,就偷眼去看閆潤芝,其他婦女不管聽說沒都也去看閆潤芝。
水槐村有倆兒子的知青,除了姜琳還有哪個?
閆潤芝立刻不樂意,她們對她冷嘲熱諷就算了,她反正被批D習慣,早就學會調節自己的心態,就當他們放屁。可她們憑什麼說她家寶兒娘?雖然寶兒娘以前是不怎麼關心孩子,可也沒到賣孩子的地步,之前她就隱約聽見有人嚼舌頭,只以為是開玩笑,哪裡知道都說到自己跟前來了。
她家兒媳婦好不容易和家裡一心,她燒高香還覺得不不夠呢,怎麼能聽得人家說不好?
她難得地冷著臉,「你是跟著去看了?紅口白牙這樣污衊人?我們寶兒娘這會兒疼孩子跟眼珠子似的,怎麼你就這樣污衊她?」
「哎呀,你可千萬別多心,我們沒說姜知青,就是說有那麼一個人。」
閆潤芝:「哪麼一個人?你說出什麼村叫什麼來,我看看。」
這些人日常頂多去個公社,絕對說不到五里以外去,她倒是要看這周圍還有哪個知青有倆兒子的。
那婦女被閆潤芝刺弄得訕訕然不說話了,只低頭搓麻繩。
魏瓊芳撇嘴:「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的,嬸子你不用氣,自己問問她不就知道了?」她對閆潤芝倒是客氣,只針對姜琳。知青們稱呼社員,多半根據年紀叫。
閆潤芝對她可不客氣,一改往日的息事寧人,一定要給兒媳婦爭個清白出來,「你這個知青,為什麼總說我們寶兒娘的壞話?」
以往閆潤芝也聽過魏瓊芳說姜琳的閒話,那時候笑話最多的是姜琳墮落、好逸惡勞嫁給一個鄉下人,簡直丟知青的臉!
閆潤芝就不愛聽,要不是因為成分,你們想嫁給我兒子,我冬生還瞧不上呢!
魏瓊芳立刻辯解:「嬸子你可別多心,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我對姜琳也沒意見,不過是我這個人太正直,看不得有些歪門邪道。」
她時常跟人說諸如「不就仗著她長得有幾分姿色清高個屁啊」「長得俊就以為自己是公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性」,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她罵的是姜琳。
「你正直?我看你是嫉妒我們寶兒娘吧。」閆潤芝盯著她,「你一直覺得自己比我們寶兒娘長得俊,嘖嘖,真是好意思。我們寶兒娘生了娃娃都比你好看得多!」
魏瓊芳:「……你、你真不可理喻!誰嫉妒她?」
閆潤芝:「你不是嫉妒我寶兒娘俊?要不你幹嘛總背後說她壞話?」
馬開花斥責道:「閆潤芝你個地主婆子,你瞎說什麼呢?姜知青俊,我們芳芳更俊,還用嫉妒她?」
閆潤芝一撇嘴,「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可不會。」
魏瓊芳氣得臉色更黑黃了,馬開花當時就要發作,「真是才幾年不押著你跪碎石頭你就挓挲起來了?」
閆潤芝不但沒有被羞辱的氣惱樣,反而得意道:「那你可說著了,以後都不用跪,我冬生回來了。」我們家要平反!
馬開花的臉一下子黑下來。
程小寶本來在樹底下專注地看螞蟻上樹,一直追著那群螞蟻走來走去,並沒有留意女人們嘰嘰呱呱。小孩子不愛聽的話,就算在他耳邊念叨,他都可以一個字聽不進去的。馬開花聲音格外尖利高亢,傳到程小寶耳朵里,他立刻回頭喊道:「欺負我嫲嫲,讓我爹打死你!」
馬開花:「……」小雜種!
魏瓊芳對程如山很有好感,從來沒見過那麼俊秀又陽剛的男人。身邊的知青,不是軟塌塌的,就是油滑,要麼怨氣衝天,村裡的青年多半粗魯,開口就髒話連篇,不講衛生,就算長得好點的不是笨拙就是把睏覺掛嘴邊,只想占女青年便宜。
想起程如山,她心裡有些發軟,對程小寶笑了笑,「你娘要把你賣一百塊,你不恨她?」
小寶的關注點立刻被一百塊吸引住,他問:「一百是多少?」
魏瓊芳:「就是一百個一塊啊。」
「那一萬大還是一百大?」
「當然是一萬大啊,個十百千萬嘛,中間還有千呢。」
「千我知道,我爹拿回來七千呢,我娘說值一萬,比七千大,一百可不夠!」小寶還領會不到魏瓊芳針對姜琳的意圖,只以為她在討論娘說的他值一萬塊對不對呢。
他小嘴叨叨的,大槐樹底下除了閆潤芝所有人覺得自己聾了,耳邊一片寂靜,只有七千那倆字飛旋著砸入他們腦袋裡。
七千!!!!
小孩子不懂這個,不會吹牛,都是聽見大人說就記著,肯定是真的啊!!
七千!想想他們一年累死累活,家裡攢不下三五十塊錢!
兒子結婚還得拉饑荒呢。
程如山居然拿回來七千?出去六年拿回來七千,他娘的他在外面幹什麼好營生?
我們也想去啊。
魏瓊芳目瞪口呆的,嘴巴都合不攏,「你、你可別吹牛了,七千?你知道七千是多少啊?」
她只知道程如山長得好看,可沒想到程如山這麼能幹,居然賺七千!她爸媽在市里有工作,爸爸一個月33塊,媽一個月20,要賺七千得多少年啊?
不信!
程小寶大聲道:「當然知道!我爹那個紙給我娘收著,讓她管錢。不信問我嫲嫲。你為什麼說我值一百?我娘說一萬!你買不起!」
程小寶很執著自己價碼是一萬這個事兒,因為一萬是他知道最大的,這樣說明自己在娘心裡非常非常貴,別人買不起。娘每次說他值一萬的時候,都笑得格外開心。
魏瓊芳自然不懂他的糾結,順口道:「你娘就是要把你賣一百的,你和你哥哥一人一百,她賣兩百好回城去。」
程小寶氣急了,使勁跺小腳丫子,「你這個壞女人,你不識數?我娘說的明明是一萬!一百那麼少,怎麼夠?我娘說值一萬,人家買不起!」
一著急,他嘴皮子比要糖吃還利索。
他這麼一說,有些婦女自然而然就以為姜琳開玩笑,就和村里其他大人說自己孩子是餅子、地瓜換來的一樣。過分抬高和過分貶低,都是一個道理,開玩笑而已,又不是真的賣。
有人就不信了,紛紛說「說著玩兒呢,做不得真的,別生氣,我們家公平才半袋子黃豆就能換呢。」
閆潤芝:「算了,咱不理她們,回家。」她端著笸籮,牽著小寶的小手就要回家。
商婆子這會兒沒出來,來了些牛鬼蛇神,真是討厭。
馬開花陰陽怪氣道:「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人說。」
魏瓊芳鐵了心要挑撥姜琳和家裡人的關係,最好閆潤芝和程如山生氣把她趕出去才好。
她道:「小寶,你們那天是不是跟著你娘去大車店子了?那天你娘就要把你賣一百塊錢的。一萬塊人家買不起,一百可買得起。」不賣兒子去什麼大車店子!
小寶一怔,他和大寶那天是跟著娘出門了,他們在外面看粘知了的。
就在這時候姜琳和程大寶過來。
魏瓊芳背後說人壞話,正好被抓住,她臉色一陣尷尬,卻裝作什麼沒發生過,繼續搓麻繩,都沒理睬姜琳。
程小寶一看親娘回來了,立刻蹬蹬撲過去,一把抱著姜琳的大腿就哭得萬分傷心,「娘,我是不是一萬塊?她怎麼說我才值一百,嗚嗚嗚~~~」
一萬說明娘非常非常愛自己,一百說明不怎麼愛!魏瓊芳的意思就直白地說:你娘不愛你!小寶接受不了。
姜琳拿手帕給他擦擦眼淚,柔聲道:「別聽他們胡說,一萬塊都不夠的,多少媽媽都捨不得。」哄了幾句,姜琳又親親他的小臉蛋。
小寶高興了,得意地揚起小臉,我娘說一萬都不夠!
姜琳讓小寶和大寶去找嫲嫲,她則朝著魏瓊芳走過去。
魏瓊芳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看了她一眼,撇嘴,「你幹嘛?我說的就是事實。」
姜琳冷著臉,一句話不說,抬腳就朝著魏瓊芳狠狠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