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謝瀾之鬆開秦姝的手,身形極快地衝進房間。
「嘭——!」
膝蓋重重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聲響。
「爸,我回來了。」
謝瀾之跪在床前,握著謝父的手,聲音哽咽地喊人。
躺在床上的謝父頭髮花白,面色如紙,呼吸微弱而急促,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爸,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之之,之之回來了……」
一向不喜歡被人喊小名的謝瀾之,雙眼泛紅地看著,短短一年時間,老去十多歲的謝父。
他眸色悲慟,嗓音沙啞隱忍,低泣著想要喚醒謝父的意識。
這一聲之之……似乎真的有用。
躺在床上的謝父,眉頭微蹙,眼皮子顫了顫。
他眼睛還沒睜開,乾裂起皮的唇先動了。
「之之……之之來了?」
老爺子聲音輕不可聞,卻清楚傳進謝瀾之,以及走近的秦姝耳中。
謝瀾之情緒很激動,膝行上前。
「爸!我回來了,是我!」
謝父緩緩睜開沉重眼皮,露出一雙渾濁且睿智的眼眸。
「之之——」
老人親昵地喊著謝瀾之的小名。
他微弱的氣音低喃著,聽得人心下難受。
任誰都看得出來,謝父全身瀰漫著濃濃的死氣,正在與死神艱難抗爭。
謝瀾之的眼眶沁紅,好似能滴出血來,情緒終是控制不住了。
他把臉埋入謝父的掌心,喉間發出崩潰的哽咽。
「爸!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謝父無力的手在輕顫,吃力而緩慢地撫摸兒子的臉。
在摸到一手淚時,老爺子嗬嗬地大口大口喘氣。
「之……之之……」
「不哭,人終有一死……」
謝父嗓音艱難苦澀,慘白臉色籠罩著難過,渾濁死氣的眼眸溢滿心疼。
「爸,您別說了……」謝瀾之泣不成聲,哀傷地請求,萬念俱灰。
把手提箱打開的秦姝,被父子二人身上籠罩的悲傷絕望感染,沒忍住紅了眼眶。
在她手握針灸收納包靠近時。
謝瀾之弓起來的後背,猛地挺直了。
他握住秦姝的小手,把人拉到床前給謝父看。
「爸,我把您心心念念的兒媳婦帶來了,您看看,這就是阿姝,是秦爺爺最疼愛的孫女!」
謝父眼球震顫,渾濁眼眸轉動:「阿……阿姝?」
老人眼濁心不濁,看似暗淡無光澤的眼睛,難掩那份深邃的睿智。
秦姝站在床前,知道老人為了看她,掀開眼帘有多吃力。
她微微屈膝,跪在謝瀾之的身邊。
「爸,我叫秦姝。」
秦姝的這一聲爸,把謝父喊得臉色激動泛紅,眸底瞳孔巨震,整個人都精神不少。
「好!好孩子,阿姝長得真好看。」
老爺子抓住秦姝的手,說話氣不喘了,語速也快了。
他滿目欣慰,身上卸下了某種擔子,仿佛人生再無憾事,死而無憾了。
謝瀾之臉色大變,握著謝父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種情況他見太多了。
明顯是迴光返照!
謝瀾之倏然握住秦姝的胳膊,聲音急切:「阿姝,救救我爸,你救救他!」
他輪廓分明的冷峻臉龐,迷惘失神,哀痛眸色破碎。
秦姝聽著男人嘶啞的顫音,眼底流露出不自知的心疼。
她用力點頭,柔聲說:「好——」
秦姝一手摸著謝父的脈搏,一手去拿針灸收納包。
只聽她壓低聲說:「治療的過程會見血,我還需要一個懂醫術的人幫忙。」
「對了,多準備一些熱水跟乾淨的毛巾,如果能找個蒸桶就更好了。」
「你爸的身體情況非常嚴重,治療的過程也會緩慢,還有……」
話說到這裡,秦姝輕輕蹙著眉。
她抬頭看向滿臉緊張不安,眸底一片認真,生怕會漏聽的謝瀾之。
秦姝咬著唇,聲音低不可聞地說:「你給我準備換洗的衣服。」
因為北方的天氣比較冷,她在963營地的衣服,沒有帶過來。
謝瀾之不明所以,還是點頭:「好,還需要什麼?」
秦姝臉頰微微泛紅,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想到謝父命在旦夕,她咬牙道:「治療的時候,你必須要在場,如果我……體力不支,你不許讓任何人碰我。」
接下來,她要動用的是秦家不傳秘術,治療結束後很可能會撐不住。
謝瀾之此時沒領會到她言中之意,點頭道:「好,還有嗎?」
「沒了。」秦姝搖頭。
謝瀾之偏過頭,沖角落方向吩咐:「坤叔,你都聽到了,立刻去準備。」
「是,謝少——」
角落陰影處,傳來說話不利索,發音不清的男音。
意識到屋內有第四個人,秦姝嚇了一跳。
她望過去,發現男人跟謝夫人身邊的阿權,有同出一脈的氣息。
謝瀾之安撫道:「別怕,這是坤叔,跟權叔一樣。」
秦姝嗯了一聲,翻出來一進屋就整理好的藥包:「這藥材我剛整理出來的,你爸針灸後必須要泡藥浴。」
謝瀾之問:「用蒸桶泡?泡多久?」
秦姝:「至少兩個小時,把藥效全部都吸收了。」
謝瀾之點頭:「好,我記下了。」
秦姝又跟他詳細說了,針灸後要如何護理。
她連治療後的事宜,都安排得這麼清楚。
不得不說,這大大安撫了,謝瀾之那顆不安的心。
「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
在兩人交流時,謝父一句話破壞了,漸漸輕鬆的氛圍。
他好似看透了生死,安慰兩人:「阿姝爺爺早就說過,我這身體活不過六十,年輕時候留下的暗傷病根了。」
謝瀾之的心沉了沉,沉聲道:「您不接受治療,我立刻打給外祖父,通知我媽!」
謝父病重,謝夫人至今還不知情。
一聽兒子這話,謝父虎目微睜,瞪著謝瀾之。
「你小子,每次都來這招!」
謝瀾之滿目懇求:「您要是出事媽會哭的,您知道她最嬌氣了,受不了一點委屈。」
謝父想到髮妻,眼眶微微泛紅,緩慢地點頭。
秦姝從針灸收納包里,取出輕如薄翼的刀片。
她如玉般白皙纖細的手,捏著謝父的手腕,按壓某處穴位。
秦姝問:「這裡疼不疼?」
謝父:「不疼。」
秦姝又捏了捏其他幾處穴位。
「嘶——」
謝父被按疼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幾乎在他發出聲音時,秦姝出手快如閃電般,用刀片抹開指下的皮肉。
黑紅色的血液,爭先恐後地飛濺到空中。
秦姝被濺了滿臉血,手上動作不停地擠壓傷口。
她嬌聲喊道:「謝瀾之,來幫忙!」
謝瀾之走上前,秦姝把謝父的手遞過去:「把黑血全都擠出來,直到血顏色鮮紅。」
謝瀾之點頭:「好!」
謝父在黑血噴出來時,臉色再次慘白如紙,呼吸也變得微弱,人處於半昏迷狀態。
秦姝捏住謝父的另一隻手摸索。
片刻後,她在差不多的位置,用刀片把皮肉劃開。
鮮血再次噴出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被坤叔喊進來幫忙的唐裝老人,看到鮮血飛濺在空中,頓時暴跳如雷。
謝老都這副模樣了,還被如此折騰。
這是讓他走也走的不安生!
謝瀾之撩起眼皮,一改之前的溫和,眼角眉梢縈繞著戾色,眼神也充滿威懾力。
「延老,您如果幫忙,就按照我妻子的吩咐做,如果做不到,還請您出去。」
事關謝父的性命,謝瀾之現在除了秦姝,誰都不相信。
秦姝側眸睨向唐裝老人,一句話就讓對方來當苦力。
「你不想看看,失傳已久的九轉回魂針?」
「!!!」延胡索的白鬍子顫了顫。
他驚呆了,聲音激動地問:「你、你會九轉回魂針?」
秦姝從謝父的手腕傷口,擠出更多的黑色血液,不緊不慢地開口。
「謝老體內暗傷常年積累,久病入絡,經脈有瘀血阻滯,正氣漸衰,邪氣正盛,身體各項功能嚴重受損。在這世上只有九轉回魂針,能把他從閻王殿搶回來!」
當初秦姝救謝瀾之的時候,也不過是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謝父情況則更加嚴峻,要從閻王手裡搶人。
延胡索老人聽得出來,秦姝是有點真本事在身的。
可他還是不能完全信任這個少女!
面對九轉回魂針的誘惑,延胡索僅猶豫數秒,就上前幫忙了。
主要是,謝瀾之身為親兒子都動手了,而且這種破斧沉舟的救法,的確可以死馬當活馬醫嘗試一番。
只是把人救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為了過度損傷謝父的正氣,黑血都擠出來後,秦姝立刻以針灸止血。
接下來,就是施展九轉回魂針了。
秦姝把染血的手,在衣服上擦乾淨,握住脖子上的金龍羅盤。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這時,阿坤領著幾個人,把秦姝要的東西送進房間。
跟他一同上來的,還有樓下的大佬們。
他們得知謝家兒媳婦要救人,上來看看什麼情況。
眾人還沒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畢竟是上過戰場,抹過敵人脖子的大佬們。
即便滿屋子的黑血,他們也僅變臉一瞬,很快恢復如常。
只是人群中有個女人,眸底迸發出興奮光芒,死死盯著滿身血的秦姝。
「姐姐,你為什麼要謀殺謝叔叔!」
女人刺耳尖銳的叫聲,響徹整個走廊,傳進臥室內。
剛準備施針的秦姝,捏著金針的手抖了一下。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到打扮時尚,燙著復古捲髮的女人。
秦姝唇角抽搐:「秦寶珠,你怎麼在這裡?」
「這才是我想問姐姐的話,你不能因為不甘嫁給瘸腿、毀容,不舉還絕嗣的謝瀾之,就回京報復要殺謝叔叔!」
秦寶珠的表情很無辜,一副痛心疾首的口吻,眼底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
她在心底都快笑瘋了。
只有秦寶珠知道,謝父今晚必死無疑!
她不過是來湊熱鬧,沒想到秦姝這麼自不量力,妄想救一個將死之人。
如果能給她扣上謀殺公公的帽子……
不用想都知道,秦姝的下場會有多悽慘。
秦寶珠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秦姝比自己前世還要慘的落魄境地。
她激動得渾身都在戰慄,沒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到站在床頭,給謝父擦汗的謝瀾之身上。
氣度清郁矜貴的謝瀾之,氣場大開,走路帶風地來到臥室門口。
他長身玉立,仿佛天生的冷漠上位者,高高俯視著秦寶珠。
「你剛剛說什麼,再重複一遍。」
「你是誰?」
秦寶珠滿臉花痴,盯著眼前高冷禁慾,容貌極其出色的男人,沒忍住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