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和原生家庭和解

  吃完晚飯。

  白紅兵把白英叫到院子裡,從懷裡掏出一把錢,塞到白英手裡。

  手上的錢全都零零散散,好多都是塊了八毛的零錢。

  湊了整整十三塊。

  白紅兵有些尷尬地搓搓手,「小妹,你也知道我剛蓋了房子,手頭上沒多少錢,就這些了,你拿去給嘉慧交學費,不夠的等大哥有錢了再還你。」

  白英一怔,隨即想要把錢還給白紅兵,「大哥沒事的,錢我先墊上也是一樣的,咱們兄妹還算那麼清楚幹什麼。」

  「那可不行!不收我錢就是看不起我!」

  聞言,白紅兵板起臉來,還真有幾分唬人,「大哥知道自己沒本事,你們當弟弟妹妹的不服我也是正常的。」

  「不是、我……」

  白英無奈極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只好從中抽出六塊錢留下,想要把剩下的交還給白紅兵,「大哥,一學期交六塊學費就夠了,嘉慧吃住都跟著我不花什麼錢的,剩下的錢你還是拿回去吧。」

  白紅兵卻執意不肯收,「那不行,你還得給嘉慧租個房間,要是這錢不夠的話,大哥就先拜託你到時候給填補點。」

  白英滿臉疑惑不解,「嗯?怎麼還要租房子?嘉慧就這麼點兒小孩,睡覺也占不了多大地方,跟我擠擠就是了。」

  聞言,白紅兵臉色瞬間漲紅,有些不好意思說他心裡的想法。

  白英畢竟是他妹子,不是兄弟。

  他咋好意思說這個啊?

  白紅兵吭哧了好半天,才道:「嘉慧是你侄女,又不是你閨女,你現在也是結了婚的人了,你把嘉慧帶過去上學,平時多少有些不方便,你男人嘴上不一定說,心裡肯定不樂意。」

  「沈傲?這關沈傲什麼事兒?」

  這讓白英更加困惑了,「大哥你是不是想多了?別說這事兒跟沈傲沒關係,就算真有關係,他也不是那樣虛偽的人啊。」

  「……你!你!給我把錢好好收著!不收以後就當沒我這個大哥。」

  見白英實在聽不懂他的潛台詞,白紅兵跺了幾下腳,也只好放棄了繼續跟白英雞同鴨講,丟下一句話就轉身氣呼呼地回新家住去了。

  「大哥這是打什麼啞謎呢……」

  目送著白紅兵腳步匆忙、略顯挫敗的背影,白英忍不住疑惑地撓了撓頭。

  收起錢來,白英進屋,屋裡的飯桌已經收拾好了。

  「你大哥剛在外頭跟你說什麼呢?」

  楚香蘭抹桌子的同時,還不忘問道。

  白英隨口道:「哦,沒什麼,就是給我了嘉慧上學的錢。」

  聞言,楚香蘭深深嘆了口氣,「這小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們老兩口又不是拿不出嘉慧上學錢,用得著他打腫臉充什麼胖子?手頭的那點兒錢還不如攢著,尋摸著再娶個媳婦兒。」

  甭管啥年代,老一輩的人催婚是不可能不催的。

  只是……白紅兵因為黃霞的事兒,名聲實在不好聽。

  就算是黃霞偷人,黃霞犯的錯,那也是離婚。

  再說,偷人這事兒在鄉下並不少見。

  甭管是男是女,很少有像白紅兵這樣鬧開的,別人都是繼續關起門來過日子,怎麼吵怎麼打那也是人自己家的事兒,外人管不著。

  像白紅兵這樣因為媳婦兒偷人就離婚,在柳樹大隊算是頭一個。

  一開始,楚香蘭怕提起來讓白紅兵不高興,就忍了倆月沒催婚,眼下是真忍不住了。

  老大還不到三十歲,還算是個大小伙子,總不能真的讓老大後半輩子幾十年就自己過吧?

  再結婚,生不生孩子倒是其次,就是身邊要是沒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不就跟大隊裡的老光棍一樣早死了嘛。

  白紅兵到底楚香蘭生的孩子,不可能真的不為對方打算。

  這些天,她也試探過附近幾個大隊裡媒婆的口風,結果……媒婆一聽白紅兵離過婚,連連擺手,說做不了這門親事。

  說句難聽的,就是打死了媳婦的男人再娶,都比白紅兵這個離婚的有市場。

  就很氣。

  「娘。」

  見楚香蘭情緒不怎麼高漲,白英伸手抱著楚香蘭的胳膊,撒嬌道:「今晚上我想跟你一起睡覺,讓爹去二哥三哥屋裡湊合宿,行不?」

  楚香蘭瞬間就從剛才的不開心中脫離出來,笑著瞪了白英一眼,「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要找娘睡。」

  「娘……」

  「好好好。」

  敵不過白英的撒嬌絕技,楚香蘭只得連連答應下來,然後面色不虞地瞅了一旁坐著跟大爺似的白茂忠,「趕緊去搬你的鋪蓋,把地方騰出來。」

  白茂忠:「……」

  感覺他像是個外人一樣,在這個家裡頭格格不入。

  這天晚上。

  白英跟楚香蘭睡在主屋的炕上,白巧蘭帶著嘉慧一起睡,白茂忠則自己孤零零地抱著被子枕頭去了空著的屋子睡床板。

  院子裡,夜色籠罩。

  主屋點起的燭光穿過窗戶紙,打在白茂忠離開的背影上,透著幾分朦朧的落寞感。

  不知從何時起,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已經不自覺佝僂起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無情的烙印。

  白英下意識頓住腳步,定定注視著白茂忠的背影。

  從小,白英就和楚香蘭這個慈母要更親密一些。

  而白茂忠在家裡一直是嚴父的形象,哪怕白英是個女孩,也並沒有因此就對她的嚴厲少幾分,如果她犯錯了,白茂忠也會跟對待白英的哥哥們一樣,對白英照打不誤。

  導致白英從小就怕白茂忠。

  往往吃飯的時候,白茂忠只要一撂筷子甚至是一個抬眼,白英都會激靈一下,豎起耳朵來仔細聽著動靜,生怕自己又干錯了什麼事兒。

  不同於白茂忠的嚴厲,上到楚香蘭下到三個哥哥,對白英幾乎是唯命是從,那是捧到手心裡怕碎了,含到嘴裡怕化了,把她當成瓷娃娃一樣呵護。

  這樣截然相反的待遇,讓白英對白茂忠是很害怕和排斥的,兩人從小的關係也並不如何親近。

  白茂忠話少,從不解釋什麼。

  所以白英以前一直錯誤地認為爹並不喜歡她,所以……哪怕上輩子爹嚴厲地讓她回家,她還是沒選擇聽話,轉而認回了遺棄她的林家。

  重活一遭,白英這才意識到自己以前有多離譜。

  哄騙你的甜言蜜語,是為了把你萬丈深淵。

  而嚴厲的肺腑之言,有時候真的是為了督促上進,教會你為人處世的生存之道……

  「爹!」

  注視著白茂忠的背影,白英心頭湧起一股酸澀感,下意識叫住了他。

  「什麼事?」

  白茂忠扛著鋪蓋卷,聞言回頭,滿臉的不解。

  白英揚起唇角,壓下湧上喉嚨的哽咽感,無比真誠道:「謝謝您。」

  聞言,白茂忠滿頭霧水,「好端端的跟我說什麼謝謝?」

  他是真的不太理解。

  隨著女兒越長越大,跟他的關係也越發生疏,這兩年很少單獨跟他說過話。

  可女孩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他不了解,也不知道該怎麼拉近跟女兒的關係,只能眼看著白英距離他越來越遠……

  也不知怎地,最近幾個月倒是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近了不少,女兒好像也比過去更懂事了。

  白茂忠滿心疑惑,卻也不怎麼怎麼去問,只能在心裡告訴自己,女兒是因為結婚長大了……

  白英不想再跟以前一樣當縮頭烏龜,她深吸一口氣,決定把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說出來,「爹,您還記得嗎?我小時候去公社上學的時候,是您每天天不亮就領著我走去的,然後又自己走回來下地幹活,一年四季風雨無阻。」

  「我十歲那年冬天,被喬小玲潑了涼水發燒,大過年的,大隊的赤腳醫生回娘家去了,也是您背著我去的公社掛點滴。」

  「還有……」

  白英的話,把白茂忠也帶去了過往的回憶中,看向白英的目光也越發柔和。

  這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女兒啊。

  他又怎麼可能真的不疼愛?

  只是……比起溺愛孩子,他認為自己身為一個父親,更重要的還是把孩子往正軌上培養。

  打孩子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疼。

  尤其是打白英的時候,那麼嬌弱的雪糰子,他哪裡捨得用力?每次都是收著力,裝裝樣子嚇唬嚇唬她罷了。

  孩子不打不長記性,等出了事兒再教育就晚了!這是白茂忠作為老一輩人的想法。

  白英說完過去的事情後,真誠地望向白茂忠,「爹,您為我做的一件件事我其實都記在心裡,要不是您我可能不會有現在這麼優秀,所以想跟您說聲謝謝。」

  話落,父女倆相視一笑,彼此都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了很多。

  「英子。」

  白茂忠沉默許久後,突然來了一句。

  「嗯?」白英疑惑地眨眨眼睛。

  「爹也跟你道個歉。」白茂忠似乎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跟自己的孩子道歉,這無疑是挫敗了自己身為大家長的尊嚴,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是覺得有些難堪。

  「爹不該打你的,也不該從小就對你太過嚴厲。」

  「嗚……」

  一瞬間,白英潸然淚下。

  之前跟爹說別的時候,她都忍住了,可聽見這句話後,竟實在是忍不住了!

  也許,家庭不和睦的父母和子女終其一生互相折磨,歸根究底都是因為——

  父母想得到子女的一聲道謝。

  而子女想得到的卻是父母的一聲道歉。

  白茂忠也不知怎的,以前難以啟齒的話,此刻開了個頭後竟然順暢了許多,「以前爹對你嚴厲,是因為爹從小看著你奶奶是怎麼把你姑養廢的,這個世道女人要是想過得好就要承擔很多東西,依靠別人只能靠一時,靠你自己才能長久。」

  「看到現在的你,爹真的很高興,倒不是你給爹爭光了,而是,你終於有養活你自己的能力了,走到哪裡都不會吃虧,爹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爹……」

  白英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水,嗓音哽咽起來。

  她怎麼會到現在才知道爹的良苦用心呢?

  「好了,進屋睡覺去吧,你娘該等急了。」白茂忠擺擺手,催促道。

  他則先一步離開,去了老二老三的屋裡。

  轉身時,他拭去眼角的水漬,在心裡感嘆道:「英子可算是長大了,也不知道老二什麼時候也能長大?」

  想起如今還尚不歸家的糟心二兒子,白茂忠不由地搖頭嘆了口氣。

  ——

  與此同時。

  縣城。

  這倆月公安查得緊,白墨所在的走私小團體只能到處躲藏,城裡壓根沒法接貨和銷贓,都快入不敷出了。

  如今,他們手裡還有一批貨,再不出掉可就砸手裡了!

  意識到這一點,身為老大的蔣哥緊急召集所有人,宣布道:「這樣,咱們分頭行動,每人帶走一部分貨,去附近的幾個公社銷完它。」

  對此,眾人沒有異議。

  在安排完別人的去處後,老大看向人群外那個低著頭,沉默不語的長髮青年,「白墨,你去哪個公社?」

  白墨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道:「和平公社。」

  那是他家所在的公社。

  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也不知道爹娘大哥怎麼樣了,還有……小妹。

  一想起自己離開時,小妹那決絕的話語,他的心裡就苦澀得不行。

  這段時間,白墨跟著蔣哥幾人藏頭露尾的,壓根不敢回去,生怕東窗事發後會牽連到家人們。

  蔣哥沉思了片刻,點頭道:「行,反正和平公社你熟,這次就讓啞巴跟你一起去。」

  白墨應聲。

  沒人注意到人群中,那個綽號啞巴的乾瘦男人,眼底一閃而逝的暗芒。

  ——

  白家主屋裡。

  白英晚上跟楚香蘭一個炕上睡。

  母女倆許久都沒有一起睡了,白英親昵地抱著楚香蘭的胳膊,只覺得安全感滿滿,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一瞬間,白英眼眶發熱,下意識吸了吸鼻子。

  她真傻。

  上輩子怎麼能認回遺棄她的父母呢?把她一點點拉扯大的娘該有多傷心啊?

  難怪娘到死都不肯見她……

  好在,現在她們還是一如既往地親密無間。

  白英正想著有的沒的,耳邊忽然響起楚香蘭的聲音,「英子,你睡了沒?」

  「還沒呢,娘你有事嗎?」

  「娘突然想起件事來,你跟顧知青是不是私底下還有聯繫?」

  楚香蘭語氣略帶遲疑道:「那個……英子,娘跟你說,沈傲是個好孩子,你可千萬別一時糊塗,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