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老宅。
見沈傲是真的想吃席,白英不忍心拒絕,便真的帶著沈傲來了。
沈傲一進院子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整個院子都跟著安靜下來,好一會兒人們才開始壓低聲音議論起來。
「這不是跟白英結婚的那個勞改犯嗎?他怎麼來了?」
「誰知道呢!總不可能是真的來蹭飯的吧?」
「你看他身上髒兮兮的,竟然來做客都不換身衣服,怎麼比我們鄉下人還不講究?髒死了!可千萬別來我們這桌……」
……
沈傲的到來讓氣氛有一瞬間的冷場。
白茂孝作為白家的長輩,也不好看著場子這麼冷下來,他起身迎接,「老二女婿來了啊,趕緊坐,坐主桌。」
一聽自己大兒子要邀請沈傲坐主桌,出於禮節白老太雖然不情願,但也不好直接拒絕,冷哼了一聲把頭扭過去,一副不想理睬沈傲的樣子。
要不是這個勞改犯橫插一槓子突然娶了白英,那一百塊錢的彩禮錢也不至於就這麼沒了!
哪有女人免費嫁人的?這下真成賠錢貨了。
不光白老太對沈傲,主桌的喬小玲和楊明武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顯然都不歡迎他的到來。
「不用了。」
沈傲掃了一眼神情各異的眾人,沉聲拒絕完後走向白英坐的那一桌,搬了把椅子坐在白英身邊,「我坐這兒就挺好。」
嗯???
一桌子的女人們大眼瞪小眼。
白茂孝在一旁急得不行,「哪有男人坐女人小孩那一桌的!」
「那現在有了。」
沈傲淡漠地丟下這句話,猶如是一個炸彈,把院子裡的眾人炸得外焦里嫩。
「……」
反應過來的眾人們,看向沈傲的眼神滿是嫌棄。
一個大男人坐女人那桌?
他們這裡從來就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因為一旦男人干出這種事兒來,就相當於拋棄了自己爺們兒的身份,面子裡子都沒了,往後會遭受到男人群體的排擠和孤立。
難道是這個外地人不知道他們這兒的風俗嗎?
白茂孝愣了片刻後,趕緊跟沈傲解釋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解釋完,就被沈傲不耐煩地擺手打斷,「我要吃飯了。」
「……好!那你就坐這兒好了。」
白茂孝氣的額頭青筋跳了跳。
請沈傲去主桌是給他面子,結果一二三再而三地拒絕他的好意,果真是個勞改犯,上不了台面!
他氣沖沖地回到了主桌。
院子裡,哪怕不時就有人朝沈傲投來嫌棄的目光,沈傲也跟沒事人一樣繼續低頭夾菜吃飯,瞧著那叫一個怡然自得。
白英偏頭看向身側沈傲,神情怔然。
從小到大,基本上請客吃飯,人一多就會分成男女兩桌,成年男人坐主桌,跟男人們一桌喝酒吹牛皮什麼的,女人帶著孩子坐小桌。
這幾乎已經成為本地人默認的共識了。
男人也以跟女人們坐一個桌為恥,沈傲還是第一個執意坐在女桌的男人……
一時間,白英的心情有些怪異。
注意到白英的反常,沈傲甚至偏頭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
白英扯起唇角,輕笑著搖頭。
不論原因究竟如何,她對沈傲這種不在意外界眼光,只會選擇堅持做自己想做事情的行為還是很欣賞的……
「你這孩子,跟我們女人坐這兒像怎麼回事?」
楚香蘭嘴上雖然是在責怪沈傲,其實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最開始,在得知白英得跟沈傲結婚的時候,她是相當不滿意沈傲勞改犯的身份的,可現在見沈傲對待自己女兒這麼在意,她很難不改觀。
要知道她嫁的白茂忠在男人裡頭已經是拔尖的存在了,老實可靠能幹還不會偏袒自己的娘,對她這個妻子也算愛護,這麼些年來他們夫妻倆相敬如賓,鮮少吵架,已經算是柳樹大隊的模範夫妻了。
但其實……生活中還是免不了摩擦,白茂忠也有男人的缺點,在意名聲,好面子,覺得女人就該負責家裡的瑣事,兩人起爭執的時候也不會主動跟她低頭。
也是因為這一點,楚香蘭一直不指望閨女找個多有地位的丈夫,只要是真心對閨女好的就行,可往往就是這一點最難。
現在看到閨女和女婿之間的相處方式,楚香蘭欣慰了不少,看樣子閨女沒有找錯男人……
楚香蘭真是越看越對沈傲滿意,給沈傲夾了一筷子肉,「好孩子,多吃點兒,在農場這麼久受苦了吧?」
沈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兒有一瞬間的怔然,不過轉瞬即逝,快到旁人都來不及發現。
「謝謝娘。」他低聲道謝。
「哎!」
楚香蘭笑著應道。
自己生的三個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讓她操心。
老大太過實心眼,老二就心太野,老三還是個小孩子心性。
不像沈傲老實可靠卻不迂腐,如果是她兒子該有多好,不過閨女女婿也算是個她的半個兒子了……
「咳!」
白英輕咳一聲,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過頭去。
一家三口處得好。
同桌,孤身一人的白美翠明顯看不下去了,她譏諷道:「二嫂,今兒可算是讓你女婿給逮著了,當勞改犯壓根吃不上肉吧?所以一聽到別人請客就屁顛屁顛地來打秋風了。」
沈傲也不生氣,只是掀起眼皮瞄了一眼白美翠。
一雙黑眸平淡沉鬱,好似無聲的威脅。
白美翠身體瞬間僵住,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野獸給盯上了,一時間都忘了自己還打算說什麼。
「對啊!我們就是來打秋風的,既然四嬸都開口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白英看不慣別人這麼欺負大佬,她直接起身把桌子中間的一盤子紅燒肉全都端到沈傲面前,笑吟吟地望著他:「快吃。」
剎那間,冰雪消融。
沈傲眉眼流露出一絲笑意,「好。」
他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動作快歸快,卻又並不顯得粗俗,一點兒也不像是個被苛待許久的勞改犯。
「……」
白美翠氣得差點兒掀桌子。
明明請客的人是她閨女,結果這些人一點兒也沒把她放在眼裡!
主桌。
瞧見白英跟沈傲過得這麼舒服,楊明武心頭湧起一股不忿。
喬小玲精準地察覺到這一點,眼珠一轉,很快就有了主意。
「咳咳!」
喬小玲輕咳幾聲,將院內眾人的視線都給吸引到了她身上。
「多虧楊大哥的收留,我前段時間才沒有出事,楊大哥就跟我親哥哥一樣。今天我跟楊大哥請大家吃飯,並不只是將楊大哥介紹給大家,其實還有另一件事要告訴大家。」
喬小玲略有停頓,賣起了關子。
聽見這話的白英只感到一陣作嘔,快行了吧!剛才她都撞見喬小玲和楊明武在外頭那什麼了,兩人的關係不帶腦子都能猜出來。
結果一回來,又開始在那裡哥哥妹妹的了,也不嫌膩得慌。
白英光是看著就覺得辣眼睛,她正想小聲詢問起沈傲吃飽沒,如果吃飽了的話,兩人就抓緊時間離開。
可誰知道,喬小玲忽然出聲道:
「這段時間呢多虧大傢伙幫忙捕撈海鮮,海鮮生意賺了一些錢,雖然到我手裡剩不下多少,但我跟楊大哥商量了一下,還是打算拿出來一百塊給咱們白家修繕祠堂。」
嚯!
人群一下子躁動起來。
「真的假的啊?」
「小玲都說跟楊連長商量好了,這還能有假的?」
「好好好!雖然小玲不姓白,但也算是咱們看著長大的,怎麼不算白家人!好孩子啊,你姥姥沒有白養你!」
……
因為在座的大都是白家沒有出五服的本家人,喬小玲的行為一下子就受到了不少的讚揚,瞬間受到了猶如眾星捧月般的對待。
白英擰了擰眉頭,直覺告訴喬小玲這一行為沒憋好屁。
過下,下一刻喬小玲的視線突然穿過人群,視線定格在白英身上,嘴角牽起一抹饒有興致的弧度,「不過……我好像記得白英表姐也做過海鮮生意,甚至比我賣的價格更貴,乾的時間也更長,肯定賺了不少錢,怎麼沒聽說表姐為咱們白家做了什麼貢獻?」
聞言,人群們的視線唰唰唰地集中到了白英身上,眼神中除了羨慕之外還有更多的不滿。
是啊,白英幹了那麼久的海鮮生意,肯定賺了更多的錢!
怎麼連一點兒都不給他們?他們可是實打實的親戚關係啊!
關鍵白英還姓白,對待他們卻這麼生疏,簡直連喬小玲這個外姓人都不如!
「……」
被眾人注視的白英,面色冷沉瞬間下來。
感情這是場鴻門宴。
看來,喬小玲邀請她來做客,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別說她現在手頭上的錢都拿來投資製鹽廠了,就算手上真的有錢,也不會直接掏出來就這麼撒錢。
她又不是大撒幣。
大隊的發展她當然關心,但被人逼著捐錢這種方式恕她不接受。
她有自己的方式帶領社員們發家致富……
沈傲也察覺到了眾人那不懷好意、妄圖將白英剝皮喝血的眼神,他皺了皺眉,果斷起身擋住眾人看向白英的視線。
白英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沖沈傲搖搖頭,「不用擔心。」
接著,她掃了眼眾人,詢問道:「那你們想要怎樣?也讓我修祠堂?」
「祠堂就不用了,你就借我們點兒錢吧!」
「是啊是啊,我小兒子正好要去公社上學,白英你這個當姐姐的就把學費出了吧?」
「俺家裡沒米下鍋了,白英好侄女,你也給我家買點兒米吧!俺好多年都沒嘗過細糧的滋味兒了。」
……
院子裡的眾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起鬨。
看到自己計劃中的這一幕發生,喬小玲心裡很是滿意,嘴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笑容,「表姐你怎麼不說話呢?難道你不願意嗎?表姐別小氣啊,我都能賺一百塊錢拿出來修祠堂,你賺到的錢可比我多多了,多少也得拿出來幾百塊改善下親戚們的生活吧?」
白英冷笑一聲,「少在這裡放屁!海鮮生意是我幫農場跑的,又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生意,我哪裡能賺那麼多?」
喬小玲掃了眼沈傲,語氣玩味兒道:「表姐,你就別隱瞞了,大家都是親戚們,這裡又沒有外人。你男人可是農場的人,農場和你私底下怎麼分錢,還不是你們自己說了算?」
「你趴在我家床底下聽見了?」
白英懶得再搭理喬小玲,撂下筷子站起身來。
這些親戚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她連白老太這個奶奶都不搭理,更別說一群堂伯堂叔了。
還修祠堂呢?可給他們美的,怎麼不在早幾年修?看那時候不被栓在一條繩兒上批鬥!
「爹、娘、大哥、巧蘭姐我們走。」
此地不宜久留,白英招呼起了家人們。
主桌的白茂忠也跟著起身,他對周遭的親戚們道:「我家白英已經嫁人了,嚴格來說白家的事情已經和她沒關係了,不管是要修祠堂還是要接濟親戚,儘管來找我商議。」
丟下這句話,白茂忠叫上白紅兵就打算跟白英一起離開。
「不行!你們不能走!」
院子裡的白家人卻不幹了,盯著白英的眼睛隱隱發紅,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跑路的大肥肉。
賺了那麼多錢,好歹拿出來點兒分給他們啊!
本來嘛,不讓他們知道這買賣這麼賺錢,他們也就私底下嘀咕幾句,不會真的上門去要,現在知道這麼賺錢,哪裡還肯罷休?
喬小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切都跟她預想的一樣。
白英,這下看你還能怎麼辦!
要是不把錢拿出來給大家分一分,保證以後白英在大隊裡待不下去!
眼瞅著一場衝突就要爆發——
沈傲毅然決然站在前頭護住白英和她的家人,目光冷厲地掃視著周圍的人,警告意味兒不言而喻。
眾人一時間摸不准沈傲的實力,躊躇不定著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
外頭忽然停了好幾輛小轎車。
車門打開,幾個穿著筆挺中山裝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滿身的文化人氣息,公社裡的幹部都沒這麼唬人。
難道是……縣裡的領導?
可是,縣裡的領導來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