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我這邊只負責叫你一個」?
難道還有別的哪邊不成?
李渝心中驚疑。
她試探著想跟劭明生套話。
可劭明生卻一掃平時和學生相處隨和可親,平易可愛的樣子,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端著,問他話,也是滴水不漏。
李渝心裡愈加打鼓了。
她道:「劭指導員,院裡領導叫我,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剛剛說院裡領導,是哪些領導在啊?劭指導員,我,我要不要打電話跟家裡說一下?......我,我已經約好了家裡人過來接我,我舅舅說要開車過來接我。」
她以為是小學生嗎?
還叫家中來。
不過特意說什麼她舅舅要開車過來接她......劭明生知道她舅舅是誰。
學院學校領導少有不知道的。
但這回就是她舅舅親自過來跟校長求情,怕是都不行的。
李渝被帶去了院裡的辦公室。
她發現學院和系裡幾位主要的領導,他們班的班主任都在,甚至連學校的一位書記都在。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李渝的心裡咯噔一下,就知道怕是不好了。
她雙腳發軟,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跟著劭明生坐到了長桌的一角。
首先說話的是她的班主任劉偉明。
平時一向對她和藹可親的劉偉明此時神色也十分嚴肅。
他道:「李渝,兩日前你是不是曾經領了一位老婆婆一家祖孫四口去過芳園路小洋樓?」
李渝只覺得全身一麻。
好像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了出來。
她呼吸不暢,只覺得室內的空氣不夠似的。
她一時出不了聲,劉偉明卻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繼續道,「你領他們過去的路上都跟他們說過什麼?」
李渝牙齒有些打顫。
她搖頭,再搖了搖頭,道:「沒,我沒有說什麼,就說蘇若是我們學院裡很有名的同學,大家都認識......」
「啪」得一聲,李渝的聲音被打斷。
她茫然又驚懼地看向前面。
那是院裡的黨委書記,他往桌上拍了一張蓋著紅戳的文件。
黨委書記冷聲道:「到現在還在這裡狡辯,那韓家林和吳嬌艷已經在派出所供認了,說就是因為你在背後造謠誣陷,中傷蘇若同學,說她有男女作風問題,以致他們誤會,韓家林的母親,蘇同學的婆母吳桂枝更是大受刺激,在芳園路動手,欲對已經懷孕的蘇同學不利,現在就因為你,蘇同學和她愛人韓副團長的名譽受到嚴重的抹黑,蘇同學的婆母進了醫院,韓家林和吳嬌艷去了派出所......」
李渝目瞪口呆猶如被雷劈。
就算她當初目的不純......可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不是蘇若發生什麼事,而是那個吳桂枝進了醫院,韓家林和吳嬌艷去了派出所?
她又驚嚇又懵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忙搖頭道:「不,不,不,殷書記,這這一定是他們誤會了,我絕對沒有造謠誣陷蘇若同學,是那個吳桂枝和韓家林自己貪婪,是他們想把罪過推到我身上也不一定......」
正說著話,外面又傳來敲門聲。
黨委書記不再理會李渝,看向外面,道:「進來吧。」
門推開,一位帶著黑框眼鏡的女老師走了進來。
她道:「殷書記,韓琴琴,馬紅蘭,高小琴已經開口作證,說她們親耳聽到過李渝同學因為不忿學院偏重學院新生,尤其是嫉恨蘇若同學多次搶奪了她的資源和機會,從今年開學沒多久,就曾在外面和宿舍多次詆毀過蘇若同學。書記,這裡是她們的證詞。」
她說著就將手上的簿子遞給了那位黑臉的書記。
馬紅蘭和高小琴就是李渝還有韓琴琴的另外兩名室友。
李渝一下子癱坐在了凳子上。
腦子裡紛紛往外冒的所有爭辯之辭都突然軟了下來,再說不出口。
黨委書記翻了翻那些證詞,面色越來越難看。
然後「啪」得一聲,就把那沓東西按回到了桌子上,抬頭對李渝冷冷道:「李渝同學,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李渝滿面驚恐。
她知道現在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不管怎麼否認他們肯定都不會信自己的。
她道:「我,我只是......我只是誤會了......」
說到這裡她像是抓到了什麼稻草,道,「真的,殷書記,我沒有有心要中傷誣陷蘇若同學,只是,只是我沒有見過蘇若同學的愛人,反而多次在校園或者外面看到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所以才會誤會......不僅是我誤會了,學校里其他人也有誤會啊,那些話不是我一個人說的......」
「閉嘴!都在這個地步了你還想中傷蘇若同學,說不是你的錯,是她行為不檢點不成?」
黨委書記氣得面色鐵青,道,「蘇若同學是軍嫂,她愛人在邊境保家衛國,她有孕在身,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就這樣也不曾放棄學業,堅持學習,追求進步,可你,作為一個以思想進步而被群眾推薦上來的工農兵大學生,竟然不僅不尊敬她,幫助她,還要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惡意揣度,在背後詆毀她,你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被推薦上來的?」
李渝面色煞白。
她腦子空白幾秒之後眼淚就刷地滾了下來,然後哭道:「我錯了,我錯了,是我的錯,殷書記,各位領導老師,是我思想覺悟不夠,我錯了,請書記和各位領導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出去吧。」
殷書記道,「這次的事情學校一定會嚴肅處理,你回家等著吧。」
李渝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學院辦公室。
出來時她就看到了韓琴琴和另外兩個舍友,剎那之間,她眼中閃過怨恨的光芒......如果不是她們出賣她,光憑那幾個鄉巴佬的話她未必沒有脫身的機會,至少不會這麼嚴重......可現在她除了認錯,一點否認的機會都沒有了。
但她也知道現在就算是她恨毒了她們也沒用了。
當務之急是她要快點回家找她舅舅......她不能被記大過,否則她的前途肯定要大受影響的。
她很快就垂下了眼,沒有理會她們,轉身就下樓了。
高小琴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喚住她,但卻被馬紅蘭拽住了,道:「走吧,我們說的都是事實,不用害怕也不用愧疚。」
就算李渝想要報復,也不該報復到她們身上。
******
李渝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回到家竟然看到自己舅舅也在,在路上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就又涌了出來,委屈和害怕的情緒傾瀉而出,道:「舅舅,你幫幫我。」
李渝的舅舅曹中槐是省委秘書處的一個主任。
他之所以在李家當然不是來串門的,而是在李渝離開學院辦公室之後,學院和校領導開會,很快就商議出了針對李渝的處分。
因為李渝犯事情節惡劣,邊境緊張,韓則城幾個月都沒回來,結果李渝搞出了這麼個事出來,逼得韓副書記都親自出手,韓則城連夜趕回來......現在沒事還好,這萬一要是蘇若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事了怎麼辦?
學校領導很多之前都曾經是大字報和各種謠言中傷的受害者,這一兩年才重新起來的。
他們曾經親眼見過身邊不知多少親朋好友被這些惡毒的謠言害死逼瘋。
所以對這種行為是打心底里的深惡痛絕。
院長道:「李渝同學不管是基礎課還是專業課都達不到我們青大的入學標準,她是以思想覺悟高,被群眾推薦上來的大學生,但看她入學之後的表現,和現在做出的事情,實在看不出任何思想覺悟高的影子。我認為這件事情必須嚴肅處理,以正校風,還學生和老師一個清明的環境求學治學,這也是國家恢復高考,多次下達文件明確表示的。」
殷書記看了一圈大家,道:「既然李渝同學成績達不到我們青大的入學標準,思想覺悟也夠不上工農兵推薦大學的標準,還犯下了大錯,那我就建議開除她青大學籍的處分,但考慮到她還年輕,這個處分對她來說已經非常嚴重,所以就不記入檔案,這樣等她真正反省,認識到自己錯誤的時候,也還有重頭來過的機會,大家對這個處分有什麼意見?」
眾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意外。
開除學籍,但不記入檔案。
這個處分可以說十分嚴厲,但也十分留情面了。
所以就算有人有些意見,覺得是不是太嚴格了,畢竟她並沒有做什麼實質性傷害的事,可書記說了,開除學籍的理由是她不管是從學業還是從推薦標準其實都不合格......這就挑不出毛病了。
最後大家一致通過了這個處分決定。
李渝的舅舅曹中槐是省委領導。
自然有跟他相熟的院領導第一時間就給他打了電話。
這就是在李渝回到家之時,曹中槐已經在李家的原因。
李渝哭著道:「舅舅,你幫幫我,這次如果你不幫我,學校肯定會記我大過。」
李渝的媽媽曹霜如嚇了一跳。
她道:「這,什麼事能讓學校記你一大過?你快說,你不說你舅舅怎麼找學校?」
李渝就抽抽噎噎地把自己在背後說蘇若流言,然後今天被學校和院裡的領導訓斥,說要處分她的事情說了。
她哭道:「媽,舅舅,這真不怪我,那蘇若長得妖妖嬈嬈的,在學校里沒見她跟她那個軍人丈夫在一起過,又住在那個資本家的小洋樓里,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還經常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這事不止是我說過,別人也都說過我,憑什麼學校就抓我一個?」
李渝的媽媽面色不好看。
她摟了自己女兒,心疼不已,轉頭就對自己大哥曹中槐道:「大哥,你快打個電話給學校。自己行為不檢點,還要怪別人背後說嗎?不就是個當兵的嗎,就為了個流言就敢處分我們家渝渝了,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些!」
曹中槐面色鐵青,難看至極。
他冷冷道:「沒用了,學校的處分已經下來,開除學校,但不記入檔案。」
李渝的媽媽和李渝都呆愣了半晌,隨即就都差點跳起來。
「媽!」
李渝尖叫一聲之後就「哇」得一聲哭出來。
曹霜如大聲道:「開什麼玩笑?!就因為渝渝在背後說了幾句閒話,就要開除渝渝的學籍?這是誰敢這麼做?那姓蘇的是他什麼人,竟然要這麼袒護她!不行!」
說著又對李渝道,「你別哭,這事不是誰一個人說了算的,你放心,這事說到哪裡都沒有這樣的理,自己不檢點跟男人單獨在一塊還怕別人說嗎?誰知道背地裡是個什麼......」
「閉嘴!」
曹中槐忍無可忍,罵道,「你說她是誰?她是韓副書記的大兒媳,韓副書記那個在軍中大兒子的媳婦!人家在邊境忙著幾個月都不能回家,你的好女兒就在背後四處造謠生事,說她肚子裡懷的不是韓家的種!」
曹霜如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大哥,再轉頭看自己女兒,看她畏畏縮縮的目光,心頭就是大慌。
她「啪」得一巴掌拍在了李渝的背上,罵道:「你這是瘋了嗎?說誰的閒話不好,說到韓副書記家的人身上去。」
李渝哭道:「我不知道啊,我怎麼知道她是韓副書記的兒媳婦。我跟韓琴琴住一個宿舍,可是聽都沒聽她說過,我第一次說起她的時候,韓琴琴還說她不認識她,這個陰險的女人。」
曹霜如也急得哭了出來。
她看向自己大哥,道:「大哥,這,就算她是韓副書記的兒媳婦,可渝渝不過就是在背後說了幾句閒話,她要是記恨,讓渝渝過去給她道個歉也就是了......賠錢道歉,咋樣都行,可不能開除學籍啊,哪有就因為在背後說了幾句閒話就開除人學籍的,大哥,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要不大哥你就跟韓副書記說說,說小孩子不懂事,她已經知道錯了......」
「不可能了。」
曹中槐道,「開除學籍不記過已經算是不錯了。學校開除小渝學籍的理由是她學業不夠青大入學資格,思想覺悟也不夠推薦大學的標準,跟她背後說流言有關卻不是開除的理由,這件事情就這樣算了,不然真深查下去,推薦你上來的地方都要受責。」
到時候說不定他都要受牽連。
不,這件事他肯定是要受牽連了......韓副書記本來對他印象就平平,這回怕是更差了。
後面還不知道要他做多少工夫去補救。
只希望他不知道李渝是自己外甥女才好......雖然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按下煩躁的心情,道,「學校也說了,不給你記過,只要你好好學習,再參加高考,如果能考上的話,學校還是歡迎你繼續入讀的。」
李渝只覺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參加高考,參加高考,他們以為高考是那麼容易考的嗎?
而且還是青大!
那些人不過就是說著假撇清的話罷了!
可這回不管她在家裡怎麼哭鬧甚至絕食,就是她媽喉嚨都哭啞了求她舅舅,可她舅舅卻就是不肯去學校找人幫忙了,還說什麼讓她消停些,要不好好讀書,要不就去找個工作......甚至還給她聯繫了一個農場,說讓她下鄉去再改造!
李渝差點氣得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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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回何宗熙和果果那裡。
朱常朱副廠長踩著二八自行車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青城機械廠。
他看到機械廠廠長廖進竟然親自招待何宗熙,眼睛都紅了。
不過面兒上卻是笑著走上了前去,殷勤地對廖廠長道:「哎呀,廖廠長打擾了,今天過來找你說一些事,沒想到你這裡竟然有客人......」
說著就看向何宗熙,又露出了十分詫異的表情,道:「咦,何大少爺,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昨天去我們紡紗廠想弄紡紗機,被我們廠長以搞資產階級復辟給拒絕了,怎麼又來了機械廠?難不成是瞞了你的成分,還想矇騙廖廠長不成?」
他的話說的很直接。
並沒有絲毫的委婉或者顧忌表面上的那一層面子。
因為大家心裡都很清楚,隔著何老爺的死和何太太的一雙腿,兩人之間的關係哪裡還有什麼迴轉的餘地?
更何況何宗熙從小就是個刁鑽狠辣的。
朱常知道,等何宗熙爬起來,肯定會用盡手段報復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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