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
蘇建州喚著蘇若,是一臉的茫然,不敢置信和大受打擊。
他再沒想到自己以前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會對著自己說出這麼一番話出來。
其實從得知女兒回來之後,他就想像過她現在的樣子,想像過跟她見面時她可能的反應。
悲傷,怨恨,痛苦,憤怒,質問。
各種都有。
然後他跟她解釋。
可能她不會那麼快原諒他,可畢竟自己是她的父親。
有一個體面的父親總比沒有強,不管是感情上,還是從現實的角度出發,他們父女總能重新開始......
可他想得再多,也沒想到會看到面前這樣的女兒。
比以前更光彩奪目,也比以前更傲慢,稜角盡出。
輕笑著就對他說出帶著刀子的話。
他看著蘇若,仿佛瞬間就老了十幾歲,一下子精神都佝僂了起來。
不,不僅是這樣的女兒令他大受打擊,還有她的話更令他大受打擊。
因為不管世事怎麼變遷,他的確是深愛著阿若的母親夏瀾的。
更何況夏瀾是在最年輕,最美好的年華的時候死了,便更是成了他心目中不可替代的白月光。
他跟林婉華之間是生活,除了生活上的相互需要,裡面還有遷就和妥協,除了不怎麼美好的柴米油鹽,也可能還有些讓人不願意去面對的污垢,但生活就是這樣,不可能盡如人意。
可他跟夏瀾之間卻是最美好的,不可褻瀆的愛。
而現在女兒的話卻在告訴他。
夏瀾在臨終之前是防著他的,怕他貪了她的東西,竟然還特地留了信和遺物清單給舒越蘭,特地等女兒長大嫁人的時候拿清單跑來找他要東西。
不得不說,這對他來說真的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打擊。
心靈上的打擊。
因為這打碎了他一個對他來說非常寶貴,珍藏在心底的東西。
他跌坐到椅子上,半天都出不了聲。
其他人大概也是被震住了,屋中由原先的吵嚷突然靜了下來,一片凝滯。
就在這片靜滯中,蘇建州掩著面,終於頹喪又痛苦道,「若若,你放心,你媽留給你的東西我會拿給你的。」
此時他倒是真的沒有
想起來他曾經給林婉華首飾的事。
畢竟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而且那匣子首飾其實只是夏瀾留下的東西中很小的一部分,給林婉華的那個金鐲子和黑珍珠胸針在其中相較而言也算不得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
當初他拿那匣子首飾出來,一是怕林婉華惦記上那些東西,鬧得家宅不寧,二也是他怯懦,迫於當時的形勢,怕林婉華跟他大哥說些什麼,最後會把家裡其他東西都抄出來。
不過蘇建州忘記了,林婉華卻不可能忘。
之前她看到蘇建州不出聲,還以為他是不願意,她還想著有什麼法子可以幫他瞞下那些東西......說什麼單子,東西是在蘇建州手裡,這都二十多年來,不知道多少富貴人家現在不都變得一窮二白?說東西沒有了可有大把的理由!
所以她聽到蘇建州那話就是面色大變。
明明他之前答應過其中一部分是要留給她和佳佳還有阿振的!
而且之前給阿振運作大學推薦名額還有一些其他急用錢的時候,也已經偷偷拿了一些東西出來!
她想提醒蘇建州,可這時這麼多人在場,她也不好說。
蘇若卻不理會眾人的各種神色。
她聽了蘇建州的話就笑道:「既然如此,那今天就這樣吧。正好我下個周末也在,那就等下周......」
不過她的話還沒說完,這個時候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伴隨著「呵呵」的說笑聲,腳步聲,一個老人家和一個姑娘走了進來。
蘇若聽到動靜就往門口看過去。
可這一看,那說著的話就頓住了。
眾人見她說到一半的話突然停住,不由得也都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門口,然後大家都怔住了。
因為大家再沒想到會看到一個說什麼也不該此時出現在這裡的人。
蘇佳。
他們先前還在一起吃飯,蘇佳說過她單位上還有事,而且蘇若也不一定想看到她,所以她就先不過來了。
而剛踏入門的蘇佳也是笑容僵在臉上,一臉的呆滯。
她爸,她媽,蘇若,她弟,袁伯父,舒越蘭......為什麼他們都在這?
她看著屋內眾人。
屋內眾人也瞪著她,一時間雅雀無聲。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
跟蘇佳一起回
來的張媽可沒受眾人的目光和屋內氣氛的半點影響。
她已經往裡走了兩步,然後滿面笑容地看著蘇若,道:「唉,若若啊,你的客人都已經過來了嗎?」
關係親近之後,她叫蘇若已經從「小蘇」變成了「阿若」或者「若若」。
蘇若原先也好像是怔住了,但聽到張媽的問話,突地就笑了出來,看向了張媽,道:「嗯,是的,張媽,你回來了?」
說著又把目光調向蘇佳,道,「張媽,你怎麼和這個姑娘一起回來,是你剛剛在外面碰到她,帶她進來的嗎?」
「唉,不是,」
張媽擺手,樂呵呵道,「不是,是約了一起的。之前你要去拿糧票肉票菜票什麼的給我,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不用嗎?因為之前這位蘇佳姑娘就說了,可以拿些糧票肉票菜票給我。唉,我今天買了好些菜,就都留下來吃飯吧?」
蘇若和張媽的一唱一和中,蘇佳已經感覺到不好。
非常不好。
慌亂從心底生出,越擴越大。
她都顧不上此時自己插話有多突兀,只是盯著蘇若,道:「蘇若,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若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蘇佳,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裡?張媽和何姨都是我媽的朋友,我在這裡有什麼問題?反倒是你,蘇佳,我才要問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還給張媽錢和糧票,肉票,菜票,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蘇佳一愣,然後一瞬間感覺腦袋受到了什麼沉重的襲擊,腦子一陣陣暈眩,靠到門框上,差點站不住。
原來那個何阿婆跟蘇若媽是朋友,這才是蘇若前世有那個機緣買到小洋樓,並且一直和何家交好的原因!
哪怕她搶先一步,卻也斷不了她跟何家的牽扯!
那怎麼辦?
現在怎麼辦?
那如果何阿婆,她們要是知道自己是蘇若的繼姐,還肯不肯把這小洋樓再賣給自己?
不,珍珠胸針......
她立即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那個珍珠胸針,那是蘇若她媽的東西!
一層一層的,蘇佳只覺得越來越不好。
心底的慌亂越擴越大之餘,更是新添了恐懼。
她腦子裡亂鬨鬨的,面對所有人對著自己或質疑,或驚訝的目光 ,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先從哪個頭開始應對眼下的情景。
她拼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理順現在的事情......
這時蘇建州也看向了蘇佳,皺眉問道:「佳佳,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說今晚單位上有事嗎?還有,這什麼錢和糧票還有菜票肉票是怎麼回事?」
他受了蘇若的刺激現在狀態也很不好。
看到蘇佳突然出現也感覺有些不對,所以順著蘇若的話就問了出來。
其實這也是他潛意識想要討好女兒的緣故。
蘇佳答不出來。
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麼答。
不過她沒想好,張媽卻先出聲了。
「這位姑娘啊,」
她笑吟吟道,「哦,是這樣的,這位蘇佳姑娘是想買我們這房子。」
「阿婆!」
蘇佳剛還一個勁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張媽的話又一下子燒著了她的神經,忙尖叫阻止道,「阿婆,那是我和何婆婆私下的事......」
「私下的事?」
張媽還是帶著笑。
她道,「這事可是得跟若若說的。」
她看向蘇若,道,「昨兒個這位蘇佳姑娘跑到我們這裡來,跟你何姨說,她是原來住在這裡那些政府人員的親戚,聽說你何姨過去這些年遭了難,所以很同情我們,又聽說政府已經把這房子還給了你何姨,她知道你何姨缺錢,所以就特意從她媽那裡拿了一筆錢和首飾,跑到這裡,想用那些東西抵押,用兩萬塊錢購買這棟小洋樓。」
「喏,你手上的那枚胸針就是蘇佳姑娘給的定金......」
蘇若「咦」了一聲,手略往前伸了伸,看向自己手上的東西。
眾人也不由得看向她手上的東西。
也這才注意到,從進門開始,她就抓在手上,一直擺弄著的那個東西竟然是一枚胸針。
蘇佳腦子「轟」一下炸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也像是全身的血都衝到了腦上,頭要裂開,但手腳卻冰涼。
她眼神空洞地看向此刻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張媽。
但現在她卻從這張臉上看到了更多的東西,嘲笑,憐憫,傲慢,不屑甚至不恥......
她就算是再反應不過來,也知道自己怕是落入別人的局裡去了......
******
蘇若可不會理會蘇佳的異常。
她擺弄著手上的胸針,然後就走了幾步
到桌前,把胸針放到了桌上,道,「蘇校長,這枚黑珍珠胸針,蘇校長認識嗎?」
蘇建州在聽到張媽說蘇佳拿著她媽給她的錢和首飾買這棟小洋樓時已經感覺到了不好。
不,不是不好,而是愕然之後就是十分的驚怒。
因為他再清楚不過,自己老婆能有什麼錢和首飾買這樣的小洋樓呢?
她們從哪裡來的錢,自然是從家裡拿的錢!
再等他看到被蘇若推到他面前的東西......他也立即想起了曾經他把這枚胸針給了林婉華。
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臉上青黑一片,轉頭看向已然面色發白驚慌失措的妻子林婉華,還有扶著門框,臉白得像鬼,搖搖欲墜的蘇佳。
瞪著她們,目光吃人。
林婉華竟然偷拿了他的錢和夏瀾的首飾給她的女兒買這樣的小洋樓!
他都不敢想!
蘇若見蘇建州鐵青著臉,惡狠狠地瞪著林婉華,輕笑了一下,道,「蘇校長,想來你應該認得,這是我媽的東西吧?」
「剛剛你還跟我說,會把我媽留給我的東西都還給我,能問一下,這枚胸針是怎麼一回事嗎?」
說著就輕嘆了口氣,道,「唉,要不是蘇佳買房子正好買到何姨這裡,要不是何姨是我媽的朋友,認識這東西,現在我媽的首飾還不知道已經流到什麼地方變成什麼人的房產了?唉,不過也很難說,誰知道她之前在外面已經賣了多少......」
「你設計我!」
蘇佳抖了半天,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崩潰出聲。
她手指著蘇若,尖叫道,「蘇若,是你設局的,是你設局引我來買這棟樓,引我找我媽媽借錢,借首飾......一切都是你!你為什麼這麼惡毒......」
「啪」的一巴掌,她話還沒說完,蘇若就走過去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
蘇若收回手,冷笑一聲,一改之前溫和清淡的樣子,斥道:「神經病!」
「我引你來?我怎麼引你來的?不是你說你是從之前住在這裡的親戚說的何姨的事情,對她很同情所以一直關注著這裡嗎?」
「不是你說幾年前何姨的兒子何宗熙救過你一次,所以一直銘記於心,甚至芳心暗許,前不久聽說何姨原來就是你救命恩人的媽媽時,知道她缺錢,所以就特 地籌錢過來幫助她嗎?」
「哦,讓我來猜猜你是想幹什麼?」
「因為你從你舅舅那裡得知上面的政策有變,會陸續把何家的財產房產都歸還給他們,將來必定會身家顯赫,而現在卻又處於非常時期,境況窘迫,所以你一方面想拿一些錢趁火打劫先買下這棟小洋樓,甚至還一邊心裡算計著何姨的兒子還在單身,所以還覬覦著嫁給何宗熙?」
「要不然你剛提出跟成楊哥解除婚約,怎麼就跑過來跟張媽何姨這裡各種獻殷勤,打聽何宗熙這個那個幹嗎?」
「你血口噴人!」
蘇佳氣得全身發抖。
她真的是瘋了,被蘇若給逼瘋了。
她心裡的算計是一回事,自己放在心裡當然不丟人還很得意,但被剖開晾到眾人面前那絕對是一種令人崩潰的體驗了。
她再不能忍受下去,眼神幾近瘋狂地向蘇若撲過去,道,「你含血噴人,你這個賤人,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人......」
可惜她的手還沒掐住蘇若,就被蘇若一手給推得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然後後面的張媽已經上前,一把把她拖開扔到了地上。
張媽常年幹活,力氣可不小。
蘇佳被拖著砸到地上「砰」得一聲,劇痛之後半天都爬不起來,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
張媽「呸」一聲,道:「竟敢說我們若若姑娘血口噴人?難道不是你跟我說你跟我們家宗熙有多少淵源,跟我各種打聽宗熙的喜好,現在是啥情況,有沒有喜歡的人嗎?難道你當我張媽是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盲了,聽不出看不出你打的是個什麼主意嗎?」
「哼,我在何家這麼多年,你這種想要攀龍附鳳,往少爺老爺床上爬的女人啊我不知見過多少,就你這點道行,還敢在我面前裝。」
蘇佳趴在地上,只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不,不是暈過去,她覺得這一切一定只是一個噩夢,她想要一閉眼就再回到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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