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城是真的帶蘇若去了看部隊宿舍後面的菜園子。
本來他就是隨口一說的，可她特意問了，他說話總不能不當真......實際上是他也想跟她多些相處的時間，就真的領她過去了。
路上蘇若還是有些不自在。
越往部隊宿舍那邊走就越不自在，眼看著宿舍就在不遠處，拐個彎就要到了，她停下了步子，喚了一聲「韓連長」。
韓則城停下步子轉頭看她。
他看到她的不自在，也知道她大概還是受了那個趙強的話的影響，道：「蘇若同志，你那天跟我說那些話，應該是已經經過深思熟慮，下定了決心的，那想必也早預見到後面會遇到什麼樣的流言和阻力。」
「但我相信，你前面的日子都堅持過來了，這些對你來說應該並不是什麼問題，或許，讓你現在忐忑的，只是擔心對我的影響......」
他頓了一下，神色更嚴肅了些，道，「至於這一點，這也是上次我為什麼跟你說，除了我，其他人都不符合你要求的原因......因為其他人可能會被這個問題困擾，但絕對不會是我。我說過，這些事你不用擔心，那就不用擔心，走吧。」
說完就轉過了身去，看了看前面，頓了一下就道，「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堅定地走下去......這是我看到的，你身上很閃亮的品質。」
蘇若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感動......是在繼知道他是一個正直的好人之外，另一種感動。
她常在書上看到說，革命伴侶。
她以前也懂，但體會不到裡面的深刻和沉重......這一刻好像有點懂了。
也覺得他的嚴肅好像有點可愛......她以前其實很怕這種人的。
隨時都要被訓的刻板老教條的樣子，能不讓人怕嗎？
但現在卻改觀了。
她往前跨了兩步，走到了他前面半步，然後轉頭看他，再沖他笑了一下，道：「走吧。」
說完就跨了步子率先往前走了。
在她心底她也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過。
所有人都說她配不上他，她就該真的覺得自己很卑微了嗎？
難道就因為她有一個見都沒見過的資本家的外公，她就不是她了嗎？
他幫助她，她
以後當然會報答他，用行動告訴他，她是值得他幫她的。
來日方長，既然她嫁給了他，總有機會回報他。
舒姨在她小時候怕她受林婉華的影響，壞了心性，或者不知不覺懷疑自己，曾經反覆用不同的方式教導過她，一個人的高貴品質絕不取決於她的出身，境遇，或者別人對她的評價，而是由她自己的內心來決定。
還跟她說，處變不驚應對惡劣環境的能力是個好東西，只要她讓自己變成一把寶劍，即使掩在匣中也早晚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當然了，前提你得是把寶劍。
韓則城帶了蘇若去部隊後園。
有兩個小戰士正在給菜地澆水，看到自家連長和一個小姑娘一起過了來，猛地站起身，滿手泥污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就呆呆地看著他們走近了，才結結巴巴地給連長敬了一個禮。
蘇若原先還有些緊張，可是看到小戰士一臉泥巴卻認真敬禮的樣子十分好笑，差點就笑了出來，好在最近冷著臉習慣了，給憋住了。
韓則城回了禮，然後對他們道：「這是農場的蘇若同志......也是我對象，你們認識一下。」
說著又跟蘇若介紹了一下兩位戰士。
雖然之前跟趙強說她是他對象是一時需要，但結婚申請都遞上去了，他可也沒覺得有掩著捏著的必要......處對象是一件十分嚴肅的事情，部隊可是不會允許搞什麼曖昧的。
兩個小戰士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蘇若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嚴肅......她抿了抿唇，也再整了整神色，覺得自己以後對待這件事也得嚴肅點，不能太輕浮了。
她擺正了神色對兩位小戰士認真點了點頭，道：「兩位同志好。」
「好......你好。」
兩位小戰士一臉懵逼，都結巴了。
在菜園子裡逛了一圈，好在兩個人都不是農盲，也能一本正經的討論了好一會種的菜......倒是免了很大的尷尬。
回去的時候她不讓他送，不過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喚住他。
韓則城有些暗喜地看她，然後就聽到她認真問他道：「那個，韓連長，我能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
這麼久以來，可並沒有人告訴她這個。
韓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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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的辦事效率很高。
半個多月
之後，韓則城就收到了很詳細的批覆，不單是收到了批覆，還迎來了一個人。
是軍區那邊軍團政委曲政委。
韓則城看到這架勢心頭就有些驚，面色也沉了下來。
就算他爸身份特殊，軍中不少首長將領都是他爸的老戰友，但再怎麼樣他也就是個連長級別，不至於打份結婚申請然後半個月軍團政委就拿著他的申請和批覆親自過了來。
難道是蘇若她的身份真的有問題？
曲政委把部隊批覆放在了桌上往韓則城面前推了推，然後就看到了他凝重的臉色。
他是什麼人，立即就明白過來這小子應該是誤會了。
他伸手拍了拍韓則城，笑道：「沒事，你的結婚申請上面已經批了下來，只是小韓啊，你仔細看看這裡面的內容，我特地過來，是有些話想要當面跟你說，也是想看看這小姑娘......她的確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說著笑容也沉了下來。
他這麼說，當然不止是因為查了蘇若在南城所有的事情，知道了她的遭遇。
前一段時間部隊裡還收到了一封匿名的舉報信，說蘇若這個資產階級狗崽子在農場作風不正，勾引駐紮在農場的部隊軍官韓則城，亂搞男女關係，所以他又特地派人到農場調查了一番，所以對蘇若這段時間在農場受到的刁難苛待，還有蘇若和韓則城兩人的關係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但是，受委屈的也不止是她。
這段時間發生的痛心之事不在少數，但不管怎麼樣，大家還是要負重前行。
他看到韓則城聽了他這話面上更有詫異之色，就緩了語氣，道：「你看看這材料吧。」
材料很詳盡，把蘇若的出生，在南城的十幾年，還有祖宗和外家夏家的好幾代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當然也詳盡的記錄了她和袁家舒越蘭和袁成楊的淵源。
韓則城的面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曲政委道：「夏向博同志為我黨鞠躬盡瘁，幾十年忙碌奔波，夏瀾同志當年也捐贈了所有的家財支持我黨的事業，他們的後人不應當被這樣對待。只是夏向博同志現在還在國外，這些事只有軍部很少的人知道，是不可對外泄露的，否則可能會讓夏向博同志成為敵對勢力的暗殺對象，
也會影響到我們後續很多的工作，所以也只能暫時委屈蘇若同志了。」
「你能提出結婚申請這很好，這對蘇若同志也是很好的安頓。但我看了材料，你提出結婚申請，恐怕更多是出於同情和對她的憐憫吧？」
他是知道韓則城才剛和周念雪剛解除婚約不久的。
所以也很懷疑他這個結婚申請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
他道，「還有，組織上已經決定，等這裡的任務完成，就調你去西川軍區，結婚這件事情，你最好還是要好好考慮清楚了。」
又道，「另外，我看到材料中說蘇若同志還有一個訂婚已經幾年的未婚對象，如果你對她只是一時同情，我們還是可以想辦法重新安排這件事，給她換一個地方，過上幾年，再找機會讓她回城的。」
「不用了。」
韓則城心中波瀾萬丈之後已經迅速調整好了神色。
他道，「這個人對環境沒有半點應變能力，並不適合她。結婚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既然我提出了結婚申請，就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還請政委放心。」
曲政委看韓則城，心道，你說人家對環境沒有半點應變能力......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些？
可他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從他那一本正經的神色當中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最後只得伸手拍了拍他，道：「那就行，小姑娘不容易，那以後就對人家好點。」
******
韓則城在回答曲政委的時候答的斬釘截鐵，但心裡卻並不像表面這樣平靜和堅定。
他知道蘇若並不喜歡自己。
想要在部隊裡找對象都是被逼的權宜之舉。
她在跟他相處之時也從來都沒掩飾過這一點......她很感激他。
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因為喜歡她，才想要跟她結婚的。
從來都不是為了幫她。
為了幫個女人就跟她結婚？
他又不是神經病。
如果只是為了幫她，他現在就可以順著曲政委的話，幫她在和她那未婚夫之間推一把，他想，她大概更感激他。
已經是臘月，江縣下了第一場大雪，夜裡有些冷。
他去了知青所，跟路過的一個女知青道：「能不能幫我叫一下蘇若同志，就說我有事情要跟她說。」
女知青有些吃驚又有些興奮。
她應了下來轉身就進了屋子叫蘇若。
自從韓則城對外宣布蘇若是他對象之後，蘇若在農場的待遇已經截然不同，在知青所跟其他人的關係也緩和了許多。
女知青興奮的回了屋，叫蘇若道：「蘇若，韓連長過來了，就在外面等你，說有話跟你說。」
蘇若有些詫異。
自從公開了關係，兩人也會隔三差五的見面......但大晚上的來找她還是第一次。
但叫她的是個以前暗地裡就對她不錯的女知青，應該不會捉弄她，所以她道了一聲謝，披了大衣剛往外走了幾步，就聽到那女知青又在後面道：「唉，蘇若你拿把傘，外面還下著大雪呢，韓連長好像也沒拿傘。」
蘇若愣了愣，忙拿了把傘就出去了。
出去院子果然就見到正站在雪地里的他。
可能站在那裡有點久，身上都有不少雪花了。
雪還在洋洋灑灑地下著。
她看著雪花不停的掉落到他身上，心裡湧出一股異樣的情緒，但很快就將這異樣按下去，走上前，撐開傘從後面給他遮住，叫了一聲「韓連長」，道：「是有什麼事嗎？你怎麼現在過來了？」
韓則城轉過頭來，看到她有些吃力的撐著傘，那傘還都偏到了他頭上，就伸手拿過傘給她遮住，看了一眼她頭髮上的雪花，忍了那一剎那想幫她拂開雪花的衝動，道：「嗯，上次你不是跟我說你會工程圖嗎？我把水庫和河壩的舊圖紙拿了過來，你幫我看看......河壩和水庫這些年修過好幾次，可能跟最開始的圖紙已經有些不符，我們想重新再量度一遍，再重新畫圖紙。」
原來是因為這個。
蘇若這時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東西，鬆了一口氣......不得不說，她不是個會緊張的人，但每次對著他，她還是會有緊張和不自在的感覺。
但如果談公事的話，就不會不自在了。
她伸手接過，道：「好的，不過這樣的事下次你還是吃飯的時候給我，晚上出來多冷啊。」
他笑了一下，但笑意卻有些沉重。
他低頭看她小心翼翼地拿過圖紙，還輕輕掃掃了包裝袋上的雪花，道：「天氣冷，被子衣服什麼的都夠嗎？」
蘇若一愣，抬頭看他，笑道：「夠的，前幾天我去縣城買了。 」
其實她身上的錢和票不少，只不過之前被人刁難，她就算是有東西也不敢拿出來。
他看到她抬了頭輕笑。
哪怕是夜色下，哪怕那個笑容清淺無比，也讓她平素都蒼白的面容頓時生出了讓人驚心動魄的動人之色。
「蘇若，我們的結婚申請已經批了下來。」
他道。
看到她似乎一怔，笑容漸隱，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他心中就是一痛。
然後他就聽到他自己道，「但等這邊的工作完成了，我就要去西川軍區，那裡條件艱苦，而且時有藏區騷亂，可能並不適合隨軍，但我過去，很可能會過去很多年，甚至會有性命危險......你想回南城嗎？部隊批了結婚申請下來，就證明你的成分不是什麼大問題，如果你不想結婚，我也可以幫你暫時調到其他地方，以後有機會再送你回南城......你並不一定要嫁給我。」
蘇若聽到他後面這些話，因為乍聽到他說結婚申請批下來的茫然已經褪了下去。
她聽出了他的意思。
所以他才要找一個聰明，冷靜，堅強的姑娘結婚嗎？
因為他的事業，不管是誰嫁給他顯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她既然已經答應了他，當然要做到。
不然，她憑什麼要讓他幫自己這麼多？
那她成什麼人了？
「我們結婚吧。」
她道，「我不回南城，既然那邊都已經跟我斷絕關係了，我還回去做什麼？反正我是不會現在這樣狼狽地回去的。」
然後笑了一下，再補充道，「你之前不是說過，既然已經決定了，就要堅定地走下去嗎？」
韓則城的手一直緊緊捏著傘柄，如果蘇若注意的話，就會發現那手的骨節都已經發白了。
但等他聽到她那句「我們結婚吧」，他的手終於慢慢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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