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都是重複前一日的日子,那些被為難的伎倆也都大同小異。
無非就是加重她的農活,吃得差一些,跟別人暗示她是「資本家狗崽子」讓大家一起排擠她。
但凡心理質素差一點大概會崩潰。
但大概是怕她真的會崩潰,為難一下偶爾也會松一下。
讓她有個喘息的機會。
如果是別人,意志大概很快就會被磨碎。
可蘇若不會。
誰讓她從小就是在跟林婉華母女各種心理戰中存活下來,自己的意志早就茁壯成長,完全碾壓了林婉華母女對她的負面影響呢?
也大概是從她的大學被蘇佳頂替,再到被算計下鄉開始,她身體裡倔強和烈性的因子都被激發了出來......是的,算計。
當她是個傻子嗎?
這幾年林婉華的大哥林志和在市里各種蹦躂,林婉華和蘇佳的腦袋都仰到天上去了。
結果她前腳被人貼大字報,大學名額被擼掉,結果家裡半點影響沒有,她爸繼續做著副校長,後腳她就被逼下鄉,蘇佳頂替她上大學?
她是個人啊。
怎麼會允許自己就這麼窩囊地崩潰?
其實那些為難算得了什麼?
就是那些農活,最開始的時候做的時候是特別辛苦,但天氣慢慢涼下來,她又一向是個聰明的,早就從中找到能偷懶的一些技巧。
至於被排擠,她本來就只想安安靜靜的,別人不來跟她做朋友,只要不惹她,她也沒所謂。
而且那些人只是受到上面的人的指示,不跟她說話,不理會她,但其實也沒有多少惡意,有的大姐甚至會暗中幫一幫她,只要心靜下來,一切並不是有多麼讓人難以忍受。
只是蘇若總覺得這些事背後可能並不這麼簡單。
所以心裡一直提防著。
半個月之後隊裡集體給發了芽的小麥田鬆土拔草。
收工前小隊長又到了蘇若負責的那一片麥地,硬生生從裡面抽出了一根雜草,然後就將她罵了一頓,讓她從頭到尾再檢查一遍。
檢查就檢查吧。
她就留下來繼續慢吞吞地幹著活。
只是在夕陽落下,她準備回家之時,麥田裡卻多了一個人。
是那個她剛
來這裡第二天,就被她用滾水燙了手的大隊長的兒子,叫李自力。
李自力湊上了前,陰陽怪氣道:「怎麼樣,嘗到手滑了的滋味沒?聽說你是因為出身成分,日子過不下去了才下鄉的吧?瞧你這細皮嫩肉的,不會打算就這麼一輩子天天吃黑饃饃頭,天天刨著地,還被人欺負嘲罵了吧?」
蘇若緊了緊手上握著的鐮刀。
那人見她低著頭不出聲,就又靠近了一步,用噁心人的聲音道,「其實嘛,人就這一輩子,老天賞你飯吃,給你生了一副好皮,你就該好好的學著用一用,別天天風吹日曬的,糟蹋了好相貌,只要你識相點,日子哪裡會......」
蘇若聽著他說話,感覺那說話的熱氣和口氣噴到自己頭頂,手握著鐮刀緊得指骨都要折斷似的。
然後她微抬頭,眼角餘光就看到了地上一個長長的影子,順著那個影子,就看到了那人身上的軍裝。
就在她看到李自力一邊說著話,一邊竟然抬了手想伸過來時,猛地抬手。
手上的鐮刀就直直地砍向了他的小胳膊上。
砍完之後就利落地收回,然後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鐮刀是真的砍進了胳膊。
鐮刀是鋸齒形的,那割肉的疼痛也就比普通的刀更狠一些。
李自力殺豬一樣嚎叫了起來,嚎叫完反應過來之後就惡狠狠地看向蘇若,憤怒燒紅了理智,他握著自己胳膊往前走了兩步,抬手就要往蘇若臉上打。
只是那巴掌卻沒打下去。
被人從一側握住了,胳膊又是一陣劇痛,像是被鐵鉗給碾住了一樣,然後又是一陣大力,他就被摔到了地上。
李自力再尖叫一聲之後就破口大罵道:「哪個狗娘養......」
可是聲音在他看到來人之後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似的。
韓則城看著他,冷冷道:「要送你去場長那裡嗎?」
「不,不,不用了......」
他心裡一陣惶恐......他媽的怎麼撞到部隊的手上了,還是那個部隊頭子。
這個時候他都顧不上怨恨了......要知道這種欺負女人的事情撞到了部隊的手裡,就算是他爸是大隊長,也保不了他......不,上次他被這小娘們燙了一回他爸都已經警告過他,部隊就在農場,讓他這段時間別惹事......
他
的手哆嗦著,道,「誤會,韓連長,都是誤會......」
想解釋什麼,可對上韓則城的眼睛和那張冰冷的臉,牙齒哆嗦著,後面的話又說不出來了。
最後只急急的說了一句「都是誤會,我先走了」,說完就爬起了身,捂著胳膊轉身跑了。
「謝謝。」
等那人跑遠了,蘇若就低聲道。
韓則城轉頭看她。
他讓自己看她,但看了一會兒之後卻不知道為什麼又轉開了眼睛。
他道:「這事我會警告農場,以後他不敢再找你麻煩了。」
說完就抬腳離開了。
蘇若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到了這個農場半個多不到一個月。
雖然平時不怎麼說話,但卻有耳朵,不管是知青所,還是在地里幹活的時候都會有人聊天。
她一直都很認真的聽著她們聊天,從中抽取著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畢竟要在這裡生活不知道多長時間,她想要保護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就不能活得跟個傻子似的。
自憐自艾更是什麼用都沒有。
所以她不會允許那種軟弱的情緒占據自己。
所以她很快就知道了農場駐紮著一支部隊,有一百多人。
是修繕今年汛期被衝垮的河壩和水庫的。
她還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是那支部隊的頭,她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就聽到知青們說起時,叫他韓連長。
女知青們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他還沒結婚,有好幾個還對他有些意思......畢竟這個農場可不是一個好待的地方。
不過她比她們還知道的多一點的事,她知道他每晚會從這裡回營地。
但多數時候是和其他小戰士一起,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並不多。
這是她被罰了幾次之後發現的。
所以一開始太陽落山了,她一個人從田裡回知青所還心驚膽戰,但發現這件事之後就坦然了下來,甚至很多次還會故意拖著時間,等到他或者他們遠遠出現,她這才收工,就在他們前面一點點時間去食堂......這樣也就不怕出什麼事了。
這次的事情之後大概是韓連長真的跟農場那邊說了什麼,不僅那個大隊長的兒子沒有再來找她,那一鐮刀的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甚至她還敏感的發現連平時小隊長的為難都少 了不少......雖然暗地裡的絆子也不會少,但到底好過了許多。
就這樣安靜的過了一段時間,十一月的時候農場場長的侄子趙強找到了她,說是想要跟她處對象。
她拒絕了。
這樣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生活又起了波瀾。
她遭受到了更多的為難。
但大概也是因為部隊在,那些為難也就是在幹活上吃食上為難她了......那個趙強也不敢騷擾她。
三番兩次的,她又不傻,就知道這些為難不過就是明面上不敢逼迫,暗中就用這些手段想逼她就範而已。
可只要他不敢明面上來騷擾她,她就能頂住這些為難。
十二月的時候知青隊裡一個私下裡對她算是不錯的大姐勸她,跟她道:「蘇若啊,你是不知道我們農場,這段時間能這麼安靜,其實都是因為有部隊在,有部隊在,什麼妖鬼蛇神都收斂了,但這部隊能在這裡多長時間呢,等他們修好了河壩和水庫,最遲明年開春也會走了......蘇若,既然趙強喜歡你,你還不如跟他處了對象,然後趁部隊在的時候讓他對你負責,結婚了也就不怕了。」
蘇若咬了咬唇沒出聲。
她沒有跟別人說過她跟袁成楊有婚約的事情。
事實上,從蘇佳到省城讀書,再到她下鄉這已經有好幾個月,袁家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就知道她跟袁成楊的婚事應該是不成了......她是相信舒姨和袁成楊,但卻不會相信袁伯承,而袁成楊的性子......如果袁伯承有些破壞他們的婚事,其實那並不是一件難事。
以袁伯承和她爸的關係,她不信他到現在對自己的處境會一無所知。
沉默和不聯繫就是一種態度了。
只是她卻也絕不會隨便找個人嫁了。
大姐見她不吭聲,嘆了口氣,道,「蘇若啊,以你的出身成分,等部隊不在,就算那趙強喜歡你,想要跟你處對象,他家裡肯定也不會允許他跟你結婚,到那時候......」
她頓了頓,深吸了口氣,低聲道,「你不知道,我們這裡稀里糊塗被糟蹋了,後來就嫁給那些娶不上媳婦的本地人的女知青可不在少數,有的不願意,就不是瘋了就是死了......這趙強雖然......唉,但總比被人糟蹋了,再嫁給些年紀一大把的無賴漢或者身體有缺陷的人強......」
蘇若的手死死捏緊,指甲嵌到了手心,一陣疼痛傳來,卻反而能讓人更平靜和鎮定一些。
十二月底的時候她終於又收到了林婉華寄過來的一些東西還有一封信。
信里還有一張蓋了她爸印戳和街道辦事處公章的文件......是她爸表白,要跟她這個資本家狗崽子劃清界線,斷絕關係的申明書。
林婉華信上說,讓她不要再跟她爸聯繫,免得連累了他和家裡的人。
還有,蘇佳去大學之後沒多久就跟袁成楊在一起了,因為蘇家和袁家都已經申明跟她劃清界線,所以以前她跟袁成楊的婚約自然也不作數了,蘇佳和袁成楊應該也很快就會訂親。
很難過嗎?
其實也還好。
因為她心裡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她爸跟她劃清界線這事,事實上在他讓她下鄉的那一日起,其實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只是她卻沒有想到袁成楊會和蘇佳在一起而已。
這世上總是會發生一些很奇怪很荒謬,但卻總是會發生的事情。
例如所有人都說她爸很愛她媽。
甚至當年他娶林婉華的理由還是因為她年紀小,需要一個媽來照顧。
結果他娶了林婉華......看著她各種刻薄自己,還要讓她忍耐,最後還把她給扔了,繼續跟林婉華他們一家人過著好日子。
還例如袁成楊也說很愛她。
但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多厭惡蘇佳,明明蘇佳是頂替了她的名額上的大學......但他還能跟她在一起,還能跟她訂婚。
......當然這中間可能有陰謀,可能有算計,但最後他妥協了不是嗎?
蘇若麻木的過了這一天。
晚上她又照例被為難留在了田地里很晚......是她自己要留到很晚。
她等到了那個人。
而且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這一回她沒有掩人耳目的故意在他前面離開,而是特意等了他,她看到他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走了過來。
她原本還一直都不確定。
但看到他看著自己遲疑的那個片刻,卻確認了......這個人,還真是個正直的好人啊。
當然,她也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他喜歡自己,大概就是完全出於軍人的正義感和責任感吧......不能幫到更多,但也盡他所能的保護了她,不讓她被人糟蹋。
至於
為什麼她不會認為他喜歡自己......因為她被很多人喜歡過,當然知道各種各樣,或真誠或出於色心亦或者其他什麼原因的喜歡,眼神總會不一樣。
而他看她的眼神,只有冷靜和疏離,和跟對別人一樣的冷漠。
正直的好人,但其實是一個很冷漠的人。
她看到他走近,然後走到她前面兩步站定的時候,走上了前去,深吸了一口氣,道:「韓連長,你能給我介紹一個對象嗎?」
在他那面無表情的臉上少見的出現了一絲意外之後,蘇若咬了咬牙。
兩人除了傍晚一前一後隔得老遠的一段同行之外,並沒有多少交集,她知道她這話有多突兀。
但她也只能這麼做了。
她道,「我知道我的出身可能會影響他的前途,所以介紹一個能不介意我的成分,肯和我結婚的對象,但能讓我在你們部隊離開之後,也仍然不被人侮辱的對象......我不介意小事上的刁難,也不介意吃苦,只要能不讓人騷擾就行。當然,我會盡我的所能,做好一個軍人的妻子。」
她仰頭看著他。
神色認真但卻又空渺,讓人抓不住她此時說這話時真正的心情。
蘇若是認真的。
她對男女之情並沒有任何期待。
她知道做一個軍人的妻子不容易,她願意承擔這個不容易去換取作為軍嫂能得到的庇護。
當然,她也沒有肖想對面這個人。
因為以她的成分,是肯定會影響他前途的......一個軍校畢業,年級輕輕的軍官,她還沒那麼自以為是,不自量力。
她只是信任這個人,相信他應該能夠給她介紹一個合適的,品性不錯的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老韓:你看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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