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屋裡大家說著話,氣氛很快就輕鬆溫馨起來。

  蘇若先前只是一時的宮縮,後面也沒再痛,張媽扶著她走了走,緊張的心情也就放鬆了下來。

  外面何姨則是在請蘇建州離開。

  蘇建州老臉都被撕開來了......可窘迫到了極處反而能讓人破罐子破摔,無所顧忌了。

  他本來也早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蘇校長。

  在經歷了大半年的貧窮和困苦的折磨,經歷了不知道多少的不屑嘲諷和打擊之後,他既然已經來了,已經被那樣指責,自然不能空手而歸......那他就白來了。

  回去之後面對的就是他以前從沒住過的胡同破屋,連飯錢都要計算著,他有多久沒吃過一餐肉菜了?......除了早已經模糊的幼時,他一輩子也沒受過這些。

  哦,還有兒子和林婉華無止境的哭求......他能真的完全不管林婉華嗎?

  那是跟了他二十年的女人,他是痛恨她和蘇佳的所作所為,但他也知道,更多是蘇佳做的......不過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他頹靡地坐在凳子上,手捂了臉,頹喪道:「大姐,我知道因為若若的事,你很看不上我。是的,當初的那些事我也不作辯解,我的確太過懦弱,也沒能夠清明識人,以至使若若吃了很多苦......但這些我已經受到了最嚴重的懲罰,一輩子為之奮鬥和奉獻的事業,工作,還有一點點積累下來的名譽,還有安穩的生活,家庭,尊嚴......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全部毀之一旦,現在活著,不過就是苟延殘喘,就是活著而已。」

  對你來說,阿若所受到的一切只是輕飄飄一句「吃了很多苦」?

  她所受的一切遠沒有你失去的有分量是嗎?

  何姨心裡像是一片烏沉沉的寒潭,平靜無波但卻又冰寒無比。

  但她也只是靜靜聽著。

  她一年四季就坐在輪椅上,早就練就成了一副出家人般的耐性。

  所以她也不打斷他,只由他說著。

  蘇建州頓了一會兒便繼續道,「其實不瞞你說,我找若若借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的前妻,她被人毒打,跟你一樣,小腿骨折,不僅如此,還傷了脾肺,引發了很多的舊病,一直就在醫院治療,每天的醫療費 ,藥費,護理費都巨大......如果不好好治療,她就會慢慢受折磨而死。」

  「她是做了很多錯事,我也恨她。但我去監獄看過她大哥,對阿若還有我老師做的那些事,很多的事她的確是不知情的,她是有私心,但真有多麼惡毒卻也談不上......只是世事難料......不過我也不是為她推脫,我仍然恨她。」

  「可她跟了我二十多年,是我兒子的媽,我,實在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那樣的折磨,就那樣的去死。」

  「我知道阿若恨她,但罪魁禍首,林志和,還有佳佳,他們都已經受到了懲罰,就是婉華,她也受到了嚴厲而又殘忍的懲罰......你是沒有看到她經歷的痛苦,就算醫院治好了她,她的身體也會留下很多病痛,不可能再安度餘生了。」

  他說著話,眼淚就從捂著臉的指縫中滑了出來。

  何姨看著他,沒有去評判他這話的對錯。

  他對林婉華仍有感情,不忍看她死,也算不得有錯。

  畢竟人都不一樣。

  人的感情也不一樣。

  只是你對她有感情,想救她是你的事。

  阿若跟她之間卻只有仇恨......這世上苦難的人何其多,拿錢去救她,她還不如去多幫助一些真正善良無辜的陌生人。

  而且斷絕關係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她是命大才沒被人糟蹋沒死,但卻不表示因此就能將所有的事就一筆勾銷。

  你又憑什麼來綁架她,逼她來為你「高尚的善心」買單呢?

  不過她不會跟他說這些。

  因為何姨很清楚,心裡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的人是聽不到別人的話的。

  所以跟他說的話出發點也只能是他。

  她慢慢道:「剛剛阿若也說過了,你應該還有一些東西吧,賣了那些東西,應該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乾淨了,然後回老家,過著安靜的日子......你要是想,甚至可以帶林婉華回去,為什麼一定要找阿若借錢呢?」

  既然是夏瀾送他的東西,相信肯定也都不是凡品。

  蘇建州的臉再次漲紅。

  好一會兒他才道:「阿瀾留給我的,只剩下那些東西了......對阿若來說,那些錢並不算什麼,但阿瀾留給我的東西,賣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我也,不願意賣了阿瀾送給我的東西去救她......」

  在經

  歷了跌宕起伏的人生之後,他也越發懷念和夏瀾之間的一切。

  跟夏瀾在一起的日子,大概是他人生最風光,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何姨覺得好笑。

  好一副深情的樣子。

  然後她真的是扯了扯嘴角浮了一個笑容出來,不過笑得卻十分寒涼。

  她低聲詛咒了一句,道:「夏瀾要是知道你對她女兒所做的一切,怕是會從墳里爬出來撕了你。」

  你說前面我還能理解一下你,但你還非要說後面那幾句來噁心人......

  「俗話說性格決定命運,」

  何姨終於懶得再理會他,道,「你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部都是你自己導致的。我勸你一句,還是回老家吧。你想要對別人怎麼施捨你貧瘠的感情都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就自己去解決,不要再過來綁架阿若......蘇建州,你還是做個人吧,不要最後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怪物......讓夏瀾在墳里都為嫁了你這樣一個男人而羞恥和憤怒。」

  在蘇建州聽到這話那麻木的眼睛終於又迸出憤怒之時,何姨冷笑了一下。

  她冷冷道,「你知道上一次跑過來逼著蘇若拿錢的,韓副團長他媽,現在在哪裡嗎?她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時間,現在正在老家被人看著,片刻都不離人的視線......就你對阿若做的那些事,可遠比韓副團長他媽還要狠毒數倍都不止,讓你回老家就趕緊滾回老家。」

  「不要真以為韓副團長脾氣好,由得你們來作踐阿若,你試試讓他知道你們在阿若快臨盆的時候跑過來逼著阿若要錢看看?」

  韓則城他媽也就是貪個錢。

  你們是貪錢之餘,還想把人的骨頭煲個湯,噁心死個人了。

  何姨真是神仙的脾氣都出來了。

  蘇建州:......???

  事實證明,恐嚇比講理更有效。

  對著何姨眼中的冷光,蘇建州就算是再不願,最後也只能走了......

  ******

  外面的動靜阿若在房裡不知道。

  張媽他們陪了她一會兒就讓她躺著歇息,出來了各忙各的。

  張媽出來聽說蘇建州走了,就撇了一下嘴,啐道:「就沒見過這樣的人,還專業學校校長呢,看起來倒是人模狗樣,精明得很,但卻糊塗得就跟個傻子一樣,把好好的日子過成一灘爛泥。」

  你要說這人真壞也就是了,可他這樣的人比真壞的人還要讓人難受。

  何姨輕笑了一聲,不予置評,而是看向兒子何宗熙,道:「宗熙,聽到沒,以後眼睛看明白點。你爸,有的方面其實跟蘇建州很像,他身上的問題,是很多男人的通病,就算是聰明人也一樣。」

  有些事情他們不是看不到,只是只要女人示弱哄一哄,哭一哭,或者別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捧著,就情願忽略那些尖銳的事實了。

  例如宗熙他爸,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朱常的品性有問題嗎?

  只不過是朱常能哄他,會哄他而已。

  何宗熙神色淡淡,「哦」了一聲,道:「所以媽還有張媽你們別再操心我的婚事了,這世上女人純樸善良的很多,但真正心志堅定又聰慧通透,能在貧窮,富貴,被人踐踏,被人追捧之時還都能處之泰然,保持本心,還能跟我合適的女人,卻並不多。」

  難得他肯在這事上正正經經說一句話。

  可何姨也就罷了,她還是面帶微笑。

  但張媽卻恨不得暈過去,不就處個對象,就你能挑出個花兒來,你這是找對象嗎?

  這種要求只能一輩子活該打光棍!

  吃過午飯之後產科醫生就過來看了蘇若,仔細問了問她,知道只是偶爾會陣痛,就跟張媽和何宗熙道:「現在還早,不急著去醫院,等有規律的陣痛,或者破了水的時候再去醫院也不遲。」

  說著又仔細說了一些細節囑咐了一遍才離開了。

  下午的時候還好,但晚飯的時候終於開始痛得頻繁起來。

  何宗熙開了車送蘇若去醫院。

  張媽早煲好了參湯,端著一起去了。

  果果也要一起去,張媽「哎喲」一聲,道:「我的小祖宗,你媽啊這是去生孩子,那大屋子裡啊,一溜兒躺了幾十個孕婦,一個個都要生了,都是鬼哭狼嚎的,你這要是去了,一準兒給嚇得做一年的噩夢。」

  果果想了想那個畫面,抖了抖,但想到能第一時間看到花花的出生,他咬了咬牙,還是硬著頭皮道:「沒事,我就在阿媽身邊,不看那些人。」

  「你不看架不住能聽到啊,」

  張媽以嚇果果為己任,繼續道,「我跟你說啊,那些人啊,

  有的可沒你媽這麼斯文,疼得狠了,可得抓身邊人來緩解疼痛的,到時候你過去了,你年紀小,可不得成為她們的目標?她們是孕婦,肚子裡揣著孩子的,抓著你啊,痛死你你都不能反抗的......」

  果果小臉都白了。

  他簡直是想像到了一副群魔亂舞的畫面。

  何宗熙看著果果那一副煞白著小臉,又掙扎又視死如歸的表情,終於看不下去了。

  他咳了一聲,道:「果果,下午的時候你不是聽醫生說了,這孩子一時半會生不出來,現在這狀況,至少得到明天才能生出來,這一晚上在那邊不睡,你明天也沒精神看妹妹,你先好好睡一覺,我送你媽過去之後就會回來,等明天一早再開車帶你過去。」

  果果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戀戀不捨的送他媽走了。

  蘇若去了醫院,果然如醫生所說,孩子一時半會出不來。

  不過大概是醫院特別照顧,也或者是何宗熙交的錢多,她住的是特殊的產房,並沒有像之前張媽說的那樣,一個大房間裡住了幾十個待產的畫面......說實話,剛剛張媽說的那個畫面,連她都嚇著了。

  入院之後醫生就過來檢查了一遍,說是還早,讓她能休息就儘量再好好休息一下。

  等醫生走後,張媽就讓她再睡一會兒,說不用擔心,等要生的時候,自然就醒過來了。

  蘇若苦笑,這不到半小時就要劇烈的疼痛一回......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這一輩子也沒這麼痛過......不,生果果的時候才是頭胎,應該更痛吧......這麼痛的事,她如果經歷過,怎麼會忘記呢?

  折騰了半夜,又是一陣劇痛之後的暈眩中,她竟然看到了一個畫面,看到一間昏暗的屋子裡,自己躺在了一張木板床上,整個人像是被雨淋過似的,滿頭滿臉的汗水,頭髮濕噠噠地掛著,滿臉的痛苦。

  旁邊還有兩個黑漆漆的婆子,一個乾瘦,一個微胖,那微胖的婆子可不正是吳桂枝?

  她聽到了自己的尖叫,然後就聽到吳桂枝道:「唉,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還不出來?這老大家的生了三個,老二家的也生了一個,沒見有這麼難的。」

  乾瘦婆子就道:「唉,她這身子骨弱,瘦得跟竹竿似的,而且我摸著,這胎位也不 正,恐怕是不好......這孩子憋在娘胎里久了......」

  「那可不行,」

  吳桂枝立即叫道,「按,榮慶嫂,你給我按,死勁地按,大人可以不管,但這孩子可千萬不能有事,一定要保住孩子......對,你現在就以孩子為先,拉都給我拉出來......」

  蘇若躺在床上。

  幻夢和現實交叉著,也不知道現在到底在哪裡......她看到那黑瘦的婆子過來,黑雞爪一樣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只覺得好像自己的命也被按在那婆子的手裡,半點都掙扎不得......不,她不願意死,她經歷了那麼多,被背叛,被拋棄,在別人的踐踏之下咬著牙活下來,現在生著孩子,她的孩子,她決不能讓他落入自己的命運。

  她知道,只要她死了,她的孩子就會完完全全變成別人手裡的工具,以後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所以她絕對不能死。

  她咬著牙撐著,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她的眼淚滾下來,然後就聽到張媽焦急的喚她的聲音,道:「若若,若若,你怎麼了?別咬著自己嘴巴,都出血了,唉,你咬著牙,我給你拿個東西咬著......」

  蘇若醒過來,淚眼朦朧中,就看到了張媽關心又焦急的眼神。

  那一陣劇痛過去,蘇若「哇」得一聲哭出來,抓著她的手,哭道:「張媽,我不想死。」

  「哎喲,」

  張媽握著她的手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能安撫她道,「你這傻孩子,就生個孩子,咋就說什麼死啊死的呢,醫生不是說了你一切都好著呢,就這痛啊,誰都免不了的,等痛完了,孩子生下來了,你看著孩子白白嫩嫩的啊,什麼痛都值得了。」

  蘇若「嗯」了一聲,卻還沒從那激烈的情緒中走出來,人還有些恍惚,她喃喃道,「張媽,我生果果的時候,就想著,一定要是男孩,一定要是男孩,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女孩,而是當時我身體不好,好像生也生不出來,就像隨時都會死一樣,我知道,如果是男孩的話,韓大哥一定能教好他,他自己都能長得那麼好,就算我死了,果果有他爸,也一定不會太差。可是女孩,」

  她的眼淚不停流下來,道,「女孩的話,我死了,她要怎麼辦?在吳桂枝手裡,她要怎麼辦?」

  張媽感覺到了她的

  痛苦。

  她聽著眼淚都忍不住滾了下來,她不知道蘇若是不記得了,只想到,這孩子,平時開開朗朗的,從來沒跟她們提起過以前那些困難的日子,卻沒想到,都是壓在了心裡。

  她拍著她,道:「唉,都過去了,沒事的,沒事的,哭出來了就好了。不過這些事啊,都過去了,你現在已經是在生第二個孩子了,不要再想那些事,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蘇若的情緒也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嗯」了一聲,道:「我知道的,張媽,我沒事,以前我都挺過來了,現在能有什麼事呢?」

  只是這一次之後,每一次劇痛,她的腦中都會出現一些畫面。

  疼痛和那些畫面的雙重折磨,讓她承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極限衝擊。

  終於在凌晨天剛破曉的時候,她在撕裂般的疼痛中之後,就聽到了醫生和護士的聲音,說著「出來了」,又有人說「哎呀,恭喜恭喜,是個小姑娘」,然後又聽到了孩子「哇哇」的大哭聲。

  護士把孩子抱到了她的床頭,她看到她皺巴巴的小臉,腦中又閃過另一張小臉,還聽到吳桂枝隱約說了一句,「她怎麼沒死?」

  她為什麼要死?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眼淚滴下來,輕輕喚了一聲「南南」,就暈了過去。

  是因為他現在在南邊,她才叫她南南的。

  ******

  雲南中越邊境。

  韓則城隸屬於昆明軍區西線兵團11軍,此時十二月下旬,兵團已經基本部屬完畢,野戰軍也已經全部進入待命地點處於待戰狀態,只是還在整合細節,等北邊與蘇聯蒙古接壤的各軍區完成備戰部屬,就可以出軍進攻了。

  所有的將士都早已經接到命令,都知道這一戰是必打的了。

  韓則城從營地的臨時會議室里走出來之時已經是凌晨一點。

  此時野外繁星滿天,璀璨得猶如仙境。

  只不過他平時觀察環境時很少去觀察景色......看到時想到的更多的是接下來會是什麼天氣,對環境有什麼影響,他們的部署需不需要作出什麼調整。

  但此時卻似感覺到什麼,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

  後面他們師的師長走了過來,看他竟然在發呆,就道:「小韓,聽說這幾日就是 你愛人的預產期了?」

  韓則城「嗯」了一聲,抿了抿薄唇,道:「她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也不在她身邊。」

  他平時可不是會跟別人說這種話的性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心裡空得厲害。

  他輕吸了口氣,道,「不過我相信我們這一戰肯定能很快結束,很快就能回去看到他們的。」

  徐師長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道:「好,等這一場戰勝利了,就放你回壁陽軍區,再跟那邊說,給你放個長假。」

  韓則城搖頭,苦笑了一下,道:「其實這裡也很好。她跟我說,以後會跟我來這裡......不,她說,不管我在哪裡,她都願意跟我一起過來。」

  徐師長被塞了一把口糧。

  他手握了拳,擊了擊他膊頭,道:「你小子,還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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