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聲聲排練的時候,很是沉浸。
完全把自己當成了故事裡唯一的女主角,享受其中。
她這會兒卻有點猶豫,想了一下,「我覺得這段戲份可以刪除。」
宋聲聲說的一本正經:「劇本裡面兩位同志是純粹的革命友誼,如果多出一些男女之間曖昧不明的情愫,反而玷污了兩位同志之間最純粹的友誼。」
她說的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寫劇本的同學還有負責話劇排練的同學,都被她唬得一愣愣。
「宋同學說的也有道理,我看這兩段也可以刪掉。」
「對啊。」
「而且宋同學還是有家屬的同志,是該顧忌著一些。」
有同學持不同的意見。
「這是劇本!是偉大的戲劇!又不是骯髒的、齷齪的東西,現在已經要進入新時代!新社會!要拋棄陳舊的觀念,追求藝術的完美性,我相信宋同學一定能夠理解的。」
說這話的人,是這部話劇的男主角。
長得高高帥帥,但就是有點說不出來的精明勁兒,看著好像就很會算計人。
哪怕他說的話很有道理,也莫名不敢讓人相信他。
要是換成別人可能真的就要被他給糊弄過去了,覺得他的話說的十分有道理。
但是宋聲聲又不吃激將法。
她不想幹的事情,就算再有道理她也不會幹。
而且宋聲聲不大喜歡這位扮演男主角的同志,感覺他這個人就很圓滑。
有什麼事情專門讓別人衝鋒陷陣,自己則默默躲得遠遠的。
宋聲聲說:「哦,那我就是個跟不上時代的人,是個迂腐的人。」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就讓男同學給愣住了。
他的確心思不太純良,從進入話劇社開始就靠著這套說辭哄騙了不少女同志接受戲劇里,那些親密的互動。
彩排的時候,甚至偷偷摸摸的親過嘴。
他靠這招屢試不爽,輪到宋聲聲身上,偏偏就特別不好使!
真是奇怪。
男同學已經玩弄了不少女同學,她們都沒有宋聲聲漂亮,他就更不甘心了。
「宋同學,既然你已經成為了一名大學生,就應該……」
宋聲聲脾氣本來就很差勁,愛臭臉,愛說壞話,不給人面子的時候,說話特別難聽。
她這會兒就很不耐煩:「應該你媽。」
男同學:???
男同學:……
其他同學:……
宋聲聲說完就開始掛臉,也不管別人會怎麼想她,反正她現在很不爽。
「你別拿這種話來忽悠我,我可不是傻子。」她眼睛盯著他看,眸光鋒利,還挺像那麼回事:「你別是貪圖我的美貌,都說了我有家屬,你別把我當成傻子來騙。」
男同學被她拆了台,惱羞成怒。
「我是為了藝術的完整性!」
「說得冠冕堂皇,誰信你。」
宋聲聲擺著臭臉,誰也不想慣著。
其他同學一看她的臉色這麼的難看,也不敢作聲,甚至覺得她說的有那麼點道理。
話劇社裡的氣氛僵了僵。
負責話劇社的同學剛準備站出來打圓場,門外就有了動靜。
帘子唰的一下被掀開。
在門口負責登記的女同學說:「聲聲,你家屬來找你了。」
傅城不是一個人來的。
今天到學校里,還牽著兒子的手。
一大一小,在校園裡頗為矚目。
傅城沒穿軍裝,從軍區回了趟家,洗完澡正好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
主任委婉的把學校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最後狀似無意的問了句:「宋同學是不是和室友的關係處理的不太和諧?有誤會一定要及時解釋清楚,不然在宿舍里低頭不見抬頭見,久而久之,矛盾只會越來越大。」
傅城知道她被人舉報男女關係有問題這事之後,就來了學校。
早春料峭,男人裡面穿得是件很薄的羊絨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
垂感極好的褲子,襯得腰窄腿長。
這一身,板正又很好看。
像是留洋回來的大少爺,冷冰冰的氣質,無形中增添了幾分距離感。
傅落池穿得也是媽媽給織得毛衣,黑灰色的背帶褲,底下是雙時髦的小皮靴。
他已經六歲將近七歲了。
個子又躥了不少,五官微微長開之後,更加精緻。
睫毛濃長,像一把細細密密的小扇子,眼珠子黑漆漆的,乾淨明亮,就像剛從水裡拿出來的玻璃珠子。
一眨不眨看向你時,特別的惹人疼。
父子倆,樣貌實在突出,想不注意到都難。
話劇社排練的地方並不大。
劇院也小小的。
宋聲聲往門外看了眼,還沒看清傅城,兒子就朝她撲了過來。
「媽媽!」
傅落池特別高興,今天爸爸帶他來找媽媽,他來的路上就已經忍不住高興的翹腳腳。
這聲媽媽把劇院裡其他人給嚇著了。
知道宋同學有家屬,但真沒有想到她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還這麼的可愛。
宋聲聲低頭就能看見小孩兒的頭頂,他現在的身高已經到她的大腿了。
個子長得很快。
宋聲聲看他就穿了件毛衣,皺起了眉頭:「你冷不冷?」
說著她就抬頭看向傅城,「你怎麼就給他穿一件毛衣?」
傅城走到她跟前,看著不霸道,偏偏給人一種很霸道的感覺。
他解釋道:「裡面還穿了兩件衣服。」
宋聲聲彎腰,扯開了些兒子的毛衣領口,瞧見了穿在裡面的秋衣,臉色才好看點。
緊接著,她好像忘了自己才兇巴巴的和傅城說了話,她繼續若無其事地問他:「你怎麼來學校找我啦?家裡出什麼事兒了嗎?」
傅城沒說接到了校主任的電話,而是隨口編了個理由:「找不到家裡的退燒藥,來問問你。」
宋聲聲:?
她沒憋住:「傅城,你有病吧?」
傅城厚顏無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腦門上,他說:「你怎麼知道我在發低燒?」
男人的額頭的確燙燙的。
宋聲聲這才沒說什麼,本來還以為他又在胡扯。
傅城的身體一向很好,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會發一次燒,陽氣十足,身強體壯。
宋聲聲輕輕抽出了手,在他臉上摸了摸,感覺也有點燙。
這會兒人多,當著這麼多雙眼睛,她也不好嘰嘰歪歪什麼。
「走吧,我陪你去買點藥。」
傅城沒有拒絕,只是離開之前,目光隨意在周圍掃了掃。
眼神略過男同學的時候,看得就會仔細些,高矮胖瘦,全都記在心裡。
看見站在帘子旁邊,臉色有些冷,好像氣壞了的、長得頗有幾分相貌的一名男同志,他的視線多做停留了片刻。
看清男同學身上的衣服,就認出來了大概是這部戲劇的男主角。
這人長得還可以,不過一看就沉不住氣,脾氣也有點不太好的樣子。
不會是宋聲聲能看得上的類型。
傅城默然收回目光,隨即握住她的手,另只手把兒子抱了起來,單臂牢牢固定著,輕而易舉。
「嗯,去藥店。」
宋聲聲態度自然和其他同學打了招呼:「我們就先走了。」
話劇社的成員們恍然大悟般回過神來,「好,身體重要,你們快去吧。」
「是啊,晚點藥店都該關門了。」
「可別耽誤了看病。」
女同學們大多都沒有談對象,更沒生過孩子,看見這麼可愛、長得又好看的小男孩兒還真挺喜歡的。
夫妻倆帶著孩子出了這道門。
話劇社瞬間就熱鬧了起來。
「雖然早就知道聲聲結婚了,但是還真沒見過她的家屬,這身板、這氣質,我要之前就見過她的丈夫,我根本不可能相信今天上午那些荒謬的傳言。」
「是啊,她老公長得是真好看。」
「兒子也好看,睫毛老長了,眼睛大大的,眼珠黑漆漆,看得我心化了。」
緊接著,她們的目光又到了宣銘同學的身上,想到他剛剛惱羞成怒的表情,眼神也都很微妙。
「宣銘同學,那兩場親密戲確實…也不是那麼必要。」
「是啊,你也別生氣了,人家結了婚,有顧慮很正常的。」
「而且…」
這人止住了聲。
而且宋聲聲不樂意可太正常了,換成他們,有夫有子,也不願意。
反而是宣銘的說辭,很虛偽。
他們這個話劇社,哪裡有那麼高的藝術追求,而且親密戲…也不是能體現偉大藝術的行為啊!
宣銘被他們的目光看得有些沒臉,「我沒有私心!」
他大聲嚷嚷。
其他人雖然沒再說什麼,但心裡頭對他這個人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宣銘平時就喜歡拈花惹草,和這個姑娘曖昧不清,轉頭又和另外一個姑娘打得火熱。
仗著長得好,就很有優越感。
覺得自己特別受歡迎,隨便是誰,他只要說點似是而非的話,就能騙到手,讓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劇團成員們早就對他心生不滿,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男演員,加上宣銘在老師面前又很會偽裝,也沒人戳穿他。
他才能一直都留在話劇社裡。
「宣銘,咱們話劇社明天又要招新了,這次是打算要多招幾個男演員的。到時候你也不用那麼辛苦,你覺得沒有藝術成就的劇本,也不用勉強自己去上台表演。」
宣銘 聽到這個話臉都黑了。
他沉著臉色,嘴硬道:「這樣很好啊,我能多留出時間來好好學習。」
「現在國家每年有一千多個外派留學的學生名額,我是一定要爭取的。你們不說,以後我也不會常來話劇社,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瑣碎的事情。」
宣銘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試圖用這些話挽回臉面,其他人聽了之後則笑而不語,越聽越覺得好笑。
宣銘什麼時候這麼上進了?功課都差不多,也沒多勤奮。
而且國家公派留學的名額基本上都是給理科的學生。
還基本都是首都大學、華師大學這幾所錄取分數極高學校的學生。
像他們,既不是理科,也不是工科,學校的水平也差了那麼一點。
學成歸來,所學的知識不能報效祖國。
這個珍貴的名額,壓根輪不到他們頭上。
他們就是聽聽宣銘,沒當成真。
多少覺得他有點痴心妄想了。
*
首都大學這邊。
沈知書這段時間經常幫老師往霍言的辦公室里送資料。
霍言幾乎可以算是住在了辦公室里,但凡開始計算起來,就好像魔怔了,不吃不喝也要解開難題,
沈知書是主動攬下來幫忙送資料這種瑣碎的事情,原本這件事,老師是有專門的助理來處理的。
沈知書費了點心思才做到不惹人懷疑,就招攬這份活兒干。
他在門外,抬起手來,象徵性敲了三下的門。
霍言昨晚沒回去,睡在辦公室里,聽到學生敲門,就讓進來了。
看見是沈知書,也不奇怪了。
還讓他自己倒茶,在這裡多坐一會兒。
沈知書已經是這裡的常客,他先前從老師的口中聽說了霍教授在首都還有個親外甥女。
親的。
不是隨便認的外甥女。
聯想到這些年的古怪之處,沈知書突然也就不奇怪了。
她的確就不像宋家的孩子。
「霍教授。」
霍言其實很賞識他,「劉教授給我看過你研究的方向,進展不錯,不過國內和國外在這方面還是有很大的差距。如果有機會,你可以爭取一下公派留學生的名額。」
沈知書的家境什麼樣,霍言知道。
他剛找到聲聲的時候,宋家那兩口子還是從隔壁沈家,沈知書的房間裡把人給叫回來的。
沈知書點點頭,表現出來的樣子就像最聽話的學生,他說:「霍教授,這麼好的機會,我一定會爭取。」
其實沈知書既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更不是知難而退的,他是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個。
他不動聲色,將一些容易被人忽略的細節藏在心裡,輕而易舉想明白了恩怨分明的過去和往事。
以前的不合理都變得合理起來。
沈知書可以用陰謀,他其實也沒有很高的底線,是那種得不到那就是會直接去搶的人。
搶到手的第一件事。
就是盯著她、摁著她在和傅城的離婚證明上簽字畫押。
他像是長了雙毒蛇一樣陰沉又鋒利的雙眼,不聲不響,看透了她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