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林夕的大舅哽咽著說張細妹快不行了。
張細妹,張菊的親娘,林夕的外婆。
這個消息屬實不是什麼好消息。
林夕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不可能吧,就三年前,她還親自看望過張細妹,彼時她身體硬朗著,加上林夕給的些保健品和營養品吃著,張細妹怎麼都不是那種短命的預兆。
在沒有外界干擾的特殊情況下,說實話老太太之前那個健朗的樣子,林夕是猜不出,短短几年她的身子骨怎麼就差到如今大家要去見她最後一面的地步。
只是電話里都那麼說了,說這話的人還是張菊的哥哥,容不得別人不信。
張菊這邊差點都站不穩了,回來就急吼吼的收拾東西要回去。
老娘從小就沒虧待過她,她操持家務為人處世的態度和習慣,也都是老娘的教育和幫扶。
沒想到她就是來這跟閨女過了一年,就冷不丁聽到這個消息,張菊一下子受到的打擊不小,手忙腳亂的還往行李袋裡塞被子。
被子怎麼可能塞得進去,那麼重那麼厚。
還是林一平看不過眼,將人抱在懷裡,讓她先有了個發泄的地方,最後安排,回去!
大家一起回去。
於是,在「況且況且」的火車聲中,大家踏上了回閩市的路途。
除了張菊這邊帶著閨女女婿外孫子,一起去的還有林華茹一家三口,怎麼說張細妹也算是一門親,張莉莉那邊的長輩前幾年沒得都差不多了,林華茹又和林夕親如一家好幾年,困難時期互相幫襯過,於情於理都應該去一趟。
如果真是不好的結果,還能幫著一起安排下老人家的身後事。
沈廷余手裡剛結束了一個項目,因此能抽出時間來一起回去。
這齣門要是帶上了孩子,那準備的東西就不少了,要是帶的還是個小小的東西,更加是多了去,光是沈遇林的東西就有一袋子,張旭成也不遑多讓。
這次除了沈廷余這個林家女婿要去見見張細妹最後一面,沈遇林也必須回去看看,不然真的就是連太婆都沒見過。
他們正好坐了一個包廂,這會子算是客運高峰期,要想多買兩張票都不容易,男人自覺的在外面站著,時不時的走走,或者說說話。
孩子倒是因為年紀還小不懂得那麼多,可以放心的呼呼大睡或者拿著零食吃上兩口,車上餵奶不方便,沈遇林完全就是吃的沖泡的奶粉和米糊。
林夕一邊抱著孩子餵食,一邊看著眼睛紅腫的張菊,心中嘆道,也不知道張菊見到張細妹後到底她會哭成什麼樣子。
她印象中,張菊跟張細妹的感情還是很深刻的。
這個老人,不像是她見過的例如林老奶和沈媽媽這樣極端極品的人,一直都是用小小的身軀傳遞愛和包容給她的後輩們,在困難的時候,也沒說要找閨女這邊拉助力,反而閨女嫁到城裡之後,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三不五時還能送點東西過來給閨女。
也難怪張菊的表現會如此的傷神了。
這時候坐火車屬實不算什麼享受、愉悅的好事,火車嘈雜,能行動的地方,就廁所和吃飯的那節車廂,以及在某個站長停的話,大家可以輪流下去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在火車上想洗澡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用毛巾沾水擦擦身體。
而且,要不是因為有包廂,他們的行程多半還是要加上一個人擠人,車上帶什麼的都有,也什麼味兒都有,但是你在集體中要是敢露出點嫌棄的意思,總有人還留著那幾年的影子,說要舉報你說你資本主義做派之類的。
所以包廂之外的那些場景,確實是非常一言難盡的。
吃了午飯,張旭成要在車廂里跑動尖叫,被林華茹抱出去好一會。
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回來的時候就消停了很多,時不時的看著張菊。
沈遇林倒是對火車很感興趣,見著外面的風景一直倒退,他倒是不嫌棄累一直看。
張旭成自己玩了一會小汽車也覺得無聊,就跟弟弟一起看「風景」。
「動——」張旭成驚訝:「樹和房子動了,向後跑!」
大人耐心解釋了一句:「因為火車在動,所以就顯得外面的東西也在動,你想想,是不是坐爸爸車車的時候,你看到的也是這樣的,房子和樹跑跑跑。」
張旭成得到了解惑,又看了一會外面,很快困意來襲,趴在媽媽身邊睡著了屁股翹得老高。
終於,火車到達了目的地慢慢的停了,有人下車,有更多的人上車,有的人還走到了包廂這邊,試圖看看有沒有剛離開包廂還沒進人的,奈何列車員火眼金睛,老練的找出了這些人的蹤跡,將他們帶回了該去的位置。
訓斥的聲音,又淹沒在乘客們的討論聲中。
張菊一行人一下車,個個都是風塵僕僕的樣子,浩浩蕩蕩的七八個人直接去了閩市的醫院。
早在出發前,張菊就千叮嚀萬囑咐娘家人,不管張細妹同不同意,先把人帶到醫院住下,其他的事情到了再說,所以她這會就在閩市的最大的醫院裡。
大家身上的味道都有些難聞,卻沒人提出先去找地方清理修整一下再去。
畢竟張細妹那邊又是足足五天沒有消息。
而且火車上可沒有聯繫的可能性,也不知道張細妹那邊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一行人本來就是奔著見張細妹最後一面的可能性來的,要是錯過了,那是一種遺憾。
於是就匆匆趕路。
去了醫院報了張細妹的名字,護士將他們帶到了張細妹的病房。
「娘。」張菊是第一個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張細妹的人,上前坐在親娘的旁邊。
幾個後輩告訴張菊:「娘中途已經搶救過兩次了,醫生說還沒脫離危險,要觀察,所以沒說可以走。」
「能有機會治就留下。」林一平陪著張菊,也叫了兩聲丈母娘。
張細妹半闔著眼,應了兩聲。
張細妹的樣子很虛弱,比之前林夕見她的時候瘦了得有十幾斤。
別看十幾斤聽著不多,但是本來就瘦的人再去掉十幾斤,跟杆子的外形也相去不遠,特別是老人,眼窩那邊都要凹下去了。
張菊心疼的摸著親娘的臉、手,自己也是年紀一把了,稀里嘩啦的樣子……
林夕別過臉去,這樣的場景總是叫人心裡難過的。
趁著張菊那邊還在跟親娘痴纏,林夕她跟著沈廷余出來,找大夫問問張細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醫生說了是心臟方面的毛病,這個病症的徵兆有時候跟年紀大了會有的一些症狀表現的差不多,就算前期有發現,大家也會自然而然認為老人家只是年紀大了。
這年頭也很少有人有定期檢查的習慣,張細妹人生唯一一次全身檢查,沒什麼毛病上醫院,還是之前林夕帶她去的。
只是張細妹的情況之所以那麼糟糕,是她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卻不提出來,硬撐著,這就給張家那些人造成了對病情的不實估量,就拖延成如今這個樣子了。
要說張家的後輩們不上心,倒也不是,人家一直都是好好照顧著老人的,吃喝穿都沒短了她。
可換一個角度,能怪張細妹嗎?
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這年頭的老人似乎都是這個念想,年輕的時候為了家裡的孩子奮鬥一輩子,年老了也不想拖累後輩們,情願自己忍一忍苦一苦。
林夕心情複雜,給醫院續費了之後,才朝著樓上去,此時張細妹勉強抱了重外孫,精神看上去是好了不少,拉著林夕說她辛苦了,自己在遙遠的地方產子。
林夕沒什麼辛苦的,她懷孕開始就一直是被照顧著,坐月子更是親媽一直照料,直到孩子都會站會說簡單的幾個發音親媽也不曾離開過,一直陪著她照顧孩子。
對比起很多年輕媽媽,她的待遇算得上是極好的。「外婆,我一切都很好,醫生說了您這個好好養養,回去以後就別再操持家裡的大小事好好享福就行。」
張細妹眨眨眼,之前醫生可不是那麼說的。
林夕笑笑,忍著心裡的難過,拉著張細妹的手寬她的心。「我也是大夫,我還不知道嗎,醫院這邊咱們多做幾個檢查,過幾天您就好多了,到時候我接您出院,咱們好好逛逛閩市,走走看看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興許您能好的更快些。」
張細妹信以為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林夕的信任和這些話的作用,她傍晚的時候,能自己吃飯了,碎麵條里加了蛋花,軟爛鮮香,她吃著還要問兩個孩子要不要吃點。
張菊擺擺手:「娘,您吃,兩個娃娃我們先帶回去洗洗睡了,五天的火車,他們也坐蔫吧了。」
張細妹就趕緊催他們都回去洗洗休息一下,好好吃頓熱乎的。
晚上大家都跟張菊回去了,張菊的大哥留在了那裡守夜,林一平和張菊說了晚上兩人安頓好大家了還過來,這才離開了醫院。
路上,張菊忽然開口:「你外婆,是真的不大好了吧。」
林夕知道張菊也了解自己,她剛才那個做派,還真的是演出來的,親媽張菊是肯定看的清楚。
「嗯。」林夕說道:「其實也不是絕對,有些人的病情不嚴重,但是能自己把自己鬱鬱寡歡死,有的人被判定活不了幾天,卻放鬆心情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反而延長了生命。」
這就是林夕之前在病房裡那樣說的意義。
張菊整個人都頹廢了很多,但是晚上去陪張細妹的時候,她還是打起了精神,挑選著沈遇林成長的大小趣事來說:
「這孩子,就是不喜歡濕噠噠的,可愛乾淨了,人家要是不小心用濕手碰到他,他能嚎一個鐘頭……」
「小傢伙前段時間該斷奶了,跟他媽鬥智鬥勇,老是沖他媽伸手抓她,虎里虎氣的這孩子……」
「會說爸媽和姥了,就是還說不準,都說孩子一歲半才會開始真的說話,這孩子還有幾個月可等呢,也不知道他——」
說著說著,張菊聽到張細妹發出了細微的鼾聲,這是睡著了。
她停下了話頭,眼淚無聲的掉。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也哭累了,趴在床邊,跟小時候那樣,靠在了媽媽的身邊睡覺。
林夕的本意是好的,可惜老人家的身體終究是拖延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在張菊第三天上午惦記著要給親媽做粉絲包子吃的時候,那邊傳來了噩耗。
張細妹,去了。
「娘啊——你怎麼這樣啊——說好了好吃我做的粉絲包子,你怎麼就走了啊!」
「親娘啊親娘,你慢點走,多看看老閨女吧,老閨女不捨得你啊——」
「老閨女以後就沒娘了,你好狠的心啊!」
幾個小輩也跟著一起哭,饒是林夕實際只做了人家幾年的外孫女,此情此景,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哭了起來。
老人家一生辛苦艱難,拉扯大這麼多孩子,好不容易都開始有出息了,國家也越來越強盛,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她卻一下就這麼去了。
著實帶走了很多人的眼淚,和孺慕。
喪事辦得簡約,張菊自己提出的,說親娘一定不喜歡鋪張浪費。
張菊哭了好幾天,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悲痛的情緒直到腳邊傳來一陣麻意,她的外孫沈遇林眨巴眼睛扯著她的衣角,澄淨的眼眸看著她說不,不的時候,她一下就抱住了小外孫,再次泣不成聲。
但是次日,總算是恢復了一點精氣神,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提出了要在閩市這邊住著,暫時不跟過去北省了。
還想帶著沈遇林留下。
孩子不是林夕一個人的,林夕看了看沈廷余,詢問他的意見。
沈廷余拉著林夕的手,點點頭答應了:「要是想兒子了,就坐火車來看看,到時候媽情緒緩和了,我們再提接兒子,或者再接爸媽過去吧。」
「謝謝你。」林夕在沈廷余耳邊說道。
又停留了一日,沈廷余夫婦跟張建邦一家三口一起回去了,很多事情,都不能耽誤太久。
逝者已去,生活卻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