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衛軍這個會計平日裡要給村民記工分,哪個人在哪兒他還真知道。
他看了眼時聽雨,知道肯定是二嫂想父母了,便也沒瞞著,「他們在西邊河溝邊上的那塊地,二哥你認識那塊地的吧?」
「嗯,認識。」西河溝他還是知道的。
陸衛軍又道:「我爸為了方便照應,也在離那塊地不遠的地里,要是路上遇到人問,你就說去看我爸的。」
陸衛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陸衛軍又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後,悄聲對兩人道:「你們遠遠看看就成,不要靠近,要是想見面就夜裡去。」
雖然他們前西大隊已經很久沒有批鬥過什麼人了,可也得小心著點。
「好,我曉得分寸。」陸衛國對於堂弟的細心很是欣慰。
時聽雨也跟著對陸衛軍道謝。
陸衛軍撓了撓腦袋,笑著道:「二嫂這是哪裡話,都是一家人,平日裡叔嬸都沒受什麼苦,我們也沒批鬥過,所以你待會兒看看就好,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時聽雨點點頭,心中到底鬆了口氣。
由陸衛軍的口中說出的話,比信件上隱晦的報平安讓她更有真實感。
告別了陸衛軍,陸衛國帶著是時聽雨往西河溝的方向去。
果然去地里的路上,常有在地里勞作的人隔老遠就跟他們打招呼。
大隊裡的人都熱情,鄉里鄉親的,看見好長時間沒回來的孩子,總要問上兩句。
聽陸衛國說是要過去看看陸二叔,眾人均是點頭。
「好長時間沒回來了,是得看看。」
有好心的村民道:「衛國知道地方不?就往西走,快到西河溝就是。」
陸衛國跟村民們道謝,帶著時聽雨繼續往西走。
他們的身影剛過去,就有村民三三兩兩地說開了。
他們一邊幹著活,一邊嘮著嗑,手上嘴上一個不耽誤。
「剛剛你看清楚了沒,衛國媳婦那臉盤子,白得嘞。」
「看到了,我要說十里八鄉找不出一個這麼俊的。」
「之前誰說衛國娶媳婦難的?」
「我可沒說過,人家衛國那指定是沒看上村裡的,你看現在不就找了個這麼漂亮的媳婦回來。」
當初陸衛國之所以來老家這邊相親,那是在鎮上沒相成功。
正好村裡有幾個高中生,媒人就給介紹了。
陸家可是門好親,女方家長都同意相看的,女方沒辦法,也就來看看了。
同村的,他們小時候也見過,以為差不多有個小十年沒見,人可能越長越好,沒想到見到人後發現,對方不僅氣勢更嚇人了,連臉上都多了道疤,當下就不同意了。
這樣的結果陸家人已經習慣了,也沒強求,說句托大的話,他們家衛國也就長得凶,其他條件甩這些人老遠,這種只看麵皮的人,他們也沒看上。
若單單只是相親失敗也就算了,偏陸老爺子上面有個大哥,長得跟陸老爺子挺像,最後陸大爺家的孫子陸建設,也多少遺傳了些這樣的面相,雖然跟陸衛國有些不同,但也算不上好看。
最主要的是陸建設沒有陸二爺家的孫子們有出息,就是個地里刨食的,現在已經三十二了,還沒結婚。
有了這個例子在前,眾人都說陸衛國娶媳婦難,但到底不像說陸建設一樣那麼篤定,畢竟陸衛國高低還是個軍官呢。
陸衛國並不知道村里人對自己的八卦,他們很快看到了陸二叔翻地的身影。
他朝著陸二明喊道:「二叔!」
陸二明抬頭,看到了地頭的兩人,放下了鋤頭就過來了。
看著眼前的大侄子和身邊的侄媳婦,臉上滿是欣慰,說實話,當初陸衛國的親事,不止大哥一家愁,他也沒少跟著著急上火。
現在看到他不僅娶媳婦了,還娶了個這麼周正的,心裡多少有些欣慰。
知道兩人來大概率是要看牛棚那兩位的,也沒跟他們多扯,他隱晦地朝著時父時母的方向指了指。
「親家在那邊呢。」
時聽雨的目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到一對穿著破舊的夫妻埋頭整著地。
他們和這土地幾乎融為一體,沒有格格不入,卻讓時聽雨眼淚控制不住地下來了。
或許也有原主的記憶影響在裡面,這一刻看著父母佝僂著身子勞作的身影,時聽雨心中說不住地難受。
曾經的他們一個月拿著讓人咋舌的高工資,每天都是各種實驗和數據,跟現在在地里有板有眼的勞作模樣,大相逕庭。
陸衛國趕緊擋住了時聽雨的視線,悄悄地給她把眼淚擦了。
時聽雨努力保持著微笑。
陸二叔看著也頗為心酸,他低聲道:「侄媳婦別擔心,你爸媽那邊都還不錯,身體健健康康的,下鄉的知青來了很多都要病一場的,你爸媽那邊卻沒有,別擔心。」
時聽雨深吸口氣,緩和了一下表情,目光再次看向了勞作的兩人。
若是被下放過來的是沒有關係的人,此時時父時母應該是在挖河,而且還是最累的那道工序。
現在能在地里上工,已經算是輕的了,即便靠西河溝的地比一般的地難翻一些。
就這還是陸家一直暗中幫忙的結果。
許是時聽雨的目光太過殷切,原本彎腰勞作的時父時母突然抬頭朝著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在看到陸衛國和時聽雨身形的時候,兩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時母更是放下了鋤頭下意識地往前跑了兩步。
好在時父反應了過來,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時母。
時父拉住時母的手都有點顫抖,即便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面容,可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女兒。
親家那邊傳消息來說小兩口要回來過年後,他們就在盼著這一天了,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猝不及防。
時母原本溫雅的面容,此時已經被淚水浸滿了,下放到這邊再苦再累她都沒有掉過一滴淚,現在遠遠的看到女兒的身影卻怎麼也控制不住了。
「咱們現在就裝不認識,不要給小雨他們添麻煩。」時父顫著聲音道。
時母趕緊擦了擦眼淚,重新拿起鋤頭幹了起來,不再往時聽雨他們的方向看一眼,唯有落在土裡瞬間消失的水滴彰顯著她的不平靜。
時聽雨就那麼望著他們,剛剛時母的反應她看在眼裡,她知道他們是看見她了。
只是親人相見不敢認罷了。
陸衛國看著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陸二叔嘆了口氣,看了看天,這種日子他們已經過了快十年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