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的新年格外的熱鬧,阮芳每天都跑到村口去等,等著張梅給她送東西過來。
先前每個月,張梅都要來兩趟的,也是答應了她,過年的時候給她送好吃的來。
沒成想,這一等,兩個月過去了,連個人影兒都沒看見。
在大窪村待了這麼久,每天吃糠咽菜的,她嘴巴里都淡出鳥兒了。
「我說阮芳,你發什麼呆呢,趕緊下地幹活了。」
路過的女同志揚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告訴你啊,你已經落後很多了,再這樣下去,掙不到工分,你就等著餓死吧。」
「哎呀,你管她幹什麼,真不知道矯情啥,大傢伙兒誰不是從城裡來的,就她,一天到晚的嬌貴的很,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的。」
「就是就是,一個單身女同志,還住到殘疾漢家裡去了,你和她沾上邊,晦氣。」
幾人望著她的眼神一點兒沒遮掩,滿滿都是鄙夷。
「你說什麼呢,有本事到我跟前來說。」阮芳惡狠狠瞪著說話那幾人。
每天還要管顧申余那個廢物的飯就已經夠煩了,現在連一點兒補給都沒有,心情正煩著呢。
「快走快走,小心她又發瘋。」
幾個女同志不想理她,連忙扛著鋤頭下地去了。
冬雪才化開,田地里凍的邦邦響,這時候得趕緊松鬆土。
「怎麼還不來呀?」
阮芳最後看了一眼村頭,路兩邊的枯樹枝被等吹的晃悠悠,愣是沒一個人往這邊走。
她只好先去地里幹活,總不能真的餓死在這兒。
傍晚,地里活兒還沒幹完,一個年輕人急急忙忙跑過來。
阮芳瞧見來人,驚喜道:「柱子哥!」
遲遲等不到張梅過來,自己又走不開,她便拖了柱子去打聽。
「阮知青,你家,你家出大事兒了。」
阮芳眼神一縮,手裡鐵鍬都撂了,「什麼事兒啊?」
難不成是媽出事兒了。
地裡頭的同志們豎起耳朵聽。
「你爸媽,被抓去坐牢啦,因為買賣人口的事。」
「什麼?」
阮芳失聲,「你再說一遍?」
女同志們面面相覷,這消息可真是太驚人了。
柱子重複了一遍,說完又想起來什麼,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從報紙上撕下來的報導:「吶,就是這個,去年的高考狀元報的警,也是你妹子啊。」
阮芳顫抖著手接過,眉頭擰的死緊。
幾個女同志也圍了過來。
「真是沒想到啊,阮芳你父母居然是這種人,我說你之前說你你家裡的妹妹怎麼都氣成那個樣子呢,感情不是親妹妹啊。」
「嘖嘖嘖,你媽看著挺和善,怎麼私下裡居然幹這種勾當啊。」
誰家裡還沒個弟弟妹妹的,買賣人口這種事,光是聽見了,就恨不能把這些人販子一人一拖鞋給拍死。
阮芳先前幹活時候又懶,分配給她的事情總完不成,就導致旁人受累,得罪的人不少。
眼下,迎接她的,可不就只剩下幸災樂禍。
看完這篇報導,阮芳一口牙幾乎要咬碎了:「阮梔這個賤人,我爸媽養她這麼多年,她怎麼能報警抓他們呢。」
這個小賤人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不行,她得回去一趟。
沒了父母的依仗,都不知道什麼是才能離開這個山溝溝,她可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鬼地方。
「這話說的,擱你被人販子抓了,賣到別人家去,你能樂意啊。」
「可不是嘛,說不準人家之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呢,跟著你家,豈不是受累吃苦。」
阮芳聽著,抬臉衝著說的最歡那女同志瞪了過去:「都給我閉嘴,一天到晚就喜歡嚼舌根,再說我就撕爛你們的嘴。」
女同志被她這麼一吼,自覺面子上掛不住,跟著她對罵起來。
「你本事真大啊,也是,有個偷人家姑娘的爹媽呢,犯罪分子家出來的,也就難怪了。」
「你再說一遍!」
「我就說怎麼了,你爹媽是犯罪分子,你也是小犯罪分子,啊啊啊!」
阮芳徑直撲了過去,爪子直接往人家臉上招呼。
「小賤蹄子,你說,你再說,我撕爛你的嘴!」
「你才是賤人,你們一家都不是什麼好人——」
驚的在場幾人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去拉架。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阮芳從村里辦事處回到顧家的時候,滿臉的傷,陰測測的一腳踹開大門,直奔裡屋。
牛棚裡頭,睡在乾草墊子上的顧申余小心翼翼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繼續假裝瞌睡。
他蓬頭垢面,渾身屎臭味,牛棚里的另一半更是污穢,過的日子比外頭的流浪漢還要難上不少。
阮梔若是這個時候到大窪村來看一眼,只怕會認不出眼前的人是顧申余。
過了一會兒,門再次打開。
顧申余看到阮芳穿的無比厚實,又背著個包袱,鬼鬼祟祟的往外頭去。
看包袱的重量,裡頭家當不少。
他心頭一凜,忙探出頭問:「阮芳,你去哪兒?」
她要是走了,自個兒怎麼辦。
他是因為欠高利貸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村子裡的人嫌他丟臉,都放話不管他,可要是這個女人在,哪怕是剩菜餿飯,也是一口吃的。
阮芳停下腳步看過來。
昏暗的光影下,女人眯著眼睛,視線里惡意跳動著。
顧申余想到了之前挨的打,不由縮了縮脖子。
「我去哪兒關你屁事,也告訴你,我走了之後你給我把嘴巴閉緊了,要是讓我知道你走漏了風聲,我死了也要拉上你墊背。」
她真的要走!
顧申余當下慌了,撐手臂往前爬:「你要是走了,我咋辦啊。」
阮芳冷笑:「誰知道呢。」
「不行,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就喊人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他怎麼著也不能讓阮芳走了。
然而,這樣的話在阮芳看來壓根算不上威脅。
「你喊啊。」她把包袱往旁邊蓋了蓋子的水缸上一丟,慢悠悠的走近,「像上次一樣,挨打的時候拼命喊,你看有人應你一句不,村子裡的人,都巴不得你趕緊死了呢。」
她順手撿起旁邊的磚頭,在手裡掂量著。
顧申余扒拉一點牛棚柵欄,驚恐的吞了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