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四月,襯得上詩里寫的。
窗外是山,是煙雨,青松奮力舉著天空,能聽到歲月年輪急切旋轉的聲音。
北方的四月,當頭的陽光不熱,吹到臉上的風卻也沒那麼凌冽了,小草發芽得慢,樹幹子上看得見鼓起來的小芽包卻看不見什麼綠意,貼身純棉的線衣線褲脫不下去,外面要套件厚外套,才能頂得住倒春寒。
秦桃仙穿了件灰色的布衫子,衣服有些不合身,肩膀大,袖子長,處處捉襟見肘,站在灰撲撲的院子裡,唯有那張失去水分鮮艷的臉瞧著可憐溫婉。
「成達……我們都不年輕了,各自有命,你先顧好自己。」
蕭成達老眼格外動容。
結婚馬上三十年,他對婚姻的悸動早就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慢慢淡去。
可是剛剛,他覺得自己的愛情死灰復燃。
但他不覺得羞恥,君子論跡不論心,谷秀芳沒胡亂猜忌,大打出手之前,他也沒有想這麼多。
「桃仙你別這麼說,你是個好女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別人小心眼亂猜,誰都可以離開,唯獨不能犧牲你。」
「好好在這待著,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我先回去上班,順便給婉清看看工作。」
怕自己的行蹤暴露,蕭成達不敢久留,說完便走了。
「蕭工這次待的時間不長,差不多十來分鐘。」小陳給蕭水生匯報。
蕭水生下頜線緊緊繃著:「你去聯繫附近的單位,告訴他們誰都不可以收黃婉清和秦桃仙進去上班。」縣城廠子不超過20家,都告訴一遍也無妨。
小陳點頭:「好。」
「我會以教授您反對走後門為理由去談。」
走後門這種事,廠子有時候不好拒絕,蕭水生出面攔截不僅解決了廠領導的煩心事,還給自己樹立好形象。
蕭成達從秦桃仙那裡回研究所,馬不停蹄給她安排工作,先找的酒廠,酒廠工作不是很忙,工資也不錯,節假日福利給的東西多。
「誒!王經理,最近忙著不,我是藥物研究所的蕭成達啊,上次見過面的,我兒子是蕭水生,對對對,想起來了呵呵……我家水生有個表妹沒工作,你那邊有位置嗎?啥?沒有,不能吧王經理,你廠子很大的……」
「杜絕走後門?」
「我們給錢,你看這……」
小陳提前聯繫過,醬油廠王經理沒和他多廢話,應付完把電話掛了。
蕭成達如法炮製又找了五六個廠子,都沒有位置。
他也不傻,一拳砸在桌子上,臉上的肌肉惡狠狠抽搐了下,哪裡還有平時的半分儒雅:「混小子,要把人逼死嗎?白把他養這麼大。」
有上次的經驗,他沒敢直接去質問蕭水生,怕適得其反。
蕭水生心情不好,下班去接姜棗。
夫妻倆騎自行車回去。
姜珊挺著大肚子走在後面,看到姜棗和蕭水生離去的畫面,又看看的大肚子,憑什麼她用盡手段都得不到的生活,姜棗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我這胎肯定是個兒子,姜棗你還是要慢我一步!」
在廠子裡要風要雨有啥用,結婚這麼久肚子也沒個動靜,早晚要被水生姐夫甩了。
姜棗離開的時候感受到姜珊嫉妒的目光,她沒在意:「他又去找秦桃仙了。」
說是問話,用的是肯定句。
蕭水生握著車把目視前方,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嗯,還打著我的名頭給黃婉清找工作,不過沒成功。」
幸虧提前打過招呼。
姜棗抿了下唇。
「那是太過分了,黃婉清萬一真打著你的旗號進廠子,幹得好和你沒關係,幹得不好就拖累你名聲,干不好只是技術問題,她人品不好,在廠子裡偷雞摸狗,外人怎麼看你?」
社會就是這樣,不要輕易幫助別人,旁人未必記得恩,卻一定記得仇。
「你爹心不在家,現在只顧著自己在外面裝逼爽,壓根不管你的名聲。等娘決定和他離婚,咱們也和他分家,你在廠子也把消息放出去,免得日後他們走一塊,弄出什麼么蛾子連累你。」
蕭水生把姜棗的話聽進去了。
「好,回頭就按你說的辦。」
說話的功夫到家了。
平時院門都是關著的。
今個兒木門竟然開著。
有倆住在附近的小媳婦兒站在門口往裡面張望,脖子拉的老長。
姜棗按了下車鈴鐺。
『叮鈴——!』
胖媳婦兒拽過臉長的瘦媳婦兒躲到旁邊,不好意思說:「你們可下回來了,你娘和兩個鄉下女人吵架呢。」
說完互相拉著走了。
谷秀芳還能和誰吵?
姜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行,膽子不小敢打上家門口了。
她加快速度騎進去,騎到旁邊空地牆根底下,下車踹上腳蹬子,朝屋裡走去。
蕭水生稍微慢了一步,跟在她身後。
屋內客廳。
電視關著,燈光昏暗,氣氛非常凝重。
谷秀芳坐在沙發上,她緊皺著眉,呼吸很急促,氣的滿臉通紅。
地上跪著兩個穿補丁衣服的女人,年紀大點的骨相比較窄,身邊放著一個大的蛇皮袋,秦桃仙哭得滿臉淚痕:「谷姐姐你真的錯怪了,我來找你不是挑釁,我是來告別的。」
她扯過牛皮袋:「你看我行李都裝好了。」
谷秀芳氣笑了:「少在這裝,你想走就直接走,跑我這又哭又跪下道歉的,巴不得街坊鄰居都看我笑話是不是。」
下班就在門口碰到這對母女倆,氣的谷秀芳忘記關大門,在秦桃仙跪下的時候,谷秀芳眼尖看到門口有兩眼熟的小媳婦兒看熱鬧。
丟死人了。
秦桃仙嘴上當然不承認啊,哭著搖頭:「姐姐你別多想,我是來給你道歉的,真有那種心思,就不會收拾行李回鄉下了。」
她說話帶著點口音,努力校正還是有一點,口音加上穿著打扮,外面的小媳婦兒才知道她們娘倆是鄉下來的。
秦桃仙對口音是挺自卑的,說話時努力板著。
谷秀芳聽沒聽出來不知道,姜棗進門就聽到了。
老小三還挺茶的……
別猖狂,誰不會噁心人,誰不會掐人痛點?
「娘,哪來兒的兩個叫花子,哭哭啼啼的一身窮酸樣,唔……咋還有點死老鼠味兒呢?噁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