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此子若為漢高,主公如何自處?

  第624章 此子若為漢高,主公如何自處?

  「不是曹阿瞞?」

  袁紹愣住了,一臉的不可置信:「那還能有哪個賊子這般大膽?」

  「稟主公。」逄紀面向朝階上高踞而坐的袁紹,肅然說道:「正是青州王政!」

  「王政?」

  聽到這個名字,偌大的宮殿,突然間人聲全消,靜至落針可聞。

  這也十分合理,今時今日的王政,不僅論地盤勢力,乃是當世最強諸侯之一,最重要的還是他近年來的戰績實在過於彪炳了,不僅先後擊敗了劉備、孫策,以及袁術等數位強敵,連戰無不勝的冀州軍都在奉高城下正面被其逼退。

  即便當時袁譚所部並非全是冀州強弩,可彼時的徐州軍亦有大半精銳在北海,可以說王政也非大軍悉起,兩方兵馬若是正面對上,勝敗之數,即便以袁紹的驕傲自負,也覺得難以預料。

  袁紹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你說刺客不是曹操,吾已是半信半疑,怎麼還扯到王政身上了了?逄紀,本將且問你,莫非以為此子乃一愚夫,一庸人乎?」

  「自然不是。」

  逄紀正色說道:「王禦寇以匹夫挺劍,首創大業,三年之間,縱橫青徐,鼎立江東,驅劉備於下邳,誅孫策於襄安,擒孔融於北海,克袁術於汝南,戎旗所指,可謂無往不捷,能成這般功業,豈能是一愚夫,一庸人乎?」

  「以臣所見,觀其豁達宏遠,甚肖漢高之風,制勝雄略,不遜光武之匹,此英雄也!」

  額.

  袁紹這聲質問本是怒極而笑,泄憤而喝,卻沒料到換來的卻是自家臣子對競爭對手的大肆吹捧,一時竟有些吃味起來。

  好傢夥,還什麼「甚肖漢高之風」,「不遜光武之匹」,這都快夸出花了,捧上天了啊,你對我都沒有說過這麼高的讚譽吧?

  默然了好一會兒,方才繼續問道:「伱既然如此高看王政,那怎地還會說此子會是幕後指使?」

  「若刺客是王政所派,此子但凡不蠢,便不會留下這麼多的漏洞,比如為什麼要安排貫日門的刺客,又為什麼要特地找一個齊郡人來做這中間人呢?難道他如今治下九郡就找不出一個能辦事的人嗎?」

  「這一樁樁,一件件,不僅太過明顯,甚至可以說的上是刻意了。」

  一邊說著,袁紹一邊大搖其頭,擺明了不相信:「恰恰是你在案發當日便查出了這麼多「證據」,本將那時便猜到此事絕非此子所為,很明顯是有人蓄意嫁禍!」

  這番分析合情合理,殿內群臣中不少人亦暗自點頭,表示認同。

  卻不知逄紀亦是早有準備,聞言立刻說道:「主公,恰恰是因為證據太過明顯,太像是有人栽贓,而王政又是當世名將,深知兵法,所以臣才覺得王政的嫌疑更大了!」

  「哦?」

  袁紹訝然側目問道:「此話怎講?」

  「兵法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逄紀朗聲說道:「便如主公所言,若刺客是王政所派,以他的能耐,必然不會讓臣這般輕易的查出跟腳,同樣的道理,若是其他人意欲嫁禍王政,也該會好好籌謀,如何才能讓這「栽贓嫁禍」看上去更為自然,不該這般淺顯才是。」

  「這」

  袁紹不得不承認逄紀說的頗有道理,他心中其實一開始便認定這次刺客乃是曹操所派,所以逄紀一回報說查清楚了,袁紹便立刻召開朝會,不僅是準備當殿討論,更準備接下來便展開動員,當場討論西征兗州的事宜

  可不得不承認,以他對曹操的了解,對方自然是有栽贓王政的理由,可這手段似乎不太像納思的風格?

  也過於簡單粗暴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

  「臣以為,正是這栽贓嫁禍太過明顯,所以恰恰不是栽贓嫁禍!」

  逄紀一字一頓地道:「王政為何要安排一個貫日門的弟子,那是刺客女子的身份本就更有機會潛近主公,且身手遠勝尋常刺客,這樣更有一擊必中的把握,若非張將軍見事快,主公又得百靈護佑,此賊的奸計險些得逞!」

  「貫日門門規森嚴,若無門主允諾,決不會私自接受委託,做行刺之舉,而王政近日所納的新妾喬綰,正是上代貫日門主的親傳弟子,亦是日後的預定門主,所以此事王政脫不了干係。」

  「王政當然也考慮過若是刺客失手的後果,所以便欲蓋彌彰,不僅安排了貫日門的弟子,一個齊郡出身的人來做中間人,可惜恰恰是這個管事身上出了紕漏!」

  袁紹聞言一凜,「什麼紕漏?對了,那個管事你可擒住了?你這般言辭鑿鑿,是不是那管事交代了什麼?」

  「稟主公,臣前日剛剛查到那管事的下落,便立刻帶人前去圍捕,只可惜對方十分警覺,口內更暗藏毒丸,一發現陷入包圍逃逃脫無望後邊立刻咬破毒丸,當場斃命。」

  「那你所言的紕漏是?」

  聽到這話,逄紀微微一笑,從襟懷中掏出一物,「臣截獲了一封書信,正是從中發現了真相,主公一看便知,遇刺一案,那豎子正是幕後主使,所謂的栽贓,實是極高明的「自污」之法,以便在一開始便讓主公和臣等將他排除嫌疑之外!」

  「書信?」袁紹狐疑的地看了眼逄紀,問道:「莫不是從那管事的身上所獲?」

  「不是。」

  都進行到最後一環了,逄紀和真正的主謀不會在這時露出破綻,王政便要「自污」,也不可能做的這般過火:「臣發現賊人行蹤時,此賊竟已進入了邊境之地,短短數日能有這般神速,想必有人沿途掩護接應,臣便追根溯源,搗亂了數處外邦密探的據點,這書信正是從其中一處所獲。」

  「你辦事向來精細。」

  袁紹輕輕頷首,贊了一句,旋即接過侍從遞上的書信,才入眼便立刻眉頭一皺,明白了逄紀所言的「一看便知」的意義何在:「這字.」

  卻是入眼的筆跡字形參差錯落,說好聽點是龍飛鳳舞,說難聽卻是歪斜潦草,甚至有些醜陋(在袁紹看來),絕非名家所書。

  但關鍵是明明筆形古怪,頗不工整,但字裡行間卻充盈著一股說不出的睥睨豪氣,意氣風發,觀字識人,令人立刻便能想到這寫信者定也是身居高位,更是春風得意之時。

  而這等難登大雅之堂的「書法」,恰恰是不久之前,袁紹便曾見過一次,正是因為它「難看」的別具一格,更是記憶猶新!

  看完心中內容,他的臉迅速陰沉了下來,更是立刻振聲喝道:「來人!」

  「去把揚州使團之前奉上的賀表尋來予吾!」

  將兩封書信擺在案前之後,袁紹便低下了頭,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雖然瞧不清自家主公此刻的臉色,神情如何,袁紹也未曾說什麼話,但從大殿內的氣氛愈發森然凜冽,卻讓眾人都猜到了一件事。

  揚州的賀表據說為王政手書,袁紹既然要拿來和刺客一案的證據對照,又良久一言不發,恐怕這對照的結果.

  便是皆為王政親筆吧?

  雖時值午後,暖陽熏熏,整個大殿卻仿佛回到了數月之前,如冬日似般寂寥、無聲。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時候,袁譚目光深深,看著高階之上的袁紹,突然微微一笑,昂然而出,抬步上前,朗聲說道:「父親,其實兒臣此番回來,亦有一件事關軍情的要事稟報。」

  聽到這話,群臣中出現一陣輕微的聳動,袁譚是青州的刺史,又在這個敏感的節點,說什麼軍情要事?難道是和徐州有關?

  袁紹卻沒有抬頭,只是微微擺手示意。

  「便在父親行刺之前幾日,兒臣所部哨騎回報,說泰山郡內邊境諸縣出現多股騎兵,疑似為徐州軍內部的兵馬調動,只不過.」

  說到這裡,袁譚頓了頓,然後語氣加重地道:「也不知是為何故,案發當日之後,這些兵馬卻又退回了徐州境內!」

  滿殿愕然,群臣譁然,許攸更是立刻出列,厲聲喝道:「主公,若如少將軍言,這分明是王政一方事先便知道了我冀州有可能會發生內亂,便有趁虛而入,北上之圖!」

  「只不過後面主公有驚無險,我冀州並未陷入群龍無首的困境之後,方才放棄了這個意圖。」

  「子遠兄所言不差!」田豐應聲出列,亦是附和著道:「那麼問題來了,王禦寇是如何事先得知的呢?」

  「莫非他精於卜卦,有先知之術不成?」

  素來意見相左的兩大謀士同時發聲,自然不會一時起意,他們陣營中的同伴亦早有準備,田豐後面的文臣中也立刻走出一人,「田公此言差矣,黃巾賊寇,只會招搖撞騙,危言聳聽,來糊弄一些鄉野村婦,哪裡會有這等本事?」

  「依在下看,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青州王政,便是主公遇刺一案的的幕後主事!」

  其他人亦紛紛出列,紛紛附和:「不錯不錯,王禦寇狼子野心,必是主謀。」

  「此子賊寇出身,向來目無君父,心無忠義,干出這等卑劣之事毫不出奇」

  「也不僅如此,在吾看來,這更是想要先下手為強,諸君請想,此子去年已害了陽翟侯,更奪了他的基業,自然擔心袁氏和主公報復」

  便在整個大殿變的越來越喧譁時,袁紹終於抬起了頭,一張臉已變得鐵青。

  這時群臣討論的正是熱烈,竟無人發現這一點,猶自喋喋不休,袁紹的目光掃過群臣之後,突然發現,即便田豐、許攸、審配、乃至逄紀都參與了討論中了

  卻還有一個人,安靜地站在人群後邊,喧囂之外,只是默然無語。

  「則注,」袁紹的話聲不大,但瞬間就讓大殿中安靜了下來,「此事你怎麼看?」

  「你覺得行刺本將的刺客,到底是否王政所派?」

  沮授輕輕出列,向袁紹行了一禮,面色肅然地道:「在臣看來,不管刺客到底是王政所派,抑或是曹操,乃至其他諸侯所派,其實並不重要!」

  「因為在臣看來,這刺客是他們所有人派來的!」

  大殿之上登時鴉雀無聲,便是事先通過聲息的許攸、田豐等人,亦沒有想到沮授竟會這般回答,不由紛紛愕然。

  「哦?」

  袁紹倒是突然變得十分沉穩,卻是面色平靜,毫不動容,盡顯養氣功夫,「此話怎講?」

  「請問主公,主公對王政可曾懷有殺心?」

  袁紹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若欲成大業,此子早晚都要拔除!」

  「那麼曹操呢?」

  「亦是如此!」

  「那便是了。」

  沮授微微一笑,一字一頓地道:「此二人皆有成就大業之圖,主公如何看待他們,他們便也如何看待主公!」

  「既然此二人皆對主公抱有殺心,那麼到底是誰派的刺客,重要嗎?」

  「哈哈,」袁紹突然也笑了起來,「這般說來,行刺主謀究竟是何人,確實也不重要!」

  「那且換個說法.」

  說著,他頓了頓,深深看了沮授一眼,淡淡問道:「那則注你認為,應該是誰呢?」

  沮授抬起頭,迎著袁紹居高臨下投射而來的目光,眼中的欣慰一閃而過。

  沮授希望袁紹能做出自家期盼的選擇,卻也不希望是被臣子以愚弄,欺騙的的方式!

  而這一聲「應該」,便已說明了很多。

  「應是王政!」

  袁紹點了點頭,似是毫不意外:「為何?」

  「因為方才逄君有一句話,臣深以為然!」

  凝視著袁紹,沮授鏗鏘有力,一字一頓地道道:「王政之豁達宏遠,甚肖漢高之風,制勝雄略,不遜光武之匹!」

  「請問主公,此子若為漢高,主公如何自處?」

  聽到這裡,袁紹終於變色!

  是啊,王政若是要做劉邦,他能做誰呢?

  是項羽,還是韓信?

  袁紹閉上了眼,昂起頭,深深呼吸了一下,平息著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過了多久,又再次張開了眼睛。

  他目光如刀地掃過群臣,每一個與他目光接觸時都不自覺低下頭去,只覺得自家主公高高在上,渾身更是散發著不可一世,奪人氣魄的氣勢。

  「嘿,甚肖漢高,不遜光武?」

  袁紹喃喃自語,越說聲調越是凌厲,突然猛一拂袖,只聽「砰」的一聲,直將案前燈盞直接掀翻!

  「嘩啦」一聲,大殿之上跪倒一片,每一個人都匍匐在地,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有那燈盞在地上緩緩滾動的輕響,迴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上。

  下一刻,一句字字充盈殺機的話語響徹殿內。

  「豎子安敢欺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