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一言而決

  第477章 一言而決

  博安城外,芍河北岸,徐州軍大營。

  「那黃蓋燒了通河的數個渡口,集兵於六安,這是欲和我軍僵持麼?」

  吳勝用筆桿劃拉著几案上的地圖,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頭:「程普在潛縣那擋了咱們的去路,本想著繞道避開,先去和將軍回合,怎知這邊卻又冒出個黃蓋,真是「

  說到這裡,頓了頓,他轉首左側,森然道:「先生,這條攔路狗看來是不宰不行了啊?」

  「暫勿輕舉妄動。」

  郭嘉卻是搖了搖頭,先抬頭看兩眼帳外,層次櫛比的軍營上方,天陰雲沉,將旗招展,沉吟了會,又望向下方一個右臂包著傷口的武將問道:「黃縣尉,你派去舒縣的信使怎麼說的?」

  那武將正是原本的六安縣尉黃樓,他當日從城中突圍時曾碰見了孫策麾下的大將黃蓋,交手不過數個回合,右臂便中了對方一刀,深可見骨,最終雖是逃出生天,但是傷勢至今未愈。

  聽到郭嘉聞訊,黃樓不敢怠慢,忙躬身苦笑道:「稟郭祭酒,俺這幾日已連派了三波人馬,卻始終不能靠近城內,更別說進入了。」

  郭嘉點了點頭,又問吳勝道:「李仁將軍的傷勢怎麼樣了。」

  兩軍之前是在安風縣相遇的,當時黃樓部正被一路孫策軍窮追猛打,正好碰到了李仁這邊帶領的先頭部隊,最終雖然擊退了敵軍,李仁卻是中了一箭。

  對於異地作戰的徐州軍而言,李仁這個袁術麾下的大將是不可或缺的溝通紐帶,這個道理不僅郭嘉,連吳勝都極為明白。

  「先生放心,傷勢不算太重,已逐漸好轉中。」

  吳勝溫言回道,態度全不同面對禰衡、張昭等其他文儒之時,顯得極是客氣:「不過醫官說短期內卻是動不得筋骨了,那倒無妨,反正咱原也不需要他上陣」

  「咳咳.」

  郭嘉乾咳幾聲,趕緊打斷吳勝的續言,瞥了眼面露訕訕的黃樓笑道:「黃縣尉,今日孫賊有何異動?」

  「昨天與咱交戰了一回,今日倒挺老實,到現在沒見有什麼動靜。」黃樓回道:「郭祭酒,接下來咱們該如何是好。」

  和徐州軍匯合這幾日來,他已看出來了,吳勝雖是主將,可真正做主話事的卻是郭嘉。

  郭嘉還沒開口,卻見吳勝已猛地抽出鴻翼刀,砍在支撐帳幕的壁柱上,便是一聲斷喝:「如何是好,還用多說?」

  旋即闊步走到帳中,昂首忿色,顧盼眾將,一字一頓地道:

  「咱們自隨將軍起事以來,戰無不勝,無往不利!泰山郡難打不難打?冀州軍難啃不難啃?還不是在我軍兵鋒之下盡皆俯首?江東軍還有三頭六臂不成?」

  說到這裡,吳勝頓了頓,冷冷地瞥了眼黃樓,暗自吐槽:要不是你們這些人太過廢物,把龍舒、六安,合肥這些重鎮都丟棄了,俺和兄弟們何必這般步履維艱?

  越想越是氣憤,吳勝忍不住咆哮道:「先生,咱們說什麼也得把六安先奪回來!否則如何和將軍匯合?」

  幾場大戰的磨練下來,吳勝原本已變得沉穩了些,甚至嗜殺的性子在王政的多番督促下較之以前亦有所收斂,可自入揚州境內以來被孫策軍擋了多日,早已憋悶無比,怒火沖頭,如今卻是什麼都不想了,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儘快和王政匯合。

  「稍安勿躁。」

  郭嘉對他的脾性非常了解,倒也並不意外,說起來也正是因此,王政才特意安排他隨軍出征,若換成徐方或者于禁何必多此一舉:「吳將軍且先坐下。」

  又轉顧眾將,正色道:「咱們原本的戰略目的是助揚州牧平定叛亂,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廬江北面諸縣如今皆已陷落,當此時也,友境成了敵國,咱們這路萬餘人馬已成孤軍,豈能擅自深入?」

  「故此,當且的主要職責,不再擊敗孫賊,可是首先確保住安風城池不失,留住退路,其次,則是確保芍河北岸的這條防線,以免程普黃蓋兩軍會師,形成左右夾擊之勢,同時儘快取得與主公、舒城的聯繫。」

  說到這裡,郭嘉頓了頓,望向黃樓道:「縣尉以為呢?」

  黃樓頷首:「郭祭酒所言甚是,咱門接下來的主要任務,的確不在攻而在守。」

  輕輕揉了下自己受傷的右臂,黃樓臉皮抽搐了下,接著說道

  :另外,郭祭酒說咱門該儘快與身在舒城的王州牧取得聯繫,這一點末將亦以為然,此乃重中之重也。」

  「據末將所知,孫賊圍舒縣甚緊,他圍的緊,則城中必然消息不通。孤城難守,難守在甚麼地方?便是與外界不通來往。短日尚好,時日一長,則守軍必然緣疑生變。」

  「因此末將提議,咱們不但要儘快,且應該立即再選派死士往去舒縣,務必要與王州牧取得聯繫,委實不可再拖了!」

  郭嘉欣然點了點頭,看向黃樓的眼神也變得柔和幾分。

  吳勝惱怒廬江局勢糜爛至此,郭嘉何嘗不是?

  甚至說起來他的憤怒更勝吳勝!

  若是早知道袁術手下人皆是這般不濟事,早知道六安也會失守,他們之前被程普擋在潛縣時還選擇什麼繞道?還不如那會便想法子取下潛縣便是!

  不僅惱怒,郭嘉甚至有些羞愧,此次馳援揚州,說起來他和吳勝這一路才是真正的主力,結果進入廬江境內都快十日了,簡直算是寸步未進,這算甚麼事兒,怎麼能對得起王政的信任?

  尤其想到王政如今被孫策大軍團團圍住,即便知道有天誅營的精銳在,王政按道理不會有什麼安危問題,可讓自家主公陷入險地,亦是臣子的失責啊,昨夜思及此事,郭嘉差點把自家一口鋼牙咬碎!

  只是他其實才是王政安排的這路人馬真正的「主將」啊。

  所以此時的他得忍耐,更得分清輕重。

  作為一個鬼才,郭嘉雖好行險,劍走偏鋒,卻知道如今萬萬要行穩妥,絕不可有何閃失,即便心中波瀾起伏,表面上卻依舊若無其事:

  「臨行前,主公曾對我授予過臨機應變之權,言及若是軍馬糧草不足,可先在豫州沛國抽調。」

  聽到這話,帳下一個天軍都尉道:「祭酒,沛國新附之地,本就民心未定,糧草倒也罷了,若是抽調兵馬,萬一有敵來犯?」

  「沛國和徐州孰輕孰重,徐州與主公又孰輕孰重?」

  郭嘉冷冷地道:「不止糧草,還有攻城器械,至於兵馬這塊,在邊境幾城留下千餘人馬足矣,我昨日已經令人傳令,命沛國國相引三千人馬,帶著糧草器械即日來援,有了這些,咱們不僅可以守住防線,也可想法子奪回六安,再舉兵前進!」

  「不錯。」

  吳勝極為贊同,聞言立刻也站起身來附和:「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打開通路,前去舒城拱衛將軍,就依先生之計,待後援來到,整軍攻城,務必將孫賊殺個乾乾淨淨!」

  眾將皆躬身凜然接令:「喏!」

  此時帳外,星點雨滴,飄然而下。

  先是一兩點、三四點,然後成百、上千、過萬,紛紛洋洋,飄飄灑灑,漸成傾盆之勢。

  建安元年夏季的最後一場雨,幾乎頃刻間籠罩了整個廬江。

  舒縣城頭。

  剛剛走下城頭的王政等人正準備返回縣府議事,眼見老天爺突然變了臉色,布了烏雲,行了陰雨,反而紛紛勒馬停駐,同時仰天觀望起來。

  沒過多久,周暉帶頭大笑起來,任由落雨很快地淋濕了肩頭,卻絲毫不顧,顯得心懷甚是舒暢。

  「夏季下雨本就平常,他們怎地如此欣喜?」

  見到這幕的喬綰很是不解,望向一旁的王政問道。

  王政還未回答,便見魏延冷哼一聲道:「婦人果是無知,此等暴雨,兼有連綿之勢,對吾等而言可謂久旱逢甘霖,天助我也,怎不欣然?」

  喬綰卻依舊沒有明白,王政只得解釋道:「孫策剛剛奪城占地,獲得一場大捷,本是兵鋒正銳,士氣高漲之時,正宜乘勝追擊,若無意外,接下來幾日該會對舒城發動猛攻才是,此時下雨,對他而言卻是極為不利。」

  「雨雪之時,不利攻城乃兵家常理也,不得雨停,孫策便難以發動攻勢,本在巔峰的軍威士氣緩下去了便難復盛,而有了這段時間的緩衝,咱們反倒可以徐徐調整方略。」

  王政道:「周縣君等人之雀躍,便是因此。」

  這樣啊.

  喬官恍然大悟,旋即又詫異地問道:「那你怎地這般平靜呢?」

  王政笑了笑,只是怔怔看著周遭風雨嘲笑似地更猛烈了,仿佛入神般地呢喃道:「因為我知道那只是常理,而非真理。」

  孫軍大營,帥帳。

  「王政定然以為這雨一下,我軍的攻勢便不得不為之暫停。」

  孫策姿態瀟灑,顧盼諸將笑道,「本將從伍以來不過三年,卻已身經百戰,未逢抗手,豈會遂此豎子之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傳令三軍,原定計劃不改,明日冒雨攻城!」

  話音剛落,校尉凌操出列躬身諫言道:「請少將軍三思。」

  「冒雨攻城,不利與我,雨水既令城牆濕滑,又讓地面泥濘難行,且妨礙視野,弓矢不准,兵卒們伸展不開手腳,怎好拼殺?」

  孫策聞言劍眉一挑,森然道:「霜露之病,何足道哉?本將當初為何肯放王政兵馬出城,又為何悉起精銳,速克合肥,還不是為了這一刻?」

  「如今舒縣已為孤城,更是人心惶惶,此時乘勢猛攻,便能鼓勇而下,畢其功於一役,若是放過此等良機,待雨停之後再行追擊,豈非縱敵以暇?」

  環視眾人,孫策斬釘截鐵地道:「王禦寇雖是黃巾出身,卻並非世俗庸才,面對這樣的敵人,若是縱敵以暇,給他喘息的時間,必導致本將之前的諸多謀劃付諸東流!」

  「這……」

  凌操既是知兵的人,當日亦曾和孫策同去開陽,知道王政和其麾下將士的本領,心知孫策所言不差,一時陷入了沉默。

  孫策續道:「諸位又不是不知,懸於轅門的那些首級有真有假,此等伎倆或可瞞過一時,卻不可持久,況我軍以萬餘人圍城,時間一長,包圍圈難免出現縫隙,一旦讓豎子與周暉等人與外界連接上了,知道此乃行詐後,必可重整人心士氣,難道那時我軍再去攻堅?這豈非自討苦吃!」

  「良機稍縱,不可再得!」

  孫策拍案而起,一張俊美無儔的面龐上此時充滿了強硬、剛毅的神情,顯得英氣迫人:

  「暴雨傾盆又如何?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明日既是初戰,亦是總攻,本將親自督戰!諸君,守軍必也以為我軍不會進攻,既如此,我軍偏要進攻!」

  「兵法之道,出奇為勝,此正當其時也!」

  一連串的布置謀划進行到眼下,已是箭在弦上,蓄勢已滿,不得不發!

  若是不發,便會傾瀉!

  而在孫策眼裡,千方百計將舒縣的軍心士氣打到了谷底,正該趁其生疑的時候一鼓作氣,怎能因為一場突然而來的雨便主動放棄,導致前功盡棄?

  至於冒雨進攻會帶來什麼,孫策更是十分清楚,不就是攻堅的難度變大,軍隊的傷亡也可能會更大麼?

  這算的了什麼?

  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慈不掌兵的道理,他的父親孫堅早在孫策還是一個兒童的時候就給他講的十分清楚。

  該讓士卒賣命送死的時候,就絕不能心慈手軟!

  吳起吮疽,吮其父疽,其父亡。吮其子疽,其子又亡,非為仁也,實為令士卒效死的手段。

  說到底,軍隊是什麼?無非是帝王將相攻城略地、成就功業的工具罷了!

  在孫策眼裡,他的軍隊,乃至程普黃蓋這些叔伯將官,還有那些對他誓死效忠的兵卒,自然都是他和家族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平日裡重視不假,愛惜也不假,但到了關鍵時刻.

  只要獲益夠大,再多的傷亡孫策也不會覺得可惜,更不會皺半點眉頭。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大雨朔朔,孫策按劍而立,盡顯英雄本色,一言而決。

  諸將諾諾,不敢復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