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一怒之威(感謝書友「千里清秋銀鮑

  第373章 一怒之威(感謝書友「千里清秋銀鮑杏」打賞)

  歲旦日。

  興平二年走到了尾聲。

  天尚未亮,徐州文武百官亦紛紛奉上賀表,給王政這位主公拜年。

  當然,按照正統的拜表儀,原本這前面應該是有另一個環節的,便是由王政帶領群臣,先要衝著當今天子所臨的方向,也就是許都,放置香案,奉上賀表,跪拜行禮。但王政本已有自立之實,願意走個場面遣使給獻帝送份賀表已自認給足臉面了,豈還願屈膝行禮?

  此事自然便作罷了。

  這一步完成,接下來第二步才是重頭戲。

  當王政引領百官、士子、以及選出來的地方鄉宦,浩浩蕩蕩數百人直奔大廟時,此時街道上已是人馬紛紜,熙熙攘攘。

  大部份下邳城內的百姓,人人換上新衣,扶老攜幼,亦向著同一方向涌去。

  巷陌間的茶坊、酒肆已是人滿為患,摩肩接踵,揮汗成雨。

  歲旦是大節,諸市角頭往往有商販以蘆葦編夾成屋,發賣糖糕、黃米棗糕之類的糕點,以及辣湯、小米糰之類的吃食。

  百姓們呼朋喚友,小孩子鑽來鑽去,可謂熱鬧非凡。

  王政行在路上,不時能聽見遠處時不時響起一陣喝彩、鼓掌的聲音,如聞雷動。那是下邳官署專門開闢出的娛樂場地,由天機營的人員負責組織些文娛活動,供百姓觀看取樂。

  入目處一片欣欣向榮之態,受此喜慶氣氛影響,王政因之前事情所生鬱郁之情稍為緩解,想了想,他招手示意張昭上前,顧盼問道:「今日上街的百姓頗多,要提前注意,可不要出了亂子。」

  「主公放心。」張昭頷首道:「臣昨日便和徐、於兩位將軍打過招呼,早調了營軍卒入城,協助官署的緝盜維持治安。」

  「防火上亦要有所準備。」王政又補充道,此時已有煙花,乃是將竹莖扔進火中,竹莖為空心,有氣袋,在火中燃燒時便會裂開,然後爆發出巨大的噼里啪啦的響聲,大人兒童過節時皆會點放,前者是為了驅鬼和抵禦邪靈,後者自然是因為好玩。

  「早就通知了城中各處坊里的緝盜和軍隊的什長,務必謹慎小心,更備了不少水窖,以防萬一。」

  王政點了點頭,又問了幾點,張昭都已提前做好應對準備,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

  說話間的功夫,一行人已來到了祠廟,因下邳剛為郡治不久,這裡尚來不及擴建,空間不大,最多容納百人,王政便引了一部分重臣,加上那些士子和世家的家主代表,大約七八十人列隊進入,其它則留在祠外。

  這是王政集團入主徐州後的第一次春祭,自然不會禁止百姓觀看,因而軍卒只是象徵興致的圍了個警戒線,更多是做著維護秩序的工作。

  此時四周已來了不少百姓,人頭攢動,密密麻麻,見王政行來,所到處群眾紛紛讓路。

  祭文是禰衡在出使前便寫好的,文詞簡單易懂,曉暢如話。由王政念誦。他念一句,親衛傳出來一句,徐方等人帶跟著高聲重複一遍。

  除了該有的一些頌詞之外,不外乎張昭給王政提議的那幾點,王政提前宣之於眾,直到結尾處時,王政話語一出,張昭、陳瑀等人同時神色一動,而其他士子和世家人亦是紛紛色變,連百姓中亦有些人面面相覷起來。

  所謂清廟祭祀、迎氣五郊。

  其實說起來也不過一點,便是此次祭祀的「上帝」乃是黃帝。

  西漢五帝之畤,本是在秦的四色帝畤基礎上增加所鑄,同樣「上帝」之位也有了區別。

  秦雖為水德,但祀白帝為秦文公建,故白帝其實為最尊貴神,而漢高帝將秦四畤增為五畤,所創北畤,卻是將自己列為「黑帝」,所以兩漢時代,五帝之畤可謂是祀神祭祖兼而有之,黑帝成了漢家的老祖宗加保護神,自然便是真正的「上帝」。

  至光武復漢後,五帝之畤演化為五郊迎氣,分別是在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以及立秋前的十八日分別對青、赤、黃、白、黑五帝的祭祀,雖然將西漢的水德改為火德,但因為黑帝的「輩分」原因,依舊以此為上帝。

  王政這篇祭文里,卻是直接將「黃帝「尊為上帝,尋常百姓倒也罷了,看不出其中深意,最多覺得有些詫異,不過以往五帝他們本也是都要祭祀的,誰前誰後並不在他們的關注重點,而隨行祭禮的百官、士子乃至世家們,可就大不一樣了。

  有一些眼光長遠的,立刻猜到了王政的用心。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上帝」之位擅自更改,某種程度上其實亦是一種宣告。

  他王政如今雖為「漢臣」,卻沒有忘記初心,更沒在內心裡視漢室為主。

  太平道的教義,不就是把上古時期當做了一個理想模板麼?

  他們認為黃帝統治時期的天下沒有剝削壓迫,也無饑寒病災,更無詐騙偷盜,人人自由幸福,而這個世界喚做『太平世界』,太平道的職責則是『致太平』。

  而且,張角等人所拜的,恰恰只有老子和黃帝!

  可即使看出來了王政的用心,又怎樣?

  他們不是嚴畯,沒有膽量把這話說出口。即便他們有膽量說出來,又怎樣?

  大漢同樣祭祀黃帝,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最多算是個於禮不合。

  祭禮結束,百官、賓客沒有回去,直接跟著王政入了郡府。

  晚上照例要有宴席的,主客融融,歡飲直到夜半,方才各自散去。

  王政吃過早飯,按照預定計劃,打算帶了霍姒母女微服出行,一來與民同樂;二來體察民情。

  霍姒自來下邳後這段時間,因王政事務太多,本就聚少離多,一天見不了王政兩面,對此事自是極為開心,更是好好精心打扮了一番,頗為迫不及待。

  眼見快出門時,親衛卻跑來通傳,張昭、徐方已至大堂,想要求見。

  霍姒登時有些失望,她猜出今天的行動可能有變,心裡老大不樂意的,不過最後還是曉事輕重,噘著嘴帶著霍柒先退到一旁。

  王政來到大堂時,見兩人修飾得雖是清爽,面色卻都有些灰暗,顯然昨夜沒有休息好。

  「昨夜宴席甚晚,兩位今日怎不多休息會?」

  待兩人行過禮後,王政擺手示意落座,笑道:「可得注意身體啊。」

  「有勞主公關心,」張昭默然了會,突然再次起身出列,旋即跪伏在地,埋首不起,只是沉聲地道:「臣,受之有愧!」

  見他這等反應,王政先是一怔,立刻問道:「出什麼事了?」

  一旁的陳瑀此時插口道:「主公所料不差,昨日宴席散後,臣才回到家,剛要上榻,便有伯駒館的差役登門」

  話沒講完,便被王政揮手打斷:「不會又是那嚴畯吧?」

  「正是此人!」陳瑀道:「那嚴畯後面又整整鬧了一宿,不但口出不遜之言,甚至還同居一處的士子鬥毆起來,將那郯城的高晉打了個鼻青臉腫,好險沒出了人命。」

  「就連臣聞訊趕去時。」說到這裡,陳瑀亦是一臉憤慨:「也受了這豎儒的一頓數落。」

  聽到這裡,王政臉上笑容漸漸斂去,想了想,先問了句:「此子何故又鬧將起來?」

  陳瑀一五一十,從頭道來。

  原來王政那篇祭文,昨日下午便被參加典禮的士子們傳入了館內,眾人倒也識趣,對嚴畯三緘其口,故下午時還沒有動靜。

  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到了晚上,嚴峻卻是從巷陌間終於聽到這事,登時勃然大怒,更是深深懊悔,當初就不應該應召來到下邳。

  在嚴峻看來,王政先是不對漢帝遙祝,後又在祭文中將上帝異位,此舉已是擺明了目無尊上,大逆不道,氣惱之下,免冠跣足,捶胸跌腳不說,更是一邊嚎哭一邊痛罵王政。

  雖有衙役上前制止,然而因王政之前有令不許怠慢士子,他們不敢下狠手,難免束手束腳;加上那嚴畯勢如瘋虎,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一時間竟然制止不住。

  正好這時高晉和一干參加筵席的士子回來時剛好看到,醉意之下,便對著嚴峻斥責起來,誰知嚴峻這次卻不和他們扯嘴皮功夫了,二話不說,當即上前鑽入人群,追著高晉便是連踢帶踹,劈頭蓋臉好一頓痛打。

  彭城人的武勇果然名不虛傳,便是嚴峻這一個儒生亦是表現的十分悍勇,以少敵多卻反把高晉和幾個士子打的血淚橫流,落花流水。

  打了高晉等人不說,這嚴峻徹底豁出去了,更意圖撞牆自殺,好在陳瑀及時趕到,將將攔住。

  不過攔住也沒用。

  見陳瑀來了,嚴峻鬧騰的勁兒反而越大,指著他的鼻子一頓數落,大意無非是什麼「老而不死是為賊也」之類的話,隨後又對著王政不斷叱罵,並且越罵越難聽。

  陳瑀無奈之下,只得吩咐人堵住其嘴將之綁住,暫時丟入房中。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陳瑀不敢耽誤,眼看天色將亮,就急忙前來稟告。

  說到這裡,陳瑀拱手道:「州牧,老臣辦事不力,甘領責罰。只是那嚴畯三番四次惹事生非,當如何處置?」

  王政點了點頭,沉吟半晌,又望向依舊跪地不起的張昭,問道:

  「先生,此人是你的舊識?」

  他此時已是知道,張昭和陳瑀並非相約而來,而是在府外碰面。

  要知伯駒館又不是張昭的職權範圍,嚴峻鬧事後他卻要主動跑來請罪,再聯繫上嚴峻彭城士子的身份,王政稍一思忖便有了猜測。

  「主公,是臣識人不明。」

  果然,張昭聞言點了點頭,更是難得面露苦澀地道:「此子早年曾跟隨臣修習過幾年經學,確是表現不俗,頗有才幹,故此次推賢令中,臣特意表薦其人,本是想著為主公添一良才。」

  「誰料此子心性如此狂悖!」說到這裡,張昭又一伏首:「此番風波,乃臣之過也,請主公懲罰。」

  這時的張昭,的確是萬分後悔。

  他這段時間勞神殆慮,好不容易才在王政這塊撈了不少印象分,正是信心滿滿之際,覺得要被重用起來時,卻鬧出嚴峻這齣事來。

  其實昨日下午時,張昭便覺大事不妙。

  這段時間相處向來,他自問對王政這位少年雄主的心性算有幾分了解了。

  若是當場發作,其實問題反不算嚴重,干係只在嚴峻一人。

  而這般隱忍不發,卻不代表此事已是揭過,而是被其暗記在心,早晚必會清算,那時可就不好說了。

  張昭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提前主動坦白自家和嚴峻關係,這樣反可能從未來漩渦中抽身而去。

  誰知在郡府外和陳瑀碰面時,卻又聽到了嚴峻再次鬧事的消息

  張昭真是徹底絕望了,此時的他,甚至連抬頭看王政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先生舉薦賢才乃是解我之急,何罪之有?」

  聽到這裡,王政恍然,沉默了會,又再次側目張昭問道:「不過既是先生的故舊門人,依你所見,此子當如何處置?」

  「殺!」

  張昭立刻斷然回道。

  王政既然問出這個問題,張昭心裡已有明悟,嚴峻非死不可!

  昨日王政能忍耐下來,其實已算是為了大局考慮,但凡事可一不可再!

  蹬鼻子上臉的行為,普通百姓尚且未必受得了,何況這種權柄在握,生殺一言而決的雄主?

  凡事皆有度。

  嚴峻的行為已過度了,而王政的寬容亦到了極限,若是再次姑息,他這位州牧的臉面何存,威信何在?

  「對方已有求死之心,」聞言,王政露出嘲諷似的笑容:「若是這般殺之,豈不是遂其心愿?」

  不會吧?

  主公竟還要忍嗎?

  聽到這話,張昭訝然看向王政。

  四目相對片刻,張昭想了想,若有所思道:「臣明白主公的意思了。」

  「不錯,嚴畯一心求死,殺了他,反遂其願。」他正色道:「且今時值歲旦,見血不祥,不如暫且留此項上人頭,將其扣在城中不需離開,再對外發布文書,通傳全州,就說嚴峻已經被主公任了官職。」

  「再將其家人從彭城接來,其若還是抵死不從,斬之亦不遲也。」

  按張昭這話的意思,便是嚴峻或許是不怕死,不過對方亦是士族出身,若以家族脅迫,或可使之屈從。

  只是張昭卻是誤會王政此話的含義了。

  「哈哈哈」

  話音未落,便見王政長身而起,拂袖甩落案幾碗盞,仰天大笑,神情不屑。

  「一介豎儒,也配讓本將用此心機?」

  莫說這麼一個無名小卒,便是郭嘉、荀彧,甚至是諸葛亮這樣的國士,若是幾次三番這般不識好歹,把他往死里得罪,以王政的心性也絕不可能再容忍下去了。

  遑論納其為臣?

  他當初造反,說白了,不就是想要個暢意隨性麼?

  「自入徐州以來,本將自問待彼輩士族已算仁厚,卻不料總有此等狂徒屢屢冒出,將本將的寬宏視為軟弱可欺!將本將的大度當成放縱無忌!」

  「此等狺狺狂吠.」

  虎目在張昭和陳瑀身上巡迴片刻,王政聲調凌厲,一字一頓地道:「本將聽夠了,也聽厭了!」

  說這話時,王政面色沉靜,不見喜怒,卻讓兩人感覺一種莫名的氣勢從少年身上散發而出,頃刻間籠罩了整個大堂。

  那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兇惡。

  「來人!」

  一聲斷喝之下,登時湧入無數甲士。

  「速去緝拿嚴畯。」王政冷聲道:「直接拉去城門,午時行刑,以五馬分屍!」

  「喏!」

  雖是來時便料到嚴峻此次在劫難逃,可這「五馬分屍」四字,卻依舊讓張昭和陳瑀聽的膽顫心驚。

  如此酷刑,還是用在歲旦時,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吧?

  不過兩人也有自知之明,此時此刻哪還敢出聲勸誡?

  莫說是他們兩個關係不親近的,便是徐方吳勝,也未必敢在王政動真怒時出言反對。

  但兩人都沒料到,王政並沒準備就此罷休。

  「先生。」他突然轉首望向張昭,剛才對方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他:「嚴峻既做過你的門人,想必其家境先生亦是相熟。」

  「此人家中尚有何人?族中人口幾何啊?」

  聽到這話,張昭徹底驚呆了。

  他幾乎瞬間就明白這兩個問題所代表的含義。

  這分明是王政覺得,若要殺雞儆猴,以暴立威,嚴峻一人性命明顯不夠!

  伱嚴峻既是求死,那便讓你整個家族一起陪著奔赴黃泉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