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洛奇都」之哀

  魔岩龍跟在波利維斯的身後，不過目光時不時地眺望向遠方。

  他們現在正在洛奇都北部郊外的一座山丘上。

  這座山丘里生活著一些沒有攻擊性的龍種，雖然位置偏僻，但附近也偶爾會有人來這邊爬爬山。

  環境清幽，因為地勢比較高，在半山腰就可以回眺望到洛奇都的景色。

  這裡的一切都和波利維斯小時候一樣，這麼些年也沒有什麼變化。

  魔岩龍因為臨近的龍屍，內心時常湧上恐懼，有些難安。

  它可以隨時離開洛奇都這個是非之地，甚至遠離龍息盆地。

  龍屍也不至於真追殺它這種邊角料到天涯海角。

  但魔岩龍還是想跟著波利維斯，大不了就是一死，沒有波利維斯它早就被抽乾氣血獻祭給龍屍了。

  波利維斯離開了主路，拐入了山丘的密林之中。

  路上，他們遇到了一位憂心仲仲的五痕長老。

  「拉特維斯？」波利維斯喚出了對方的名字。

  這位看起來飽經風霜滿面皺紋的老人轉頭，看到波利維斯的時候面色不是很意外，道：「果然，諾菲拉在等的人就是你啊，波利維斯。」

  「母親在等我？」

  這位長老嘆了口氣：「我是來求助諾菲拉的，不過，它大概確實對我們很失望吧。提爾斯為首的派系對它和其他龍種做得太過了，我們這些冷漠旁觀了多年的人，也是難逃其咎的幫凶。」

  「提爾斯已經死了。」波利維斯回答。

  他沒能手刃對方，但是看到了安提將其殺死的畫面。

  「……這樣啊，提爾斯已經死了，所以這一切是他導致的嗎？」拉特維斯感慨地說道。

  「可能，是我導致的。」波利維斯卻是淡淡地說道。

  拉特維斯意外地看著波利維斯。

  「您在這裡也正好。我要感謝您，當初將我從繁育山谷裡帶出。」波利維斯說道。

  拉特維斯輕輕搖頭，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什麼話來，直至默默讓開道：「去看看諾菲拉吧，無論這一切是不是你帶來的，但你既然來到此處，那便說明你還有要做的事情。」

  波利維斯再度道謝後，帶著魔岩龍走入了林間深處。

  深入之後，氣溫驟降。

  地面覆上冰霜，吹來刺骨的寒風。

  魔岩龍有些不適，除了部分操縱冰寒的龍種以外，很多龍種對寒冷遠沒有對其他力量的那般抗性。

  波利維斯卻是早已習慣，他很小的時候就和這股寒冷相伴了。

  最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結冰之地，周圍冰晶叢生，樹木被冰晶取代成為了這處冰之世界的「森林」。

  在他們踏入其中的時候，一聲響動忽然傳出。

  魔岩龍迅速看向正前方。

  一塊碩大的冰晶崩碎，其中出現的是一頭比它要大出數圈的巨大古龍，單論體型它居然只有對方的一半！

  對方前吻尖銳，龍首有些形似鳥類，通體藍色與白色協調融合。

  最為突出的還是那獨有的兩條修長脖頸伸出的兩顆頭顱。

  一藍一白，輕微的電流聲和結冰聲在對方周圍微微作響。

  若是全盛狀態，這毫無疑問是魔岩龍除了龍屍以外見過最強的龍，只是此時，眼前這雙頭龍渾身遍體鱗傷。

  大多是陳年舊傷，只是已經根深蒂固，要將它拖入名為死亡的歸宿。

  有些尖銳且輕盈的吼聲發出，諾菲拉一雙靈動的眼睛看向波利維斯。

  「母親，好久不見。」波利維斯呵出一口白氣，說道。

  諾菲拉靜靜地看著他。

  「看來您已經料到了我的到來。那麼，我便也直接問了。您養育我，到底真的是為了所謂的龍族復興，還是為了您的仇恨呢？」波利維斯沉聲問道。

  諾菲拉其中一個頭靠近波利維斯，鋒利的前吻輕輕蹭了一下他。

  而另一個頭則是高高揚起，望向遠處。

  沒有話語，但是意思已經全部傳遞。

  龍族已經不存在了。

  當諾菲拉作為第一隻龍息盆地的亞龍，從龍屍身體中誕生的時候，繼承到的來自於那頭死去真龍的部分記憶就已經明白了。

  真龍一族當年遭到食屍魔和血族的共同打擊，最後宇宙龍提亞巴赫以一次單挑死斗的機會，向奇蹟雙子之一尋求族群存活的機會。

  提亞巴赫敗了，真龍一族也已經所剩無幾。

  雖然得到了雙子的庇護，但身心俱疲的龍們選擇脫離混夢界的主時空，作為失敗者永遠地離開這裡。

  只有極少數真龍眷戀此地，沒有離開。

  真龍的社會結構本就鬆散，當初若非宇宙龍的誕生，它們都不會被集結在一起同仇敵愾，甚至會被有心的族群逐個擊破。

  真龍一族尚且作為失敗者分散離開了，它們這些從血脈殘渣中誕生的亞龍又何談在這種困境下復興？

  提爾斯的話沒有錯，它們完全沒有那個條件。

  諾菲拉也明白。

  但即使它們沒有能作為一個獨立種族的資格，那也該有對殘害它們的人施以報復的權力吧。

  在洛奇都中提爾斯派系最為壯大的時間，提爾斯甚至毫不避諱於直接向諾菲拉這位「洛奇都之母」借取力量。

  當諾菲拉知道了提爾斯建設繁育基地，並創立那種繁育室的時候，它試圖用自己的犧牲換取提爾斯的回心轉意。

  但提爾斯明面答應了，卻一邊拿著諾菲拉的血肉，一邊繼續著自己的計劃。

  然後，當游神亂世明面上宣告結束的時候，他來到諾菲拉面前，口口聲聲地對諾菲拉說：「我的計劃壯大了洛奇都，度過了游神亂世，人民得以安居樂業，溫飽無憂。從你那得來的力量，我們創造出了堪比於你的奇蹟武器，你也可以不必再總是為這個國度操勞。諾菲拉，我沒有錯。」

  他這麼說的時候，甚至沒有擦拭自己衣袍上的龍種鮮血。

  洛奇都的其他人，也都贊同他，因為他確實是帶領洛奇都走向壯大的英雄人物。

  但……

  「諾菲拉，我們成功了。人和龍是能夠共處的。龍種確實很難普遍具備高等的靈智，但依舊充滿著奇妙之處，這就是混夢界的生命，當今的人類可以包容這點。在其他地方不能保證，但至少在這裡，我們做到了。『洛奇都』，在我的部落語言中，這是『共存』的意思。我打算以此命名這裡。」

  那個笑容爽朗的男子，和眼前的波利維斯五官有著些許相像。

  當初得到諾菲拉青睞的人類男子，他們一起在這片混亂的土地上開闢了名為洛奇都的國度。

  但現在，現在……

  諾菲拉的兩雙眼睛流露出悲愴，默默地注視著波利維斯，發出輕微的喘息。

  波利維斯看到了諾菲拉要傳達的一切。

  零。

  諾菲拉身上的自然生命時間已經來到了最後一刻，他的能力沒有那麼精確，向下取整。

  顯示為零，也就代表對方活不過今日。

  「您憎恨這裡。」波利維斯道。

  諾菲拉沒有否認。

  它曾一同開闢了洛奇都，在游神亂世中也多次為洛奇都出戰，但它晚年意識到，它並不是真正地在為洛奇都奮戰。

  只是在為了當初那個人的理想而奮戰。

  它不在乎洛奇都，甚至也不一定在乎其他龍種，只在乎那個人。

  那個人離去了，它願意為之堅持。但堅持到現在，卻發現二者的理想都已經被踐踏殆盡。

  那麼，便不如毀去。

  諾菲拉的意志如今已經十分堅持。

  只是，它對波利維斯抱有歉意。

  「吼……」

  將自己的一身仇恨加在波利維斯的身上，卻又心生不忍，給予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虛幻理由。

  到底是在欺騙波利維斯，還是在欺騙自己呢？

  波利維斯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氣：「龍屍強行容納了龍柱，它不止會摧毀洛奇都，更還有整個龍息盆地，未來甚至還有更為廣闊的混夢界……當然，這些母親你可能都不會在意。」

  諾菲拉對著波利維斯輕輕眨眼。

  「我馬上會去面對它，母親。」波利維斯堅定地道。

  他嘴笨，沒那麼能說會道，之前提爾斯的抨擊他幾乎沒有反駁過。

  波利維斯清楚人的道路往往並不相同，甚至相悖。自己更是如此，能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存在屈指可數，言語的力量是無力的，唯有行動能做出部分改變。

  「或許這與伱的目的相違背，但您現在也攔不住我。在你的引導下，我看過了太多的悲劇，很高興我沒有去憎恨些什麼……只是一直作為旁觀者，我無動於衷的行為也令我逐漸無法接受。」

  「我比較笨拙，也遠未成熟。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成為那已經不存在的龍族的守墓人。」

  說著，波利維斯緩緩後退。

  「況且，就算我不去的話，想必也會有人去面對，去解決那強大的龍屍吧。這個世界的英雄人物，可能遠比母親你所見過的還要多，還要奇特。」

  說著，波利維斯腦海中想起安提在亂流中強行殺死提爾斯的畫面。

  那種自信，那種堅持，真是令他羨慕。他能理解為何許多聖所人如此崇拜於那個人。

  諾菲拉還有最後一點力量。

  這個距離，若最後爆發的話，有機會給予波利維斯無法在短時間去面對龍屍的傷勢嗎？

  諾菲拉緩緩閉上了眼睛。

  張開口，呼出一口寒氣，在波利維斯的眼前凝結出一枚冰晶構成的龍鱗，其中有輕微的電流閃爍。

  在波利維斯有些錯愕的視線下，諾菲拉也徹底在他眼前匍匐下身。

  血肉化作冰晶，成為一座不化的冰雕，永遠地定格在了最後一刻。

  這便是「洛奇都龍母」的終幕。

  波利維斯收拾心情，拾起鱗片，隨後打開了手中的懷表。

  時刻環在冰雕上一閃而過，諾菲拉出生至死亡的時間被刻下。

  波利維斯轉身離去。

  路上，他看到了在那等待他結果的長老，拉特維斯。

  「諾菲拉它……」

  「它去了。」

  拉特維斯早有預料，但還是不免唏噓，心思沉重。

  「我走了。」波利維斯道。

  「你要去哪？」

  「試著成為英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