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坐了快兩個小時的地鐵，總算抵達旅遊社，那是一棟很小的老式矮樓，裝潢很有些年代了，散發著陳腐的氣息。
「黑色天堂」這個名字掛在這棟看起來髒兮兮的樓上，很有諷刺意味。
在即將進門前，莉莉突然被羅文叫住了。
「莉莉，如果你把我當作朋友，這句話你可以認為是友情贈送。」
莉莉看到他站在旅行社門前，昏暗的燈光下，男人的臉看不真切，隱隱在皺眉。
羅文的語氣無比認真：
「這座城市不是天堂，如果後悔來這裡的話，還來得及。」
聞言，莉莉沉默片刻，很快，她一手抓緊那根沒被割開的背包帶，一手握拳，鬥志滿滿地說：
「我不會後悔的。」
「我有必須來這裡的理由！」
羅文最後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默默走入旅行社內。
旅行社內部的面積很小，空氣污濁，讓人不適。
裡面有一張小桌子，四個人正聚在一起打牌。
羅文把身上的燈牌等歡迎物品全拿下來，對四人中唯一的人類說：
「老闆，我接車回來了，這是莉莉。」
那個人類憨厚地笑了笑，丟掉快輸掉的那手爛牌，起身和莉莉握手。
「莉莉，我的大客戶，歡迎歡迎！」
莉莉左手抓著包，右手侷促地和老闆握手。
另外三人紛紛站起，擠出一個笑容。他們都是肌肉發達的半獸人，讓莉莉有些害怕。
羅文沒有興趣聽老闆說廢話，讓老闆快點把這趟的工資交給他。他拿上錢就走人，一眼都沒看莉莉。
見羅文走了，老闆趕緊讓一個半獸人出門確認：
「他走了嗎？」
半獸人很快回來，答道：
「走了。」
老闆稍稍鬆口氣，馬上堆起笑臉，對莉莉說：
「莉莉，我的『大客戶』，你把東西帶來了嗎？」
莉莉輕咬下唇，點點頭。
老闆喜道：
「快給我驗驗貨……」
他還沒說完，莉莉提起嗓門，打斷道：
「說好了先給錢！」
老闆這才一副恍然想起的樣子，賠笑道：
「說得對。我們答應過的，一千萬，一分都不會少。」
無夏城有自己的貨幣。莉莉見老闆從抽屜里拿出十沓有些陌生的鈔票，放在桌上。
莉莉剛拿起一沓，想感受一下金錢的重量，老闆立時按住她的手，表情有些不快：
「貨呢？」
莉莉警惕地看著他，手探進背包，拿出一大包小小的白色物體。
那是一袋屬於人類幼童的乳牙，裝得滿滿的。
老闆接過好不容易走私進來的牙齒，晃動幾下，聽著牙齒互相碰撞的聲音，喜笑顏開。
有些在無夏城外一文不值的東西，在城內的某些人手中價格千金。走私這些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趁老闆檢查牙齒的片刻空隙，莉莉把手上的錢一股腦全塞進包里，轉身就跑。
可就在她即將逃出門前，其中一個半獸人往門邊一站，壯碩的身軀把出去的路擋得嚴嚴實實的。
在她身後，老闆笑得相當陰險，說：
「莉莉，我的『大客戶』，為什麼要逃跑呢？」
他冷笑道：
「我們可還沒有好好招待你。」
他笑面虎的本質暴露無遺，眼神冰冷地盯著莉莉，對半獸人們命令道：
「你們幾個，別傷到她了！有個在地球被通緝的人類客戶還等著換她的皮，頂替她的身份偷渡出城享受人生呢。」
莉莉渾身顫抖，畏縮地盯著逼近的半獸人，像是已經認栽了。
但在半獸人即將抓住她前，她表情忽然變得興奮，望著門邊喊道：
「你來救我了！」
半獸人憨憨地回頭，卻一個人都沒看到。等他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卻迎面撞上莉莉的防狼噴霧。
「啊！」
半獸人捂住臉，慘叫起來，莉莉抓住機會，借著他的身縫逃出門。
旁邊兩個站著看戲的半獸人連忙想追上去，卻被門邊的半獸人擋住去路。
「你讓開啊！」
「往哪邊讓？門在哪？我完全看不見了！」
半獸人的智力是在平均之下的。
見狀，老闆惱怒地拍打額頭，氣急敗壞地罵道：
「你們這群下賤的怪種，沒腦子的蠢貨！」
「快點給我追上去，白痴們！」
莉莉從旅行社逃走後，第一時間往一條小巷跑去。
她一開始就知道這筆錢沒那麼好拿，做過可能會死的心理準備，能拿到錢逃命已經夠幸運了。不過她根本不認識路，好在她隱晦地問過羅文這附近的情況，進門前就規劃好了大致的逃跑路線。
「她在這邊！」
但旅行社那邊對付「客戶」逃跑的經驗很豐富，加上她體力不如半獸人，沒過多久，她就快被那三個半獸人追上了。莉莉聽見身後傳來半獸人越來越近的聲音，拼了命地逃。
不知道逃了多久，少女漸漸力竭，一個不注意，被腳邊的東西絆倒在地。
她一看，一團透明膠凍樣的物體裹住她的腿，晃來晃去的。
她不認識這是什麼，但這一摔，直接讓寶貴的逃生機會消失了。她看到已經跑到面前的三個半獸人，心中升起一陣絕望。
完了！
突然，她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朝她跑來，那人正是羅文。
羅文怎麼在這裡？莉莉來不及思考，驚慌地喊道：
「羅文，別過來！」
她下一句「快逃」還沒來得及說出聲，便見羅文以極快的速度逼近她，然後朝她身後的半獸人揮出一拳。
咚！
拳頭和下頜骨碰撞在一起，聲音沉悶。羅文一拳打在半獸人的下巴，將他直接打暈過去。
另外兩個半獸人懵了：
「我們不是同事嗎？你為什麼幫她？」
羅文甩甩髮麻的手，嘆道：
「跟你們不一樣，我是兼職。」
只要辦完事拿到錢，老闆和公司就與他無關了。
聞言，半獸人身為正式職工的責任心油然而生，怒道：
「老闆說得對，臨時工就是靠不住！」
羅文在心底嘟囔：
我是兼職工，不是臨時工。
他側頭躲過半獸人的一拳，反手拍中半獸人的下巴，打得半獸人頭昏眼花。
接著，他一個轉身，腿高高抬起，伸直踢出，踢向想從背後偷襲的另外一個半獸人。
那半獸人沒能擋住這一腳，差點被踢飛出去。他還沒站穩，羅文便擒住他的雙手，狠狠一記膝擊，打得半獸人兩腳發軟，倒地不起。
先前被拍下巴的半獸人終於緩過來，他表情猙獰，向羅文打出一招直拳，甚至打出破風聲，但羅文毫不畏懼，迎拳而上。
兩隻拳頭對撞，巨大的力量傳導到各自身上。半獸人悽慘地叫了一聲，按住剛剛揮拳的那隻手臂，難以置信地看著羅文。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詞：
「貴族？」
單憑肉體能夠戰勝以蠻力為象徵的半獸人，一般只有非人種中的貴族才可能擁有如此強大的身體素質。
羅文沒有答話。他的確是純粹的人類，只是有些特殊之處罷了。
半獸人退意已生，他惡狠狠地瞪了兩眼羅文，扶起倒地的兩個同事，忙不迭地逃走了。
羅文沒有阻攔他們，搖搖頭，說：
「所以我才跟你們老闆說，別那麼摳門，多花點錢招個施法者。」
干黑活的人居然在打手上省錢，早晚有一天得玩完。
莉莉呆呆地望著羅文，她完全沒想到羅文居然有這麼強。
羅文扯下她腳上黏著的膠凍，把她扶起來，說：
「逃跑的時候注意看路，無夏城滿大街都是史萊姆。」
少女感謝羅文又一次的施救，但依舊心懷疑惑，問：
「你怎麼在這裡？你……一開始就猜到我不是來旅遊的嗎？」
羅文毫不留情地說：
「你表現得明顯過頭了。」
羅文之前接車過的都是來這裡獵奇的觀光客，還是第一次見到莉莉這種被「重金」騙來走私的倒霉蛋。黑色天堂就等著把她吃干抹淨，連骨頭都不剩。
出於好心，他勸過莉莉一句，但莉莉心意已決，他一個外人沒有立場再說什麼，這是莉莉自己選的路，她的生死與他無關。
不過，莉莉能憑自己的能力逃出來，還能拿到錢，說明她足以在無夏城求生，她只是需要一點運氣和幫助。
羅文剛來這座城市時得到過好心人的幫助，所以他也很樂意幫其他人一把。雖然這座城市沒有太陽，但總會有人願意傳遞些許光芒。
莉莉的臉通紅，不好意思地翻包，說：
「等等，我這裡有些錢，分一些給你！」
可羅文卻眼神悲憫地看著她，說：
「不用了。」
「你想想，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你錢，那何必要把真錢擺出來？」
莉莉身子一顫，急忙檢查那十沓鈔票，鈔票只有最上面的那張才是真的，其他全是充數的彩紙。
一千萬變成十萬，莉莉想死的心都有了。
羅文吐槽道：
「光是看旅行社那破爛的樣子，怎麼想都不可能有錢吧。」
他自己一次兼職的工資也不高。
他隨手把那堆廢紙丟給地上的史萊姆，史萊姆咕隆幾聲，把紙消化乾淨。史萊姆在無夏城到處都是，相當於垃圾桶。
莉莉晃晃腦袋，很快振作回來，兩隻大眼睛向上，盯著羅文，道歉道：
「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害你丟了一份工作。」
「沒關係，」羅文大度地說，「我已經習慣換工作了。」
他難得有些惆悵：
「我找工作的運氣稍稍有些差，經常換工作。」
他沒好意思說，他已經剋死了七任老闆，這次是少有的老闆能活著炒他魷魚的情況。
莉莉不知道為什麼戳到了他的傷心事，安慰道：
「沒事的，我相信你這麼厲害，一定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羅文點頭道：
「也祝你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賺夠錢。」
兩個人找地方聊了一會兒，羅文看了一眼手機時間，說：
「我得趕去做另外一份兼職了。」
這麼快就到分別的時候了嗎？少女有些傷心，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輕哼一聲：
「我在網上學到過，地球人在無夏城有很特別的告別方式。」
她歪過頭，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再見啦，羅文，祝我們都能活著離開這座城市。」
羅文嘴角微微上揚，向莉莉揮手：
「再見了，莉莉。」
「祝你能活著離開這座城市。」
……
黑色天堂旅行社內，三個半獸人為老闆帶回抓人失敗的消息，氣得老闆把他們一通臭罵：
「真是幫廢物！」
「媽的，我就不該雇那個男的！」
老闆一邊罵，一邊打電話告訴那位客戶偷渡的事需要延期了。
打完電話，他的兩個鼻孔突然流出些什麼東西。
流鼻血了嗎？
他擦去「鼻血」，卻見手上沾著的並非是血，而是散發著七彩光芒的粘稠液體。緊接著，他的喉頭處又湧起一股嘔吐的衝動。
他吐出一地七彩液體，終於意識到不對。
有施法者！
「老闆！」
三個半獸人同樣忍不住吐了出來，他們的鼻孔和眼睛不斷流出七彩液體，驚慌失措地呼救。
老闆無比恐懼地撥打電話，想聯繫上級來救他們。
但他的手指戳在手機屏幕上，竟然搖搖晃晃的，像是皮下的骨頭和血肉都變成了水一樣。
救命！救救我……
他再也站不穩了，跌倒在地，褲子也被溢出的七彩液體浸濕，整個人好像變成一個水注的氣球，如今正從每一個孔竅流水。
在七彩液體徹底流干前，他隱約看到有一個人進來了。
那人不急不慢地走進旅行社，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音漸漸壓過四人越來越小聲的呻吟。
她踩過地上四張完整的人皮，拿起那袋走私進來的牙齒，發出一聲無比悅耳的笑聲，紅唇翕動：
「【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