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嘶吼響徹雪地,白色積雪被熱血澆透,融成一塊塊紅色的斑。
魔獸沉重的身軀倒下,胸腹處被撕開,臟器掉了一地。
一腳踩碎那顆前不久還在跳動的魔獸心臟,穆里站著不停喘息。身體裡沸騰的血液就是融化的雪水,湍急流淌。
他試圖去平息那種無來由的暴躁與殺意,面目卻始終是猙獰著,利齒不斷往下滴著血,掌上的尖爪也無法收回去。
他好像失去了理智,又好像比從前更加理智。身體中獸性的一面占據了上風。
風中那種呼喚更加清晰起來。穆里久久凝視著遠方,胸口不停起伏。忽然間,他朝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離燈塔越來越遠。
梅莉一直弄不太清楚極地的時間。這裡和外面不一樣,擁有著「極夜」這樣特殊的情況,太陽失去了作為時間的指向標,梅莉只能大概地估算現在是上午還是晚上。
每天穆里回來了,那就是到晚上了。
今夜,她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也沒等到穆里回來。
天仍然是那樣昏暗不變的樣子,她抱著弓箭靠坐在燈塔上方的平台往下眺望,始終見不到穆里回來的身影。
她心中有很多不好的猜測,一時想到他脫落的毛髮,一時想到他夜裡顫抖的身體。
手腳冷得麻木,她下了樓梯坐到火堆邊,看著火光中燃燒的魔獸骨頭,出神地揉搓腿上蓋著的獸皮,把一角獸皮擰的皺巴巴。
穆里從來沒有這麼晚都不回來。他的年紀不大,但是似乎天生知曉承擔責任,把她這個半路隨手撿來的責任背在身上,一句抱怨也沒有。
她起身了兩回,想要帶著弓箭出去找找,但是最終還是坐了回去繼續等待。她清楚自己仍然是一個無法自保的脆弱人類,只要離開這裡,她連回來的路都找不到。
這時候出去尋找,她只能暫時舒緩自己的焦慮,卻做不了任何有實際意義的事。因此她壓抑自己的焦急,像是將暗火用灰堆掩埋,默默等待。
時間慢慢流逝,梅莉根據自己身體裡飢餓的感覺推測,已經是第二天了。屋門忽然被重重推開,穆裡帶著一身冰雪的氣息出現在門口。
他在劇烈地顫抖,緊抿著嘴,想要將蠢蠢欲動的尖牙藏在嘴裡,不叫它們露出來嚇人。
梅莉在火堆邊驚醒地跳起來,跑過去拉住他之後,才發現他的異樣。他一身狂亂而疲憊的氣息,仿佛一座隨時將要噴發的火山。
穆里昨夜失去了意識,向著那個呼喚的聲音跑了一夜,跑到冰川邊,他在冰冷的河水拍打下清醒過來,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自己心中的燈塔,又咬牙掉轉身跑了回來。
一天一夜,他一直在快速奔跑,和自己的身體拉鋸爭鬥。
見到梅莉跑過來,他在極度的痛苦與疲憊中,下意識地嗷了一聲。獸類的叫聲總是飽含情緒,這一聲嗷軟軟的像是幼崽撒嬌的聲音,和他現在兇狠的狀態不太相符。
梅莉抱著他,看著他休息了很久。
「沒事的,很快就過去了。」她的手穿過他冰涼結著冰的毛髮,為他拂去那些碎冰。
穆里死死閉著眼睛,喉嚨一直在動。
他狠狠睡了一覺,恢復了一些精神。
他起身後,將梅莉的弓箭提起來,把一袋子金幣放進她的箭筒里。再用厚毛毯裹在她身上把她抱起來,走出燈塔。
梅莉還以為他今天要帶著自己出門狩獵。沒想到他這次離開的方向並不是極地內部,而是燈塔外面,極地外圍。
梅莉看著那袋子金幣反應過來,「你要送我離開極地?」
穆里簡短地嗯了一聲。
再不把她送走,他擔心會發生可怕的事。
昨夜,他趴在她的膝上睡覺,她是那麼信賴他,不害怕他顯露出的一切異樣,可是他當時腦子裡想的卻都是自己跳起來,撕扯掉她的腦袋,用利爪抓開她胸膛的畫面——就像是對待那些魔獸一樣。
她的手溫和的落在他身上,幫他梳理毛髮,可他幾次想要回頭張開大口咬掉她的手,嚼碎了咽下去。
他現在還能控制,但是他擔心自己短暫失去理智的間隙里會控制不住。
他想像自己把她吃掉了,清醒過來看到零散的屍體碎塊,就感覺身體裡的骨頭更加劇烈地疼痛起來。
「我送你回人類的地方。」
穆里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懷裡的梅莉是這麼沉重。
梅莉不想離開極地,但她猜他應該是要去追尋那個呼喚的聲音,不好帶著她。她張了張嘴,問出一句:「等你沒事了,可以再來找我嗎?」
「好!」穆里飛快地答應下來。他本來就是這麼想的,等他沒事了,他肯定還要來找她。
和她在一起,他總是覺得很舒服。
要不是擔心自己不小心把她給吃掉了,他也不放心把她送回人類的世界,那裡有那麼多人,萬一她回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怎麼辦。
到了極地外圍,出現了許多的低級魔獸,它們被潮汐影響,比中級魔獸還要狂躁,互相之間不小心撞上了也能撕咬成一團。穆里不放心把梅莉放在這裡,抱著她跑到更接近人類的城牆。
那裡是從前大戰時遺留的城牆遺蹟,冬日來臨後加固了,城牆後面是人類的臨時聚居地,那裡現在聚集著很多聖堂騎士與牧師,還有許許多多想要依靠狩獵魔獸發一筆橫財的獵人與傭兵團。
低級魔獸大多無法越過那道被死死守住的城牆,但穆里可以。
他甚至試圖把梅莉直接送進城內的人類駐地去。
「不用了,就在這裡放下我,你會被發現的。」梅莉還記得當初那些騎士們追殺穆里的樣子。
現在穆里的身體正在發生未知的變化,不能讓他冒險靠近那些聖堂騎士。
梅莉把自己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抱著弓箭推了推穆里,「你快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來找我。」
穆里站在她面前,他又把那個頭骨帽子戴上了,雖然身材高大,但身上一股失落的氣息,讓他看上去無精打采的。離開的步伐拖沓,一步一回頭,全沒有剛才來時的迅捷。
他回頭喊了一聲:「……莉莉。」
她以前對他說「我叫梅莉,你可以叫我莉莉」,不過他一直以來都沒叫過她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
梅莉就笑起來,「嗯。」
穆里叫了她那個名字,精神一震,「最晚等到潮汐結束前我就來找你了,到時候還可以帶你去看紫色潮汐。」
梅莉:「好。」
穆里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消失在她的面前。
等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梅莉拿著弓箭往城牆的方向走。
城牆是用各種魔獸尖刺和磚石修建的,並不規整。開著的城門裡時不時走出騎著馬的戰士和推著堡壘車的傭兵。梅莉繞了一個大圈走到進出口,坐在附近觀察那些人。
來這裡的幾乎都是以一個團隊為整體,看不到獨自行動的人。一旦遇上魔獸,一個人不可能打得過,就連和魔獸.交戰這麼多年的聖堂騎士都是最少一個小隊一起出動。
所以梅莉在觀察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看她。
「那個人怎麼一個人待在這?」
「好像是個女人。」
「女人沒事跑這來幹嘛,餵魔獸嗎?」
幾個傭兵哈哈大笑地談論著,忽然被旁邊一個騎著馬路過的聖堂騎士抬手一馬鞭抽得摔倒在地。
那皮膚黝黑的女騎士騎在馬上,獰笑:「你過來,我這就送你去餵魔獸。」
發現她身上的高級騎士勳章,還有馬上掛著的幾把沾血長劍,說話的傭兵不敢動手,但仍然不怎麼服氣的低聲嘀咕,「我也沒說你……」
騎士咧開嘴笑了,一鞭甩出去勾住傭兵的脖子,二話不說拖著他騎馬飛奔,當真把他丟進了魔獸聚集的區域。
眼看同伴被帶走,其餘傭兵大呼晦氣,「才剛出來就沒了一個,趕緊地再找個人來湊數。」
敢來這裡發魔獸財的,大多是些亡命之徒和活不下去想來碰運氣的窮苦人,每年不知道要在這填多少人命。
被魔獸咬死的、凍死的、鬧事鬥毆死的、被搶劫殺死的……各種各樣的死法多了去了。團隊死了人就招新的人,厲害的人可以當主力獵殺魔獸,那些不敢動手的也有用處,可以當餌吸引魔獸注意。
「誒,不如就去問問那邊那個,湊個數。」其餘幾個傭兵指了指梅莉的方向。
梅莉看見那幾個傭兵過來,握住了弓箭。
那幾人上上下下打量她,才發覺她藏在衣服底下的身材不錯的樣子,心思越發活絡起來,「怎麼樣,第一次來這裡?要不要加入我們傭兵團?」
另一人則不住在她遮住的臉上巡視,似乎想扒開看個清楚,「對對,你是個女的,進了我們傭兵團,哥哥們肯定都照顧你!」
梅莉搖搖頭,那幾人不願意就這麼離開,湊上來嬉皮笑臉地要她同路。梅莉起身要離開,又被那幾人磨蹭地攔住。
「不去和我們打魔獸就算了,」一個人伸手拉她,抬手就掀她臉上的布,「讓我看看你長得怎麼樣,要是長得不錯就去我們那住幾晚。」
這本來就是個沒有法規的混亂之地,周圍人多,沒有一個過來阻止,還有許多人在看熱鬧。
「你們不是來殺魔獸的?」先前那個騎著馬的聖堂女騎士又回來了,她停在那幾個傭兵身後,鞭子上還纏著一個人頭。
那幾個傭兵畏懼地轉過頭,她手一動,把那顆頭顱甩到他們懷裡,「你們的同伴,我帶他去看了眼魔獸,就剩個頭了,還給你們。」
幾個人嚇得抬腳就跑。騎士也懶得再看他們,從馬上俯身打量梅莉。
「不會殺人就不要往這裡跑,不然你會遇到比死還會可怕的事,趕緊走吧,離開這裡。」說完一扯馬韁要走。
梅莉低聲說:「我要在這裡等人,不能走,殺人可以學。」
騎士有些意外,忽地撫掌大笑,「對,你說得對,可以學!」
說完她一把拉起梅莉,將她拉到自己的馬上,「我看你順眼,今天就教教你。」
她騎著馬追上剛才的幾個傭兵,用馬鞭一指:「看到剛才那個傭兵了嗎,就是那個想把你拉到他們營地里睡你的那個,把你的弓箭抽出來,給他一箭!」
梅莉的弓箭被布仔細裹著,毫不起眼,女騎士注意到了弓有經常使用的痕跡,她覺得她應該是會用弓箭的。
見她遲疑,女騎士哼笑:「動不了手我就把你扔下去。」
梅莉不吭聲,抽出弓箭,對準了那個剛才拉著她不放的傭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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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