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吞噬

  氏神抱著羅玉安,飄到神龕前,輕輕將她放下。

  此時此刻的氏神,好像半夜被一個電話叫起來工作,有些不愉快的男人。

  羅玉安什麼都沒說,退進神龕里,透過帘子的縫隙注意外面的情況。兩位氏神並沒有進行友好的戰前會談,也沒有互放狠話的環節,雙方都乾脆利落地動了手。

  幾乎是在一瞬間,羅玉安看見縫隙里布滿了紅線,一層一層不斷交錯覆蓋,而梁氏神渾身散發出微光,仿佛初升的太陽,點點金色的光芒從他身體裡溢出,在紅線縫隙里肆意飄散。

  當這些光點撞在紅線上,將紅線包裹,紅線會迅速燃燒起來。

  在羅玉安的濾鏡之下,連秦氏神在她心裡都變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柔弱男子,這些美麗的紅線,自然同樣變成了「脆弱」的線。她仿佛忘記了第一次見面,這詭異的線是怎麼在她面前活活切碎了幾個人,只記得它們在她手裡溫順被綁成蝴蝶結的樣子。見紅線燃燒起來,她焦急地往前走了兩步。

  不過只是片刻,那火光就熄滅了,因為紅線中溢出濃稠的鮮血,吞沒了火苗。紅線上滴落的鮮血拉長,又變成了另一根紅線,將「天羅地網」編織得更加緊密。

  可惜線終究是線,總有空隙,梁氏神身上那些逸散的光點又太細小,被阻攔了大部分,仍有小部分能飄散而出,穿過紅線飄到其他地方。兩粒光點從帘子里飛進神龕,羅玉安看了兩眼,覺得這光點的模樣像是隨風飛舞的蘆絮。

  猜到沾上這些東西會有些危險,她退後兩步躲開。帘子縫隙里鑽進來一根紅線,衝著那兩點光抽過去,將它們黏住,並用鮮血吞沒。羅玉安瞧見紅線上出現一點焦黑,不自覺伸出手去,那紅線自然而然地迎上來,勾著她的手指轉了一圈,又緩緩退了出去。

  緊接著,神龕被更加緊密地包裹住,她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了。

  外面好像有什麼其他東西燒了起來,羅玉安嗅著這股淡淡的焦味,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明黃。

  明黃才剛睡下不久,接了電話迷迷糊糊問:「嗯?安姐?」

  羅玉安:「明黃,你們都醒醒,讓人起來拿滅火器滅火,神龕里有個梁氏神在放火。」

  這實在是個可怕的消息,明黃聽著都有些懵了,好不容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連忙翻身爬起,穿著睡衣往外走。她住的地方離神龕很近,一出門就看見氏神的院落里確實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飄飛,那些光芒在哪處落下,哪處就被燒焦冒出青煙。

  她一聲低呼,又聽電話里安姐叮囑道:「裡面有點危險,你們守在外面不用進來,最好離遠一點,看到哪裡有火星就拿滅火器撲滅,別把屋子燒了。」

  聽著她平靜的聲音,明黃也冷靜下來,按鈴驚醒了所有人,大家按照吩咐拿著滅火器嚴陣以待。

  「裡面,梁氏神和我們氏神對上了?」明茴拿著分給她的滅火器,不敢置信。

  「當然啊,安姐都說了還能是假的嗎。」明黃說。

  「這些光是梁氏神造成的……我們拿著滅火器對付,是不是有點奇怪?」

  其實明黃一開始也覺得奇怪,但她迅速就被羅玉安給說服了。發生火災肯定要用滅火器啊,舊宅在森林裡,要是一個不好發生森林火災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滅火器確實派上了用場,那些光點從神龕院子裡飄飛出去,點燃什麼,只要見了明火,迅速就會被舊宅里的秦氏族人端著滅火器嗤嗤撲滅,唯一遺憾的是,有些光點落在四周建築上,燒出一些焦黑的痕跡。

  明黃瞧著頗為心疼,「唉,又該找人來修繕舊宅了。」

  明茴的思緒也被她帶歪,「剛好可以給神龕通電。」

  「你是特地來燒我房子麼。」秦氏神漂浮在紅線上,兩條袖子與衣袍底下都是細密的紅線,在他面前不遠處,之前有個人樣的梁氏神隨著身上不斷溢散出光,軀體又慢慢變成了破碎石像的模樣,並且快要被紅線纏滿。

  他說道:「我都要被吞噬了,臨死前力量逸散造成的損失,當然應當由你來承擔了。」

  這才是他為什麼主動送上門來的原因,總不能最後還燒自家的房子。到了這最後的時刻,兩人的談話還是尋常平淡,沒有一點火.藥味。

  「唉——」

  「秦氏,消亡是氏神的命運,你終究也會與我們一樣——」

  梁氏神發出這麼一聲嘆息,渾身徹底凝固。纏在石像上面的紅線不斷交錯,將這一尊石化的神像絞碎。

  被絞碎的一瞬間,磅礴的光猛然從破碎神像里噴涌而出,照亮了整個神龕院落,連黑夜都似乎被這光碟機散,提前現出了璀璨的朝陽光芒,被這光近距離照耀到的所有東西忽地開始燃燒起來。

  在院落外等待的人都看到了這光,眼睛被強烈的光線刺痛,忙捂著灼痛流淚的眼睛不敢再看。

  無數紅線也燒起來,紅線中央白色的氏神被火光熱氣衝擊,如同火光中的飛蛾,但他卻沒有被這大火燒灼,反而長袖揮動,身上湧出鋪天蓋地的紅線將強烈的光芒完全包裹了起來,要將這爆發的力量全部吞噬。

  一切發生得極快,強光爆發,隨即被紅色覆蓋,不過兩三秒的時間,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神龕院落之內,除了被紅線纏滿的神龕,其他地方都被燒得焦黑。

  「這是……結束了?」院外的明黃勉強睜開刺痛的雙眼,抱著滅火器問。

  靜靜站在神龕里聽著外面動靜的羅玉安只覺得眼前明亮了一瞬,又再度黑暗起來,接著遮蓋了神龕的紅線潮蠕動著退了下去,她知道,一定是結束了。

  上前兩步一把拉開帘子,她一眼看見氏神黑髮披散立在庭中。袖中和腳下拖著一大把紅線,凌亂地散在周圍,而他的臉——那不是臉,是一塊凸起的面具,威嚴而僵硬,凸起的部分和臉頰邊緣密不可分,面具之上有一道裂縫。

  羅玉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看見這樣奇怪的氏神,心裡第一感覺竟然不是害怕,她幾乎是想也沒想踩著走廊就跳下去。

  「二哥!」

  腳下一軟,那些紅線不知道什麼時候蠕動了過來,被她踩在腳下,那種感覺太過詭異了,仿佛踩著一堆糾纏的蟲。

  靜立在院中的氏神朝她看過來,抬起袖子。

  羅玉安撲過去,接住她的不是手,是那些有生命一般的紅線,與其說扶著她,不如說是纏著她的腰。

  羅玉安只來得及喊了句二哥,感覺耳邊風聲呼呼,瞬間從外面進到了神龕里。拖著無數蠕動紅線的氏神忽然間身軀鼓脹了一下,在她身上潰散成一團紅線,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衣服落在她懷裡。然後,紅線一層層將她連同那衣服一起包裹起來。

  好像變成了一個繭。

  她知道氏神每一次吞噬了力量都要化繭,她還撞上過一次,膽大包天地躲在那繭旁邊以躲過氏女們的搜捕,但她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裹進繭里去,這實在是有些驚悚的體驗。

  紅色的繭里非常狹窄,隨著她的動作,那些紅線會呼吸一般伸縮著,羅玉安只慌張了一瞬就平靜了,伸手撫摸著那些紅線。她裹著白色衣服蜷縮在裡面,覺得這紅色收縮的繭又像是一顆心臟。

  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只有這個「心臟」搏動的起伏。她緊緊抱著柔軟的白色的衣服,發覺衣服里有什麼圓圓的東西,拉開衣服往裡看了眼,是個紅線匯聚成的小球。小球隨著外面這個巨大心臟的呼吸而跳動著。

  羅玉安直覺這小球裡面是氏神。

  它在慢慢長大,等到長到一個懷抱那麼大時,紅線球散開,露出一個玉一般的小嬰兒。

  突然抱著孩子的羅玉安:「……啊。」

  一句二哥,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怎麼都叫不出口。

  他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從乖巧靠在她胸口的大小,慢慢長成了半人高的小孩,又變成修長單薄的少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點點長大。羅玉安不清楚外面時間的流逝,大約過去了兩天?還是三天?她只能清晰地感覺到氏神的成長。

  終於,他的個頭超過了她,變成了美麗的青年。兩個人在繭中的姿勢則完全調換了過來,從她抱著他變成他抱著她。

  羅玉安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氏神穿著的那件寬大的白衣正蓋在她們身上,氏神現在又是初生的狀態……

  手不好亂動,不然顯得自己像個流氓,眼睛也不好亂看,只好一直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變成了她熟悉的溫柔模樣。唇角微微往上,好像在笑一樣。

  這一具不知道怎麼變化出來的軀體,完美無瑕,觸手冰涼,胸膛里沒有心臟的跳動,手腕與頸邊也沒有鮮血流過的脈動。

  但該有的東西都有。

  空間狹小,兩人挨得很近,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羅玉安整個人被擠進氏神懷裡的姿勢,雖然沒看見,但她的腿是感覺到了。

  我從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癖好。羅玉安靠在氏神軀體的胸口上,嗅著那股淡香,羞愧地想,為什麼我對一個人偶神像一樣的軀體都會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大概沒人會像我這樣了。

  她想著,察覺耳邊響起細微的碎裂聲,抬頭看去,只見氏神白皙的胸膛上如同被人砸了一下,突兀地出現一條長長的裂縫。

  咔嚓——

  裂縫迅速擴大,形狀和大小,都和她之前看過的一模一樣。氏神的胸前又出現裂縫了,這道裂縫不會隨著他每一次的蛻變消失。

  這道縫隙,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玉安的手拂過裂縫邊緣,低下頭飽含撫慰疼惜地輕輕吻著裂縫,隨著她的動作,裂縫周圍竟然好似染上了紅色的顏料,慢慢透出鮮艷的紅色。

  ※※※※※※※※※※※※※※※※※※※※

  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