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見王氏繼續說道:「這麼大個人了也沒個輕重!不用說了,定是他做了什麼不該做的惹得李嬤嬤氣惱!虧人家李嬤嬤從小那麼疼他、照顧他!這個東西,等他回來瞧我不教訓他!虧了有婉娘在,給勸住了,不然我們時家怎麼對得住李嬤嬤!你等會兒去給我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後一句話卻是向著姜嬤嬤說的。
顧芳姿張了張嘴,半響無語。她做夢也想不到,王氏的思維同她壓根不在一條線上!怎麼事情完全不照她想的那樣發展呢!
顧芳姿哪料得到,王氏聽說時鳳舉同李嬤嬤拌了嘴氣得李嬤嬤要走,心裡是既惱火又暗暗的有些高興。可見鳳舉這孩子到底是她的兒子,跟她最親!
他可從不敢這麼氣她!
剛剛被挑起生出的那一點子不快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非但不怨桑婉,還暗叫僥倖。若沒有桑婉幫著說話,李嬤嬤這一走,大家面子上怎麼過得去?桑婉既幫了李嬤嬤說話,李嬤嬤同她親近一些也在所難免了。
顧芳姿鋪墊了半天,為的就是一箭雙鵰給李嬤嬤和桑婉在王氏面前上眼藥,不想過猶不及,白花了心思,不禁大感無趣,見王氏不停的埋怨時鳳舉,看樣子滿腦子等著時鳳舉回來好教訓,便也不願再坐下去,勉強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
旁晚時鳳舉回來,果然被王氏叫過去狠狠訓了一頓。時鳳舉倒並無不服,只是心裡覺得有些委屈和納悶:事情明明過去了,怎么娘還發這麼大的火,特意叫自己過來聽訓?
事後李嬤嬤知曉了,反倒過意不去,跟王氏再三說了意外、誤會,此事才算完。時鳳舉得知這是顧芳姿無意在母親面前漏了口風,頓時哭笑不得。
顧芳姿自己也覺沒趣,便上門給桑婉賠不是,「都怪我一時嘴快,沒想到姨媽會如此較真!大表嫂您可別惱我!我給您賠不是了!」
說畢站起身果真向桑婉屈膝行禮。
「表妹多禮了!」桑婉忙雙手扶住她笑道,暗暗心道:挨訓的又不是我,我惱你做什麼?你賠不是賠錯了人了。
李嬤嬤最見不得顧芳姿這般故作姿態,眼光一睨,涼涼假笑道:「大奶奶說的是,表小姐的確太多禮了!這禮多的也太稀奇。 時家自個家的事,同表小姐何干,表小姐原不該賠這個不是的。」
顧芳姿眼角餘光掃過垂手侍奉一旁的丫鬟們,頓時臊得臉上通紅,勉強笑道:「到底,到底是我一時嘴快——」
「那倒是不該!」李嬤嬤笑道:「不是老婆子倚老賣老,哪家未出閣的姑娘整日不做別的光到處說嘴呢!表小姐啊,您聽老奴一句勸,這習氣可要不得!將來說親要麻煩的,您還是改了吧!」
顧芳姿不由大怒,心道什麼「整日」、什麼「到處」,她有這麼閒嗎?有她這麼說話的嗎!便冷笑著針鋒相對道:「原來嬤嬤也知自個是倚老賣老,我還當嬤嬤不知呢!我同大表嫂說話,理論起來只怕還沒嬤嬤插嘴的份呢!」
李嬤嬤聽了也不惱,一拂衣袖,老神在在的自信笑道:「倚老賣老也得有資本!不是老奴誇口,便是在大夫人跟前,老奴也有插嘴的份,表小姐您真的想多了!呵呵,老奴自然不能同表小姐比了,表小姐為我們時家勞心勞力,所有付出大家都看得見的,等將來表小姐老了,比老奴更有資本倚老賣老咧!」
顧芳姿只覺氣血上涌,腦門一陣眩暈,胸腔中的憤怒若化為利劍足以讓李嬤嬤死上好幾回了。
可她能說什麼?李嬤嬤自認了,就是倚老賣老、就是有插嘴的份,她能怎樣?真把她拉到王氏跟前去插嘴,還是叫幾個粗壯婆子進來將她拉下去打一頓出氣?這府里,還真就找不出一個敢這麼做的,就是王氏也不行。
因為李嬤嬤的丈夫和兒子都是為了救時家的老爺少爺性命而亡,時家對她不好,落在外人眼中那是刻薄,看在奴才們心底那是寡恩!
顧芳姿身子輕輕發抖,哆嗦著唇說不出話來。
桑婉見要壞事,心知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然顧芳姿下不來台哭起來,倒顯得她和李嬤嬤有意欺負人似的,於是忙笑道:「嬤嬤您誤會表妹了,表妹心直口快、有口無心,不是那麼個意思!嬤嬤您定是聽岔了!您可是大夫人的陪房、大少爺的奶娘,這府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敬呢?表妹斷斷沒有別的意思的!」
顧芳姿強忍著心中的憤怒趕忙陪笑道:「芳姿不會說話,怨不得嬤嬤生氣!芳姿給嬤嬤賠不是了 !」
顧芳姿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團,心中暗暗道著「走著瞧!」等她將來進了門,看怎麼收拾這目中無人的老貨。
李嬤嬤怪眼一翻,分辨道:「表小姐又說差了!生氣?老婆子可沒那麼大的氣性,動不動就生氣!」又向桑婉笑得親切:「既是大奶奶這麼說了,老奴再計較便是老奴的不是了!大奶奶說的是,表小姐果然心直口快、是個直腸子!」
這一番話卻怎麼聽怎麼充滿著譏諷。動不動就生氣的,那是顧芳姿!只有她愛動不動在時鳳舉跟前撒嬌撒潑的鬧,時時將李嬤嬤氣得要命。
顧芳姿心裡有病,聽了這話更家惱羞,卻不敢再開口,只當沒聽見。李嬤嬤看她不順眼,她怎麼說都是錯。
李嬤嬤難得看到她吃癟,頓時意氣風發,越發當著她的面誇起桑婉來,又笑著道:「要我說姑娘家太心直口快了也不好,哪個婆婆會喜歡炮仗似的兒媳婦呀?姑娘家說話還得柔軟些,才招人疼!叫人聽著也舒心!不是老婆子倚老賣老,表小姐多多同大奶奶學著點,這書香門第就是書香門第!」
顧芳姿剛剛憋下去的火氣蹭的一下又竄了上來,聞言冷笑道:「嬤嬤說的是,大表嫂性子又好,嘴巴又甜,怎麼不叫人喜歡呢!」
「這還不是最好的!侍奉婆婆、伺候夫君,大奶奶都沒的說!」李嬤嬤略帶兩分得意的揚了揚頭。
一直以來,她最看不得的就是顧芳姿肆意折騰指使時鳳舉做這做那,不說那經由別人聽來的,便是親眼目睹,她便見過顧芳姿指使時鳳舉爬上梅花樹給她摘花簪戴,還左挑右撿、見過她逛園子時一句口渴便要時鳳舉親自回屋取茶水、見過她讓時鳳舉蹲下去幫她擦拭繡花鞋上的泥屑等等,真是見一次堵心一次。
如今看到桑婉舉止溫柔,待時鳳舉伺候有加,兩廂比較之下,越看不上顧芳姿。
李嬤嬤這一句話恰恰點中了顧芳姿的死穴,比之先前那些話更令顧芳姿惱火。不但惱火,而且憋屈;不但憋屈,更覺心酸。
侍奉婆婆,伺候夫君,這本來應該是她的本分,何時輪到桑婉了!
桑婉幾有扶額的衝動,離了王氏跟前,李嬤嬤果然一家獨大,說起話來跟刀子似的,那是絲毫不給顧芳姿留面子,更不會管她受得了受不了,也不怕時鳳舉或者王氏會不快。她就是這麼做了。
「瞧嬤嬤說的,那不是應該的嘛!為人媳婦,正該如此。」桑婉忙笑道。
話說,李嬤嬤和顧芳姿對掐她其實管不著,但當著她的面她卻不能不硬著頭皮管。顧芳姿無事還要起三尺浪呢,有了這個由頭,天知道她又會在時鳳舉面前說出什麼好話來。
「正是正是!」李嬤嬤連連點頭,笑眯眯的道:「大奶奶您是時府正經的嫡長媳婦,可不就該侍奉婆婆、伺候夫君!倒是老奴說了傻話了!」說畢挑眉瞅了顧芳姿一樣。
那意思是說,你是個外人,我從前總嫌你不好好照顧大少爺、反要大少爺就著你,可見是我的錯了。
顧芳姿看懂了李嬤嬤的意思,氣得快要內傷。
「嬤嬤說了半日的話還不累麼?快坐下來喝完茶吧!」桑婉呵呵的笑著,不給顧芳姿開口的機會,忙叫紅葉,「快給嬤嬤倒茶!」
除了主子偶爾恩典,主子坐著的時候,沒有奴才坐的地兒。李嬤嬤在寧園伺候,總不能在桑婉面前太放肆了。輕易她是不會在桑婉面前落座的,而是東次間另有一間收拾出來的小廂房,專供丫鬟們落座喝茶歇息。
李嬤嬤聞言便笑道:「大奶奶恩典,老奴便去坐坐,喝口茶,老奴告退!」說畢瞧也不瞧顧芳姿一眼,同紅葉去了。
今日她給夠了顧芳姿下馬威也該見好就收了,不然,倒顯得自己咄咄逼人。
顧芳姿不禁暗罵自己多事,好端端的何必上門來說那麼一句話,挨了這一場氣受,真是活該!
她心中又氣又煩,也沒心思再坐,勉強說了三兩句話便起身告辭。
桑婉也沒留她,想了想便笑道:「這幾日天氣倒不錯,後兒想請表妹和三妹妹、五妹妹一同在園子裡賞花、放風箏,不知表妹可有空?呵呵,上回說的,五妹妹可一直惦記著呢,昨兒撞見還問了我來著!」
桑婉這是防著她去同時鳳舉委屈告狀。想想,若她真不喜顧芳姿,便不會主動邀請她遊園賞花了,既約了一道遊玩,可見她是有意同她親近示好的,她想告狀也得悠著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