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你這麼瘦,叫人看了心疼,多吃些!」他自己用的也甚少,倒是不時用公筷照顧著她。他那般的笑容,溫潤而乾淨,倒令桑婉說不出那拒絕的話來。
飯後趙琦又磨蹭著不肯走,陪了她好一陣,看她服了藥明示暗示要沐浴歇息,他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晚間,躺在這陌生溫軟的錦榻中,望著床前地毯上透進來的淡淡月光,桑婉眼角漸漸濕潤,鼻子一酸,淚水不知何時滲出眼角,一閉眼,一大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飛快流下,滾落在棗紅繡花的枕中。
從來沒有如這一刻般,心中充滿無以言喻的彷徨和驚慌,湧入腦海中的,想著念著的,只有她的夫君時鳳舉。她一直以為自己對他只有義務和本分沒有情意和眷戀,此時方知,原來他早已那麼深的印在她的心底,她根本離不開他!
一想到自己孤身在此,前路不明,而他卻不知在何處、在做什麼,她心裡便難受得幾欲窒息,幾欲發狂。
他會不會以為她已經死了?如果他以為她已經死了,她知道他必定會傷心難過,可天人相隔,他即便再痛也是無奈。那麼過後呢?他會娶別的女子做妻子吧?這個人多半便是顧芳姿了!
她還沒有為他留下一兒半女呢,時家豈能絕後?他是個對家族極有責任心的人,斷斷不會如此的。
從此之後,即便他記得她,也不過時而浮上心頭的那一點念想,也不過清明時節那一串紙錢!
他依舊會過著他自己的生活,一如前世,沒有她,他照樣生活得很好……
「不!不!不能這樣!絕對不行!」桑婉拼命的搖頭,咬著唇,痛苦的閉上眼睛任淚水橫流。光是想一想便令她痛得肝腸寸斷,如今的她,斷斷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他說過要和她過一生一世的,他說過會一生一世疼著她、護著她!可是,卻是她自己不見了!是她自己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千里迢迢,她身無分文,任何信物也無,更別提如今連自由也無,要重回他的身邊,對她來說無亞於登天般難!
「鳳舉、鳳舉……你到底在哪兒?你可知道,我沒有死,我沒有死啊!鳳舉,你快來救我……我不能沒有你……鳳舉!」桑婉張唇,無聲訴求。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樣,她瘋狂的想念著他的懷抱,想念在他身邊的時時刻刻。只要能夠重回他的身邊,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她亦心甘情願!
腦海中翻翻騰騰,儘是他的好,他的溫柔和體貼,而那隱隱的怨氣和惱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不知不覺中,他早已是她生命中揮之不去、永遠也不能忘懷的良人,她只恨明白自己的心太晚了些。
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次日起來,桑婉神色便有些憔悴。
「姑娘昨晚沒睡好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鴛鴦頓時緊張起來,忙道:「姑娘若有不舒服請一定要告訴奴婢,奴婢好上稟夫人和小侯爺,若姑娘有何不妥,奴婢可當不起呢!」
「我沒有事,」桑婉勉強搖搖頭,笑道:「也許是昨日出去走動的時間長了點兒有些累著了!無妨,今日歇歇便好!」
鴛鴦這才放心,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小侯爺已經吩咐了,姑娘若再嫌屋子裡悶想要出去透氣,乘著軟轎便可。姑娘,奴婢替姑娘梳洗吧!」
桑婉點點頭,梳洗畢,她來至窗前輕輕推開,撲面一股淡雅的桂花香裊裊而來,桑婉一驚,下意識朝樓下看去,只見樓下放了幾乎有三四十盆桂花盆景,那一個個花盆足有半人高,那滿樹金黃的桂花樹也有一人多高,在翠樓下鋪呈而去,撒了一地的金黃。
一夜之間,怎的竟變成如此了?桑婉一時有些發怔。
鴛鴦見她神情吃驚頗有幾分得意和討好的上前笑道:「姑娘不知道吧?這是昨日小侯爺吩咐從京城中花高價買來的,說是姑娘喜歡,昨晚便都擺在這下頭,好讓姑娘推開窗便可聞到這桂花的香味。這桂花在江南常見,在京城卻也甚是難得呢!奴婢聽說為了這些桂花,府上幾位管家可是跑遍了京城中各處花匠家裡才弄了來呢!」
桑婉心中更加煩亂,勉強向鴛鴦笑了笑並不言語。
鴛鴦見她神情淡淡心中既是可惜又不解,小侯爺如此相待,就差沒捧在手掌心裡呵護著了,是個女子都會動心吧?這婉姑娘倒是有趣,反倒越發可見那眉間的憂愁了。
鴛鴦識趣收聲,斟了盞茶奉與她便陪笑道:「奴婢去催催早飯,姑娘想必也餓了!」
桑婉生怕她又得了趙琦什麼吩咐如同昨晚那樣擺上一大桌子來,忙說道:「我今日沒什麼胃口,跟廚房要一碗清粥,一碟子帶些辣味的鹹菜就行了!」
鴛鴦應聲自去吩咐。
不一會清粥來了。看著是清粥,吃到嘴裡卻是一股香濃新鮮的雞肉味,鴛鴦見她頓了一頓便忙笑道:「這是廚房用熬的高湯吊出來的清粥,很是清淡,姑娘多用些對身子也有好處。」
桑婉便不再說什麼,笑著點了點頭。
不一會趙琦又來了,關切道:「廚房說你沒胃口,怎麼了?」
「我沒事,可能是昨日累著了。」桑婉笑笑。
趙琦見她眼神清亮,精神看著像是還好,便點頭笑道:「那就好!今日便在房中歇著吧,我也不來打擾你了。你若悶了想要什麼消遣,叫鴛鴦去說一聲。樓下的桂花你喜歡嗎?精神好了下樓走走透透氣也好!」
「多謝小侯爺有心!」桑婉只巴不得他趕緊離開敷衍一笑。
趙琦笑笑,深深凝了她一眼,果然起身告辭了去、不一會兒,卻叫人送了只五彩鸚鵡過來,說是這鸚鵡極為聰明,教它說什麼一學就會,特意拿來陪她解悶。
鴛鴦將它掛在窗前,眼睛亮亮的一個勁逗那鸚鵡,果然逗得它尖著嗓子有一句學一句,那滴溜溜的綠豆眼轉個不停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桑婉和鴛鴦見了不由都好笑起來。
桑婉有意避開趙琦,一連三天不曾下樓,這日趙琦卻又上門來了。乍見到他,桑婉沒來由的有些慌亂,勉強陪笑道:「小侯爺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趙琦笑了笑,心道我每日都要在你樓下來幾回,每日都要召鴛鴦去問幾次你的情況,只是你不願人打擾我又何必說給你聽?
「我是看你好幾天沒出去了,呆在屋子裡不悶嗎?出去走走吧!今日天氣也好,並不覺冷。對了,過幾日只怕就要起霜了,你喜歡什麼樣式的衣裳,我叫人給你做去。」趙琦微笑著道。
桑婉腦子裡只怔怔的迴響著他的話,要起霜了,很快就要入冬了呢!不知不覺,她跟在趙夫人身邊將近一月了,這一個月沒有一天不度日如年,鳳舉,可還在為她傷心、還在尋找她嗎?
桑婉輕輕嘆了口氣,勉強笑道:「我不太想出去,精神不甚好,這屋裡呆著便是。至於衣物,我亦沒什麼特別的喜好,小侯爺不必費心,尋常樣式能禦寒便可。」
趙琦見她這麼說也沒再堅持,只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我吩咐人下去做便是。你不想出去,我陪你說說話吧!不知婉娘以往喜歡做什麼消遣?下棋、彈琴、繪畫?還是推牌九、打雙陸?總得找些事情做,不然一個人豈不是悶得慌?別身子還未復原,心情又不好了!」
推牌九、打雙陸?桑婉不由好笑,搖搖頭,說道:「這些我都不擅長,也不想動腦子。小侯爺你——」
「這樣啊!」趙琦卻又笑道:「那你可喜歡聽戲?我叫人傳一班小戲子來挑你愛聽的唱給你聽好不好?或者小曲兒、女先兒說書都可以。」
趙琦溫和的、滿臉融融笑意的望著桑婉,不見有絲毫的不耐和嫌惡,桑婉見他如此,心中反倒過意不去,張了張嘴,便笑道:「還是出去走走吧!」
「好!園子裡景致倒還有幾處可看的,我陪你走走。」趙琦一聽便笑了。
桑婉點點頭,便道:「小侯爺請樓下稍候,我更衣了便來。」
趙琦起身微笑道:「那麼我在樓下候著你,你慢慢來,不必著急。」
看著趙琦出去了,鴛鴦先是忙命個小丫頭去吩咐一聲準備茶水糕點椅子座墊等物,然後忙伺候桑婉更衣。
「小侯爺對姑娘可真好,我們小侯爺從來是個暴躁脾性的,便是同夫人說話,不過三兩句便不耐煩起來,不想對姑娘竟如此體貼細緻,嘻嘻,真正難得呢!」鴛鴦一邊替桑婉更衣一邊又笑道。
桑婉隨口敷衍兩句「不敢當」之類的再無多言,她心中卻越發不安。鴛鴦時不時在她耳邊念叨小侯爺長小侯爺短,丁嬤嬤也不時過來問候,少不得也言語中多有提點試探,桑婉知道她們定然是受了趙夫人的指使。趙夫人如此步步相逼,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招架得到幾時?
如今尚可裝糊塗,若趙夫人沒了耐性,強硬相逼,她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