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婉是長媳,雖王氏懶散慣了不甚重規矩,可許多事仍舊要桑婉從中安排調停,到時還得一番忙累。桑婉便笑著答應了,叫人搬了張凳子給李嬤嬤坐,又命拿了手爐給她,含笑交代兩句,便同時鳳舉先離去了。
走出積翠軒,桑婉只覺得兩條腿都要麻了,腰也算,肩膀也疼,喉嚨也乾渴得厲,忍不住抬手輕輕揉了揉肩脖子。
一隻有力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頭,修長的手指不輕不重的替她輕輕揉了揉,時鳳舉溫潤的聲音便在她耳畔響起:「是不是累壞了?你也太心急了,這些事其實明天做也一樣,三叔、三嬸會理解的。」
肩脖子上一陣舒坦,桑婉下意識放鬆了肌肉輕輕哼了一聲,偏頭笑道:「明天還不也一樣要做,早做了早了。」
那三嬸看起來溫溫柔柔、矜持莊重的,單看她和二嬸說話,便知不是個好惹的,桑婉還想過幾天舒坦日子,寧可辛苦些。心道今日他們一進門自己這就趕著親自收拾布置了,姿態已經做足,他們即便不滿想來也不便再挑揀什麼!
時鳳舉笑笑搖頭,望著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越發溫柔與憐惜。
他從沒見過她辦事的樣子,這麼認真、細緻和投入,舉手投足,一言一語一顰一笑甚至一蹙眉間,那不經意流露出的高貴氣質令他深深的著迷。這是他的妻,越與她相處他越覺她好,卻也越覺自己對她了解的實在太少。
「事情哪兒做得完,何苦累了自己?」時鳳舉微微一笑,忍不住湊近她低低說道:「咱們趕緊回去吧,回去我好好給你捏一捏。」
桑婉臉上一熱,下意識便推了他一下。
「別動,」時鳳舉卻是冷不防握住她柔軟微涼的小手,覷著眼朝她髮髻上看去,「你頭髮上有髒東西!」說著另一手伸過去輕輕將一抹蛛絲捻了起來。
桑婉本來還要掙扎的,聽了這話也顧不得去計較他還握著她的手,站著一動不動,任他幫她將髒東西拿走。要不然叫人看見了,便是不莊重了。
「嘻嘻!」
時鳳舉剛將那捻了蛛絲的手指伸在她面前叫她看,卻聽得傳來兩聲少女嬌俏清脆的笑聲。
二人吃了一驚循聲望去,桑婉更是忙將手抽回,微微後退一步。
時鳳舉心中不覺一陣遺憾憋屈,向時玉珍、時玉琳姐妹笑道:「二妹、四妹怎麼不好好在屋裡休息,一路上還不累嗎?」
時玉琳牽著姐姐的手微微往她身後躲,笑嘻嘻的望著他們不說話,時玉珍卻有些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道:「我們不困,我正要帶四妹去看看三妹呢!誰知道這麼巧碰見大哥、大嫂了!」
時鳳舉笑道:「那就快去吧!三妹天天在屋裡也悶,定也盼著有人去說話呢!」
時玉珍便笑道:「那我們不打擾大哥、大嫂了!」說著朝桑婉點點頭,牽著時玉琳去了。不多時,便聽到姐妹倆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桑婉心虛暗窘,垂了頭走著,沒再和時鳳舉說話。時鳳舉也有些訕訕,心道怎麼就這麼倒霉,好不容易跟媳婦說上兩句話,那兩丫頭偏又跑出來了。
回了寧園,杏枝等便伺候兩人更衣、洗臉,忙乎一陣,便在暖閣中坐下飲茶休息。
「對了,按理我得給兩位妹妹見面禮的吧?」桑婉笑問道。
時鳳舉點點頭笑道:「隨意準備一兩樣首飾就行,也不用太名貴的。等晚飯的時候帶過去給她們便是。」
桑婉笑著「嗯」了一聲,便斟酌著等會兒挑支金釵給時玉珍、一對鐲子給時玉琳。
「今天幸虧有你在,不然我真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簡直不知該從何入手!」桑婉斟酌片刻,覺得還是不要惹這位爺不快,萬一他賭氣撒手不干,婆婆又不肯管,自己找誰去?
況且他也當得起這一句感謝。她從未如此布置過屋子,若非時鳳舉提點,還真挺為難的。
時鳳舉心道總算開口了!便笑道:「這麼說我可是幫了你大忙了?你怎麼謝我呢?」
奸商!桑婉白了他一眼,心道活該,這人近來越發喜歡得寸進尺了,她輕易可不敢亂應承什麼。
時鳳舉也不急,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低頭飲茶,好整以暇等著她的回答。他越來越覺得逗她有趣,看著她為難糾結的神情,心情沒來由便會好上許多。
「大奶奶!」天可憐見,杏枝恰好進來,笑著說有事要回大奶奶是否方便?
桑婉巴不得呢!忙點頭笑道:「怎麼不方便,什麼事慢慢說,不著急!」自然而然將時鳳舉那話糊弄過去了。時鳳舉鬱悶不已,只得真正的專心品茶了。
杏枝有些奇怪的瞟了桑婉一眼,不知大奶奶因何如此高興,唇角含笑,眼睛也亮亮的,便恭恭敬敬笑應了聲「是」,將三四個媳婦來回的事情一一跟桑婉說了。
牡丹苑那邊,時三老爺夫婦回歸的消息很快由蘭香帶了回去。顧芳姿正處於主動拉攏盟友的階段,即便拉不過來也不能讓桑婉拉了過去,當時便要更衣出去迎一迎、見一見。
轉念一想,自己如今還在守孝,時三老爺是當了官的人,對孝道想必比旁人更加看重,若自己這麼去了,只怕反倒令人反感。於是又打消了注意,寫了一封素箋命蘭香投遞問候。
蘭香將素箋呈送時三老爺和時三夫人,轉達了顧芳姿的問候和不能親自拜見的歉意。時三老爺兩口子聽說顧金去世了,意外之餘倒相互嘆了幾句,越發覺得顧芳姿可憐,讓蘭香轉達了好些安慰的話。時三夫人又囑咐她不必抱歉,安心守孝便是,過幾日與兩位表妹一塊兒去看看她。
蘭香規規矩矩的笑著應聲而去。
顧芳姿得了回話心中暗喜,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了,正投了時三老爺夫婦的好。又聽蘭香說他們如今住在客房,顧芳姿吃了一驚,忙問何故?
蘭香便將那家信和他們幾乎同時到達的巧合之事說了一遍,顧芳姿不覺笑出聲來,幸災樂禍道:「這倒有趣了!三表叔倒也罷了,三表嬸心裡沒想法那就怪了!」
蘭香笑道:「不會吧,這不是太巧了嘛,又不是刻意怠慢,三夫人還能怪誰不成?」
顧芳姿冷笑道:「看清楚事實是一回事,打心眼裡接受是另一回事!不管怎麼說,這是三表叔、三表嬸自己的家,哪有個回到自己的家裡卻還要去住客房的道理?哼,主子們好說,下人們不知內情難免多嘴議論,誰知道會說出什麼好聽的來?難不成三表叔、三表嬸逢人便解釋一番,『是因為家信在路上耽擱了,與我們同時到府,來不及準備這才住的客房、』?」
蘭香聞言不禁「撲哧」笑了起來,點頭道:「小姐說的這還真是的!先前奴婢心裡還疑惑呢,想著三老爺和三夫人好端端的怎住進了客房?後來才知道是這麼回事!」
顧芳姿得意哼了一聲,說道:「這些事少不得都是桑婉去準備了,你給我盯好了那邊,一有情況立刻回稟!咱們也不能再閒著,合適的時候得做點什麼才行!還有,三表嬸和兩位表妹身邊的人,你多走動走動,同她們打好關係。」
蘭香精神一振,「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出去轉轉!」
顧芳姿對蘭香的勤奮精神勁頭十分滿意,點頭笑道:「這幾****專門盯著那邊便是,別的暫時都不用你管,我這裡你也不用伺候!」
「是,小姐!」
客房中,時三老爺和時三夫人簡單梳洗一番,便靠坐在羅漢榻上小憩。這兒沒有暖閣,自然也沒有炕,想要歪一歪都不行,就連這羅漢榻,還是現搬來的。這眼看就下午了,哪有個兩口子這時候還上床睡覺的?叫人知道越發嘲笑了。
屋子裡雖然生了炭火,身上也蓋著厚厚的羊絨氈子,可時三夫人還是覺得冷,加上心裡頭憋屈著,更覺得不舒服。瞅了丈夫一眼,見他雙眸閉合、呼吸均勻,倒是一臉的舒適平靜,時三夫人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也就是你,還能睡的著!」
「又怎麼了!」時三老爺輕輕睜開眼睛,笑道:「怎麼一路上你還不累嗎?好不容易到家了,還不鬆快鬆快!這家裡啊,怎麼著也比外頭好!」
「家啊!」時三夫人冷笑道:「你看清楚了,這哪裡是個家!是個家咱們能住在這兒嗎!」
「你看看你,怎麼又說這事了!」時三老爺不禁皺眉道:「這不是巧合嘛!大嫂他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知道咱們今天就到呢!你啊,可不能計較這個!」
「我——」時三夫人一時沒了話說。是,這事她也知道不能怪誰,可一想著心裡就覺得憋屈。原本回家是一件歡歡喜喜的喜事,這倒好,倒弄了一肚子掃興!
「都是你,好端端的辭什麼官呀!」時三夫人下意識朝外頭瞅了一眼,埋怨道:「他們上頭自斗自的,憑什麼要下頭的人犧牲!哼,回頭人家若記得你的犧牲還好,若不記得了——別說真不記得,便是裝作忘記了,你又能如何?難不成真在府上這麼過一輩子?還是從頭跟鳳舉學做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