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二人起了個大早,匆匆收拾梳洗一番、略略用了點早飯便出了門。
寧園的丫鬟婆子桑婉一個都沒帶,交代杏枝看好院子屋子,她只帶著柳芽回門。
時鳳舉那邊也做了一番調整安排,帶了長歡、時鳴兩個心腹小廝並外院幫自己辦事的心腹李嚴兩口子、宋河兩口子兩對夫婦,俱是實誠嘴嚴、謹慎之人。
共準備了兩輛馬車,時鳳舉和桑婉乘一輛,倆小廝騎馬跟隨,兩對夫婦男人趕車、女人同柳芽坐一輛,帶去的禮物俱堆放柳芽她們所乘的車廂內。
臨行前,時鳳舉朝桑婉望了一眼徵詢她的意見,桑婉朝他微笑似有若無的點了下頭,時鳳舉一揮手,便命各人上車準備出發。
馬車駕離二門,轆轆車輪聲漸漸離去,一叢濃密的石榴叢後,陰沉著臉色的顧芳姿緩緩站了出來,「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枝條折斷,碧綠的葉子在掌心揉碎,雪白的掌心染上深深淺淺的綠漬。
顧芳姿沒有去管掌心雪白的肌膚,那恨恨瞪著前方的目光似要噴出火來。
那個女人,表哥陪那個女人回門去了!儘管早知這事免不了,她仍舊覺得心裡憋屈。腦海中一晃而過方才桑婉面上那淡淡的笑,眉目舒展間那淺淺的溫情,顧芳姿心中更添糾結。
「她自作多情,自作多情而已!」顧芳姿喃喃低語,又自嘲勾唇,搖搖頭輕嘆道:「我真是自找,好好的跑來看什麼!有什麼可看!真是!」
馬車出了城門,隔著紗簾,可見遠處影影綽綽的連綿山巒,桑婉捏在手裡的帕子鬆了又緊緊了又松,身子也不時輕輕動來動去,心底的激動仿佛抑制不住非要動一動發泄出來似的,引得時鳳舉不由打量。
桑婉有些訕訕笑道:「想著就要見到哥哥嫂子和侄兒侄女,我心裡有點緊張!」
時鳳舉「嗤」的笑了出來,「你才幾日沒見他們?有什麼好緊張的!」
桑婉聞言一愣,垂眸勉強笑道:「是啊,才幾日呢,我真是!呵呵!」
幾日?在他眼中、在所有人眼中的確是幾日,可在她,已有數年啊!數年未見的親人,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一朝就要見到,怎怨得她會緊張、會期待?
憨厚老實的大哥,潑辣耿直的大嫂,惹人憐愛的侄兒侄女,他們還是當初一別時的模樣嗎?對她,還如同未出閣時的親切嗎?對,一定是的!因為一切的不愉快都還沒有開始,並且,永遠不會開始!
桑婉心中深深的翻騰著,呼吸也緊了。
「不用急,還有兩個多時辰的路呢!你要是累了就先閉上眼睛歇一歇。」時鳳舉聽她那麼說反倒不好再玩笑了。也許新嫁娘的心情就是如此吧,他很體諒的。
桑婉心中正紛紛亂亂的厲害,聞言正好順理成章的閉上眼睛整理思緒,便嗯了一聲點點頭,闔目靠上車壁。
快到中午的時候,馬車才過了楊柳鎮、來到楊柳鎮近郊的四合村,桑婉的娘家桑家便在四合村的東頭。
時家的馬車很氣派打眼,半人高的大車輪,厚重新漆的車身,懸著棗紅暗花團紋寧綢車簾,四面綴著金黃的流蘇,四角掛著美玉串珠香囊,由高大健壯的棗紅大馬拉著,一進村便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雖然只有兩輛,卻已令四合村的村民們咂舌羨慕不已,看著那車朝著東頭的桑家而去,便由不得感慨:到底是青州時家!了不得!更有許多孩童一路小跑著叫笑著跟在馬車後,歡天喜地的看熱鬧。
馬車在桑家門口停下,一身簇新衣裳髮飾的柳芽打起車簾跳下車,搶上前去扶桑婉。
站在近處看熱鬧的媳婦婆子姑娘們眼睛一亮嘖嘖議論:「咦,這不柳芽那丫頭嗎!瞧這身衣裳、頭髮上的簪兒花兒,唉,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呢!時家真有錢,一個丫頭的穿戴比咱們還好!」
「可不,以前不覺得,如今看來這丫頭倒標緻哩!」
「桑家婉娘好福氣!」
「是啊,享不盡的富貴!連桑家都要沾光!哎,這下子桑家發達囉!」
眾人的議論聲中,桑婉已經下了車,一下子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只見她身著大紅繡牡丹對襟褙子,打著兩寸寬的金繡襴邊,下繫著棗紅八寶奔兔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襴裙,身姿裊裊,亭亭端莊。頭上梳著如意牡丹鬢,油光水滑的髮髻上珠翠生輝,眾人只覺好看、閃花了眼,也認不出是些什麼首飾,耳上的金鑲紅寶石墜子眾人倒是認得, 那寶石比拇指還大,隨著她的行動輕輕晃悠,分外奪目。
門「吱呀」一聲打開,桑婉的大哥桑弘迎了出來,身後一對兒女桑小泉、桑小暖一左一右由徐媽媽牽著跟上。
「阿婉,你回來了!」桑弘搓著手笑著上前,顯著幾分拘束。
桑婉笑著叫了聲「大哥!」眼眶一熱快步上前,引著時鳳舉同大哥相見。
時鳳舉拱手叫了聲「大哥」,桑弘連忙還禮不迭。
桑小泉、桑小暖素日同桑婉最親,見這小姑姑雖然一身富貴,神情態度依然親近柔和,便歡然叫了聲「姑姑!」兄妹兩個掙脫了徐媽媽的手,朝桑婉飛撲過去,桑婉一手一個攬著他們,低頭柔聲說笑。
「那個——」桑弘咳了一聲,正欲將妹妹、妹夫一行往院子裡引,只聽得一個中年男人粗獷的聲音大聲吆喝著驅趕看熱鬧的眾人:「哎哎哎,都堵在這兒做甚?走走走,有什麼好看!莫要衝撞了貴客,走走!快走都散了散了!」
眾人眼底紛紛露出嫌惡羞惱,「切!」了一聲散了去,見自家孩子也在場的還不忘記將孩子也拉了去,轉眼間桑家門口一片空曠走了個乾淨。
桑婉的眉頭不可覺的微微蹙了蹙,心尖一涼:二叔和二嬸來了!
不及桑婉有何反應,二叔桑平涼已經自來熟的上前,熱情萬分的雙手握住時鳳舉的手用力搖晃,半弓著身,笑得成一朵花,「呵呵,這是咱們桑家的新姑爺吧!真是一表人才、年少有為啊!鄉下人不懂規矩擾著了姑爺,姑爺你大人大量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來來,快隨我屋裡去坐坐!我那裡特意準備了好茶招待姑爺,姑爺快請,快請!」
桑平涼說著又朝已經跟李嚴家的、宋河家的兩位婦人搭訕說上了話的媳婦李氏訓斥道:「還愣著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把親家客人請屋裡去好好招待!」
「哎喲!可不是我一見著我們婉娘高興得糊塗了!兩位嫂子快請快請!哎,幾位大哥也都進屋歇著去!」李氏一拍手,銳利的嗓音透著熱情。
時鳳舉耳畔充斥著桑平涼夫婦大聲大句的話語,心下十分反感,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雙手被桑平涼緊緊的握著,黏黏膩膩的極不舒服,偏他輕輕掙了幾次都掙不脫,又不好用力甩開,不由既無奈又好笑,只得勉強陪著笑臉,任由那炸雷般的熱情聲音在耳邊迴響,其實根本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麼。
桑婉暗暗叫苦,朝大哥使了幾次眼色大哥卻只站在一旁嚅嚅動唇,根本沒法阻止二叔。
眼看著二叔、二嬸兩口子一唱一和就要將時鳳舉一眾人領著去了他們自己的家,桑婉心中更急。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前世的矛盾正是因此而起。叔叔嬸嬸將時鳳舉一行領入了他們家,連帶所有的禮物都搬了進去,嫂子回來見此狀況氣得當即就指桑罵槐起來,指責桑婉沒有良心,忘了是誰送她出嫁!二叔二嬸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毫不退讓的同大嫂爭吵,桑婉又急又羞又愧落淚不止,時家眾人一聲不言站在旁邊津津有味的看熱鬧……
「二叔二嬸走錯方向了,我們家在這兒呢!」桑婉不能再等下去,上前兩步揚聲說道。
與此同時,趁著桑平涼發怔的剎那,時鳳舉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慌忙來到桑婉的身邊,忙笑道:「那就進去吧!」
桑平涼和李氏相視一眼臉色微沉。
「婉娘這話生分了不是!什麼你們家我們家,難道你不是我桑平涼的親侄女?我不能好好招待招待我的親侄女婿?你爹去了,這種事少不得我這個做叔叔的替你出頭,你也別謙虛了,走,走,上叔叔家去!」桑平涼長輩的姿態擺得足足,慈眉善目的瞪著桑婉,在怪她不懂事同自己生分。
桑婉心中冷笑,這些年他這個親叔叔什麼時候照顧過他們兄妹了?落井下石還差不多!
一個親叔叔,對著他們兄妹,左一句右一句都是抱怨,抱怨他們的爹沒那個做官的命還非要強出頭,將家產敗光了短命那是活該!又訓她三哥桑於飛受他爹的教訓還不夠,還去讀個什麼書?不如回來種地還能有碗飯吃!什麼「不聽我話將來餓死凍死我是不管,莫要找我!」
二哥好不容易收了幾個學生坐館教書,一年束脩就那麼幾個錢,他偏還要索取一半,硬說學生都是他幫二哥找來的。
二嬸也不閒著,處處說她的壞話,擠兌她,到處同人說時家遲早得退了她,就她這樣的還妄想做時家的少奶奶!也不找塊鏡子照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