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握著毛筆,十分認真的唰唰寫,覺得御醫們瞧見她的答卷時,肯定也會非常滿意。
但幾個御醫路過她身邊,只是掃了一眼,就走開了。
她咬緊牙關。
這些人什麼眼光?
莫不是上了年紀,老眼昏花,瞧不清字了?
安靜答題中……
不多時,門外,一道微僂和藹的身影在醫童的攙扶之下,緩緩走來,御醫們瞧見,全都神情敬重,過去相迎。
「張醫官,你來了。」
來人是宮裡當差一輩子,也是唯一的女大夫——張女醫。
她已經六十多歲了,常年公務勞累,臉上布滿了皺紋,一雙眼睛卻清明的很。
她和藹的問道:「幾位大人,今年的人選里,可有瞧得上眼的?」
幾人紛紛點頭,有些激動的指示著什麼。
這世道,女子不宜拋頭露面,在家大門不邁,出嫁相夫教子,一生都在後宅,故而從醫的女子少之又少,很是稀缺。
以往,每六年的考試里,倒是選拔出了三四個女醫。
可她們只任了一期,就因為經驗不足、醫術不精進、見不得過於血腥場面等各種原因而辭去。
「張醫官,你來瞧瞧,這個考生……」
御醫小聲議論。
張女醫進去走了一圈,唯獨在陸春靜身邊多停留了兩秒鐘。
柳明月注意到了,心頭一慌,一滴濃墨滴在紙張上,暈染了兩個字眼。
張醫官難道瞧上了那婢子?
不,不行!
她不可能連個婢子都爭不過!
咚——
一聲銅鼓響,老太監揚聲:「時間到,請諸位停筆,起身,陸續有秩的出去候著,午休結束,進行下午的實操考習。」
上午動筆,考理論。
下午實操,每個人都會安排一個病者,通過現場醫治的方式,檢驗她們的本領。
院中。
十二個女子一邊緊張的等待著,一邊吃著宮裡提供的午飯,由於大家都是競爭關係,她們個個吃自己的,很少閒聊,互相保持著警惕。
殿內,御醫們則利用午休時間,將大家的答卷全部過了一遍,心裡有了大概的數。
柳明月不停的掃視殿內的御醫們,他們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什麼,時不時的點著頭,臉上掛著笑。
又掃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陸春靜,見她神色從容,不卑不亢,似乎成竹在胸。
她有些心慌。
葉錦瀟跟陸春靜關係好,會不會是她在暗箱操作……
該死!
她這輩子最厭惡以公謀私的小人!
如果被她抓住葉錦瀟暗箱操作的把柄,她一定要將這個賤人公之於眾!
「見過世子妃——」院外,忽然傳來悉嗦的行禮聲。
眾人驚覺,紛紛跪地行禮:
「見過世子妃!」
世子妃溫笑著走來,抬了抬頭,示意大家不必多禮:「我今日進宮,正好來太醫院抓點藥,大家都忙著吧,不必在意我這邊。」
笑言間,她意味深長的掃了眼跪地低頭的陸春靜。
揚了揚唇。
一名御醫趕來接待:「世子妃,您這邊稍坐片刻,下官這就去為你抓藥。」
「好,有勞王御醫。」
她閒散的走到一旁,低笑道:「柳小姐,你也在。」
柳明月頭頂一驚。
世子妃這是專門與她說話?
當初她是聿王寵妃時,與翊王妃、諸多貴女交好,也見過世子妃幾回,後來身份尷尬,她也鮮少拋頭露面。
「回……回世子妃的話,家父從醫多年,我也抱著一試的心態,參加考試。」
世子妃溫和一笑,握住她的雙手將她拉到一旁坐下。
「柳小姐腹有詩書,懂得醫術,是女子中的佼佼者,若是考上女醫官,將來我還會與你常常走動。」
「我這身子啊,自打上次滑胎後,落下病根,一直沒有養好,還指望著柳小姐多給我調理調理。」
柳明月心底一沉,腦中迅速分析起來。
世子妃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如此篤定她能考上女醫官?
今日局勢,她恐怕爭不過陸春靜,但陸春靜害得世子妃滑胎,世子妃豈會容她進太醫院……
如此一想,心下大喜。
明白了!
她立即誓忠:「承蒙世子妃厚愛,明月日後定為世子妃殫心竭慮,盡犬馬之勞!」
世子妃揚著唇角,笑意隱隱。
兩刻鐘後,午休結束,下午的考試開始。
以表公平,根據抽籤的方式,抽取各自的患者,陸春靜抽到的是一個氣血閉塞的男患者。
柳明月抽到一個七竅流血、情況十分危急的患者。
伴隨著老太監的一聲『開始』,十二個女子紛紛著實,為自己的患者醫治。
柳明月拿取著藥箱裡的藥物,動作快速的搶救患者,七竅流血,乃內部受損,頭部乃人體最重要的部位,必須先用銀針護住心脈,再……
她挽起衣袖,十分迅速的搶救。
幾個御醫看見,點了點頭:「她這思路是對的。」
「針法不錯……再看看……」
「啊——」
突然,一聲驚叫。
只見陸春靜這邊,她的銀針剛紮下去,那男患者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痛苦的倒在地上躊躇。
陸春靜意外的皺起眉頭。
怎麼回事?
此人氣血閉塞,堵住了穴位,導致渾身乏力,精神頹靡,她用施針的法子打通穴位,怎麼會吐血?
她趕緊扶起此人,那脈象竟紊亂如斷弦,時有時無,再這樣下去,定會斃命!
她急忙護住心脈。
可一針下去,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她不禁有些慌了。
怎麼會這樣!
這不對!
柳明月掃視到,唇角隱晦的揚了揚,專心的醫治著自己的患者。
幾個御醫皺起眉頭,低聲交流:「她的理論知識豐富而精通,每一道題都答得甚是完美,怎麼實操起來就……」
「讀再多醫書,若不會救人,也只是個書呆子。」
「從醫者,最重要的是手上功夫,救人並非兒戲,可不容半點閃失。」
他們失望的搖了搖頭。剛剛提起的興趣散去,倒是關注起了旁邊的柳明月。
這丫頭的答卷比陸春靜差些,可醫人的手法看起來很精進,若是加以指點,只怕是個可塑之才。
張女官見了,也有些失望。
陸春靜徹底慌了神,她規規矩矩的按照方子醫治,可患者卻吐血不止,情況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殺的她措手不及。
患者大口大口的吐血,倒在地上,情況危急。
她慌張的紅了眼。
明明是護心脈的救人之法,怎麼會變成這樣?
究竟哪個環節出了錯?
世子妃端坐在一旁,瞧著這一幕,優雅的執起茶杯來,吹了吹熱氣,「嘖。」
茶不錯。
心情更甚。
「陸春靜,你會不會醫?這患者情況不對,怕是快要死了,你現在立刻、馬上、必須放棄考試,讓我們搶救他!」一個御醫見況不對,急聲催促。
按照規矩,只有考生棄權,他們才能插手。
「你快些棄考,莫要耽誤了人命!」
「快棄考!」
陸春靜脊背僵硬,看著滿手的鮮血,視線幾乎恍惚:「我……我……」
不……
她看了那麼多年的醫書,還在向月軒里接診了那麼多人,從未出過這樣的差池。
當初疫病蔓延,她也出了一份力。
她不能棄考。
她堅持這麼些年,就是為了今日!
「我再試試……我試試……」
「你瘋了!」一個御醫奔上來,「他快要死了!經不起耽擱,難道你想在太醫院裡治死人,敗壞太醫院的名聲嗎?」
「我……我……」
太醫院原判見情況著實微急,那男患者在地上抽搐,已經翻白眼了,情急之下,立即喝止道:
「來兩個人,將她拉下去。」
「不!」陸春靜哭著掙扎,「我能醫他!我可以!讓我再試試,再給我個機會!」
兩個太監擒住她,她絕望而悲戚:
「求你們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
「拉下去!」
「求你們了!」
「求你們!」
「聿王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