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被打斷的洞房花燭

  今夜洞房花燭,她卻沒能與世子成夫妻之事,這府里的人要如何看到她?

  可任由她如何暗示,謝懷則就像沒聽見似的,孟秋蟬暗自垂淚,卻不敢大聲哭泣,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朦朦朧朧中醒來,下意識往旁邊一摸。

  床鋪早已涼了。

  世子呢?孟秋蟬一下子驚醒,卻只看到一個空空蕩蕩的床鋪。

  她急忙點起燭火,披上衣服往外走,自己帶來的丫鬟在外面的腳凳上睡著了,孟秋蟬頓時來氣,一腳上去踢醒了那丫鬟。

  在丫鬟茫然的眼睛中,孟秋蟬壓抑著怒氣:「世子呢?」

  丫鬟結結巴巴:「世,世子不是在屋裡?」

  「你去看看是不是在屋裡,真是見了鬼了,大半夜的,世子跑到哪去了,快出去問問,有沒有人看到世子?」

  丫鬟忙不迭的爬起來,打開門去了外院,一會兒又進了來,哭喪著臉:「守院的小廝說,二更的時候世子出去了,說要去靜靜,不知去了何處。」

  孟秋蟬默然半晌,隨即暴跳如雷:「還不去找,把世子找回來!」

  丫鬟一呆,便叫起了院子裡所有待命的丫鬟,連孟秋蟬的乳母都醒了,本來惺忪的睡眼,一聽世子留宿半夜就走了,頓時就清醒。

  「這這這,世子竟沒留下,這要怎生是好?」乳母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一屋子的丫鬟,都是她帶來的陪嫁,並沒有謝家的下人,孟秋蟬目光如炬,掃過所有人,丫鬟們全都低下了頭,不敢跟自己的主子對視。

  乳母焦急的是,若是謝家上下,知道世子在新婚之夜都未留宿,難堪受傷的只會是自家小姐,這要是成了笑柄,以後這世子夫人的位置,坐都坐不穩。

  「還愣著什麼,點上燈,大傢伙都出去找,把世子給勸回來,你們可都是夫人的人,一身榮華富都在夫人身上,若是夫人在謝家站不穩腳跟,你們臉上就有光嗎?」乳母氣的恨不得指著這些丫鬟的鼻子罵,一個個的,真是太不機靈了。

  此時,孟秋蟬身邊,有個生的清秀些的丫鬟,忽然小聲道:「這樣大張旗鼓的去尋世子,豈不鬧得謝府都人盡皆知了?」

  孟秋蟬一愣,看向那個丫鬟,倒是沒再發脾氣:「你說的也有理,這樣鬧起來,大家都知道了,本夫人臉上,是沒有光的,你倒是有幾分聰慧。」

  清秀丫鬟只是低下頭,老老實實什麼都沒說。

  孟秋蟬想了想:「叫人去關雎院,問問世子在不在,要悄悄的,不要驚動旁人。」

  很快就有丫鬟得了令,躡手躡腳的過去了,回來時卻是鬆了一口氣的:「回夫人,世子並未在關雎院。」

  孟秋蟬顯然也鬆了一口氣,既不在她這裡,也不在那個衛氏那裡,難不成新婚之夜還會去吃花酒嗎,謝懷則不會那麼行事的。

  去正院的丫鬟也回來了,低聲道:「正院的雙瑞哥說,世子回去歇息了,因有些睡不慣,又不忍擾了夫人安眠,這才回去的。」

  孟秋蟬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既然不是去衛氏那裡,她就放了一百個心,點點頭:「本夫人知道了。」

  掃視一圈院內所有的下人,孟秋蟬聲音溫和卻不失威嚴:「今日的事不可外傳,知道嗎?若是誰透露一個字,我就把她配給打更的駝背劉。」

  一時間,丫鬟們都噤若寒蟬。

  雖然鬆了口氣,可世子到底走了,沒留宿,孟秋蟬臉上儘是憂色,進了內室,她乳母卻跟了進去。

  乳母賊眉鼠眼的看了周圍,小聲問:「世子跟你,可成事了?」

  孟秋蟬臉一紅,頓時又是一白,忙道:「自然成了。」

  乳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想去掀開被子去看,孟秋蟬羞惱至極:「奶娘,您這是做什麼呀!」

  「我瞧瞧你的元帕。」

  孟秋蟬一把拉住乳母:「太晚了,我要睡了,折騰的身子酸,這東西明日還要交給祖母和母親驗看,您就別搗亂了。」

  好不容易勸走乳母,她掀開被子,看著床上那方潔白的沒有一絲褶皺和痕跡的帕子發呆。

  她怎麼可能承認,新婚當晚,謝懷則根本就沒碰她呢,說出去,她的臉面都沒了。

  怔怔看了一會兒,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方帕子上沾上一塊血跡,做完這一切,她好似給自己找回了面子,可眼中酸澀卻越發嚴重。

  騙得了別人,卻騙不過自己。

  謝懷則的確是半夜起來,離開了孟秋蟬的院子,他躊躇很久很久,在外面來回踱步,幾乎要把外面的青石磨出一塊印子來,才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關雎院原本不叫這個名字,一開始衛嬋選的,是距離謝懷則的主院最遠的一處小院,都已經被准要搬進去了,謝懷則不允,硬是讓她搬到正院邊上那處院落。

  距離的這樣近,本應是作為世子夫人的居所,但謝懷則很強硬,或者說他就沒有不強硬的時候,把隔著三四道小巷的兩處院子砸掉牆,合併,作為孟秋蟬的院子,世子夫人的院子便成了除正院外最大的。

  謝懷則這一手真的刀切豆腐兩面光,既讓孟秋蟬住的遠一些,衛嬋住的近一些,還給了孟秋蟬作為世子夫人的體面。

  他親自提名,喚了關雎院,因為他給她取得名字,便是出自關雎這首詩,這是他教她的第一首詩。

  新婚之夜,從正妻的院子裡偷跑出去,跑去小妾的院子,很說不過去,很無禮。

  謝懷則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只有胸中的一腔衝動,驅使著他,讓他做出根本就不像自己的行為。

  但做了就做了,他是個不會後悔的人。

  就像親手促成自己跟孟秋蟬的婚事,也絕不會後悔。

  關雎院內根本沒有人,不能說完全沒有,只有一個被嚇了一跳,驚出一身冷汗的翕硯。

  「你們姑娘人呢?」謝懷則臉色黑沉,他想了很多個可能,衛嬋,是不是跑了,趁著他娶妻,謝家守衛不森嚴。

  太蠢了這種行為,縱然賣身契已經給了她,燒掉了,她的確是良籍,可他怎會沒有後路。

  他手裡還有一紙妾書,衛嬋根本沒見過,上面卻有她的字畫的押。

  憑著這封妾書,只要他不親自寫放妾書讓她離開,她便永遠是謝家逃妾,主家是可以上報京兆府,將通緝令發往各地呢,她能往哪裡跑。

  這件事他當然不會告知她。

  翕硯還在瑟瑟發抖,他直接從衛嬋妝奩下掏出那個眼熟的木盒子,是他給她的,打開一看,裡面的地契銀票,什麼都在。

  這是不合理的,如果她真要逃跑,為什麼不帶著這些銀錢,她若是逃到天涯海角他還真的不好捉,這些銀錢可以讓她幾輩子都過的衣食無憂。

  「姑,姑娘沒逃跑。」翕硯顫著身子急忙解釋:「您跟夫人拜堂的時候,姑娘家裡來了人傳消息,是個門房,好像姓柳,說,說……」

  「說什麼,痛快些回話。」

  翕硯嚇得都快哭了:「說姑娘的阿娘,衛夫人重病,已經是彌留了,姑娘也想過,您跟夫人大婚,她家裡卻出了這等事,難免晦氣,而且奴婢跟紅硯姐姐又去不了前院,沒法通稟您,好歹夫人是姑娘的親娘,姑娘說回來再跟您請罪,紅硯姐姐不放心,便跟著去了,留奴婢守院子,怕萬一您打發人來問,好通傳一聲。」

  謝懷則的心從嗓子眼又掉到肚子裡,臉色雖然好了些,可又揪心起來:「衛夫人病重?這些日子不是讓張太醫一直去診脈,還吃著老參湯吊著命,怎麼會惡化的這麼快?」

  翕硯搖頭:「奴,奴婢不知道呀,可是姑娘真的很著急,世子,這不是姑娘的錯,衛夫人也絕不會挑著您跟夫人成婚這天非要病重的,您,您跟夫人,別生姑娘的氣。」

  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人力可控,他為何要苛責。

  「她,很著急嗎?」

  翕硯點點頭:「姑娘,著急的都快哭了,寧願頂著您跟夫人降罪,也要回去看衛夫人最後一眼,姑娘跟奴婢們說過,衛夫人一個人把她們姐妹倆拉扯大,母女相依為命多年,很不容易的。」

  謝懷則沉默半晌,臉隱藏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翕硯害怕壞了,怕世子因為此事怪罪衛嬋,紅事衝上白事,怎麼也不是吉祥之兆。

  「雙福,套車,我們現在就過去。」

  謝懷則在雙福滿臉震驚中加了一句:「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悄悄地走。」

  翕硯此時卻咬咬牙,攔在謝懷則面前:「世子,您不能去。」

  「我為什麼不能去?」

  翕硯也是破釜沉舟了:「姑娘臨走前交代過了,這是您跟夫人新婚之夜,您不陪夫人,若是去找姑娘,於理不合。」

  謝懷則冷笑:「於理不合,從她嘴裡說出來,還真是不新鮮,拿這個理由搪塞我的次數太多了。」

  他甩手就想出門,翕硯想起衛嬋的囑託,普通一聲跪下了,咬咬牙:「世子,您就當是可憐我們姑娘,成婚當夜拋下夫人去尋了姑娘,而且還因為姑娘家裡的白事,若是府里老夫人夫人知道了,我們姑娘又要被當成狐媚子,您這麼做,是把我們姑娘架在火上烤啊,她也是要在世子夫人手下討生活啊。」

  謝懷則看也不看翕硯,只是留下一句話:「這家裡沒人在孟秋蟬手下討生活,若非要說你主子討生活,便只有我一個。」

  謝懷則回過神來,這一晚不過幾個時辰,天還沒亮呢,卻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面對衛嬋說的不該來,他只是上了三炷香,便盤腿坐到一邊,安安靜靜的陪著她。

  「我長了腿,愛去哪去哪,為什麼,不能來。」

  「今日是你新婚,洞房花燭夜,你該陪著夫人。」

  「她賢惠大度,不會在意。」

  再賢惠大度的人,自己的新婚之夜被丈夫的妾破壞了,如何能甘心,除非她是泥捏的人,可就算泥人還有三份性子,孟秋蟬也是清流之家的女兒,有幾分傲氣,怎麼可能會不記得今日的羞辱。

  衛嬋不知該說什麼,她是應該要勸他回去的,也打定主意要讓他回去,但此刻她全身無力,什麼話都不想說。

  「衛夫人的事,我很抱歉。」

  「你幫了忙,抱歉什麼呢,那病太痛苦了,我娘不想苦熬著,拖累別人……」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莫要因此過分哀痛,你的身子,還沒好呢,你可以今日難過,過了今日,我便不許你再如此。」

  「此事若是放在世子身上,去世的是老夫人、夫人,您還會說這種勸慰的話嗎?」

  衛嬋說的大逆不道,即便被謝懷則聽見,也是要被處置的,這是詛咒他祖母和母親死嗎?

  謝懷則臉色微變,直勾勾盯著衛嬋,卻看到她滿臉,都是無所謂,那種茫然是哀痛到了極點後,哭都哭不出來的模樣。

  他深吸一口氣:「你難過情有可原,我這回不跟你計較。」

  「世子知道米肉嗎?」

  謝懷則搖搖頭。

  「我老家在胡順陝東,永安十一年,先是發生澇災,沖壞了莊稼,緊接著又是旱災,赤地千里,莊稼絕收,我家一片山頭,能吃的能挖的野草、樹皮,全都吃光了,那年我六歲,我是女孩兒,雖然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可丫頭片子值什麼錢,大人們連自己都養不活,如何會去養小孩子,什麼都吃了,為了活,那些男人就開始吃人,米肉就是人,是兩腳羊,女人小孩又被叫不羨羊,因為肉滑嫩,說是吃了就不羨慕吃羊的人了。」

  謝懷則喉頭動了動,皺著眉,不解她為什麼要說這些。

  「我爹餓的實在受不了,便把我裝在麻袋裡,要去人肉鋪子換米肉。」

  六歲,已經記事的年紀,被自己親爹拿去換吃的,被當做牲畜宰殺,她那時是有多麼的惶恐無助。

  「我娘死命的哀求,求我爹放過我,她寧願代替我去,可我爹卻說,一個丫頭片子值什麼,男人有了媳婦兒,以後孩子再生就是了,我娘,那麼懦弱賢惠的一個女人,居然用鋤頭砸暈了我爹,連夜帶著我逃走,一路上吃野菜討飯,甚至差點被別人吃了,才來到京城,沒有我娘,我是活不到現在的。」

  「大戶人家的夫人也愛自己的孩子,可像我娘這樣的,很多嗎?她不僅是我的親人,還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指望。」

  衛嬋抬起頭,看著謝懷則:「你讓我只能今天哀痛,我是做不到的,哪怕你今日帶我回公府,我也要為我娘守孝,你要懲罰我嗎?謝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