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絕不後悔

  衛嬋嚇得面色一白,居然下意識往被子裡鑽了鑽。

  皇貴妃蹙眉,只覺得很是不正常,若是正常的男女相戀,就算被聽到又如何,最多也不過是慌亂,或是心有愧疚。

  而衛嬋所提出的,全是正常要求,賣身契被人拿著,便如同捏著一張催命符,若是遇見好的主家,等奴婢到了自由婚嫁的時候,可以給放出去,體面的還會給忠奴送一份嫁妝。若是遇上不好的,自家銀錢周轉不開,把奴才發賣出去,有的是,至於賣到什麼地方,主家才不管呢。

  何至於這樣害怕?

  她甚至開始打哆嗦,怕的本就慘白的臉,更白了。

  男女之情中,乃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可他們兩人之間,衛嬋表現出來的,卻不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更像是一個下人對一個主子的那種懼怕。

  而看到謝懷則冰冷又陰鷙的臉,好似下一刻就要殺人,饒是見多識廣的皇貴妃也不由得捂住了肚子,心下顫了顫。

  「你在這嚇唬誰呢,本宮可不吃你這套嚇。」

  皇貴妃雖不算謝懷則的正經長輩,也算看著他長大的,此人幼年時一團玉雪可愛,精緻的像是年畫上的人偶娃娃,誰曾想,越大不僅越不可愛,反而還變得可怕起來了。

  外頭不熟的人都以為他是真的風光霽月的神仙公子,可皇貴妃卻知道,謝懷則對待敵人的手段有多麼可怕,他能為了衛嬋,借著她的手,給趙雪芙打嘴板,叫她成了整個京城的大笑話,就知道他可不是多麼寬和溫柔的人。

  而朝堂之上,對待政敵,就更殘酷。

  陛下就是看中了他的性格,認為他是一柄尖刀利刃,才願意重用他。

  「你的男人威風,就對著自己的女人使?」

  皇貴妃最是瞧不上這樣,男人不論在外頭如何可怕,如何心機深沉,回到家,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總要呵護柔情的。

  把自己的妻兒嚇得瑟瑟發抖,算是什麼本事。

  謝懷則似乎終於找回理智,依舊面色沉沉,強壓著怒火:「微臣失儀,讓娘娘受驚了。」

  皇貴妃氣的要命:「你不是驚嚇到本宮,你是驚到了這丫頭,她剛醒過來,都沒稱的上大病初癒,你這樣黑著臉,擺出主子的架勢,嚇唬她作甚。」

  衛嬋藏在被窩裡,根本就不敢露頭,連眼睛都死死的閉著。

  「這是微臣的家事,娘娘不該不問微臣的意思,就答應這種恩典。」

  這個人,牛脾氣上來的時候,真是像茅坑裡的石頭一樣,皇貴妃很生氣:「什麼是家事,這孩子救駕有功,難道本宮不該賞她?」

  謝懷則面無表情:「她是謝家的人,按照常理,便是賞,也該賞謝家,再由謝家對她另行論功行賞。」

  這是世家權貴們的規矩,便是受了別家奴才們的恩,只要這奴才不是自由身,賣身契還被主家拿捏,規矩便是謝過人家主家,再由主家賞賜自家奴才。

  而皇貴妃卻只覺得這些世家規矩,晦氣又陳腐,分明是沒把奴婢當人看。

  皇貴妃毫不客氣:「你當真沒看出來,她怕的是什麼嗎,還在嚇唬她?你既喜歡她,為她著想,為何不早早將賣身契還給她,至少讓她成為自由身,你當真在為她考慮?你跟本宮出來說。」

  謝懷則卻並不動彈,不緊不慢的解釋:「不必出去說,娘娘想要給這個恩典,索性就當著她的面,都說出來,也免得她誤會,她本就是奴婢出身的通房,我並未想過一輩子叫她是奴籍,可娶正室前,給她賣身契,從此她便是良妾,傳出去不好聽,容易讓正室夫人心中有刺,我是謝家世子,便要做出表率,不可寵妾滅妻,她自己,應該也是知道的。」

  皇貴妃看著只露出發頂,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衛嬋,還有這個冷心冷肺,一句安慰沒有,卻開始長篇大論的謝懷則,真是氣的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等正妻進門後,由正室出面,將賣身契還給她,正室心無芥蒂,她也會心懷感恩,自此妻妾和諧,我是為她考慮。」

  真是荒唐,皇貴妃恨不得給他一個大嘴巴,什麼妻妾和諧,什麼心懷感恩,在心儀的姑娘面前,竟這般直白的說,我將來會娶正妻,給不了你正妻的位子,你要好好侍奉我們夫妻倆。

  哪個姑娘,就算是奴婢,聽了這話,能毫無芥蒂?

  怪不得衛嬋絲毫不跟他說真心話,原來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你平日,也是跟她這麼說?」

  謝懷則看向皇貴妃:「微臣從不對自己做不到的事,進行承諾,早點說明白,也能早些讓她認清,她一直都很明白事理,也支持微臣這麼做。」

  「……」皇貴妃一口氣哽在心口吐不出來。

  虧她還覺得,謝懷則還挺精明,怎麼在男女之事上,完全像個笨牛。

  把人家所有的希望先掐斷,還要要求人家的真心,真是不知所謂,得寸進尺。

  「好丫頭,你是怎麼想的,你是本宮的救命恩人,本宮只想問你的意思。」

  衛嬋微微從被子中露頭,眼中滿是熱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強挺著沒掉下去。

  她什麼都沒說,又好似什麼,都說了。

  皇貴妃心頭一軟,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此事本宮會為你做主的。」

  「謝懷則,你可知,你這丫頭要報答你的恩情,先提出的恩典,是你的婚事?為了你能婚事自主,不被強娶顧歸夷,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是為你求的這個恩典。」

  謝懷則默不作聲。

  「你的婚事,本宮不想胡亂插手管,可這丫鬟的忠心,不管受了你多少恩,只憑這一條,拼著自己半條命博來的前程,肯為了你用掉皇家欠下的人情,她也夠還了。」

  皇貴妃面色冷然:「這丫頭說,你對她好,你把她娘和妹妹都叫人照顧了起來,還給請了門房丫鬟,本宮問你,那些丫鬟的身契,你是給了衛家,還是拿在自己手裡?」

  謝懷則仍舊不作聲,皇貴妃冷笑:「你的性格,為求穩妥,自是全都捏在自己手裡,本宮也不想說你到底是什麼目的,本宮都覺得臊得慌。」

  皇貴妃有什麼可不明白的,宮中沉浮多年,這都是上位者的手段罷了。

  後宮娘娘們要提拔重用哪個奴婢,就把那奴婢的家人安排到娘家的產業里重用,可以多領銀子,可這既是恩典也是威脅,因為她家人都在自己心腹監視之下,也跟自己上了一條船,就不怕這丫鬟不忠心,她不忠心,她的家人就會跟著遭殃。

  謝懷則也並不解釋,他的確有斷她後路的意思,離了小院土牆,不用為了攢一兩銀子省吃儉用的,她的家人都會離不開錦衣玉食,一切都有別人照顧的生活,會成為自己的助力,阻攔她離開。

  他相信她不會走,但多疑的心思卻不得不讓他安排各種後手,斷了她的後路。

  「娘娘,求您別在苛責世子,不論如何,奴婢的娘親和妹妹,都是因此受益,奴婢不能不報這個恩情。」

  衛嬋怯怯的,拉住皇貴妃的袖子,連求,都是小聲地。

  皇貴妃一嘆,看向謝懷則:「思危,我不跟你說那些彎彎繞繞,這孩子是個好姑娘,心裡也一直念著你,願意用自己的功勞換取對你的恩典,你還能去哪裡找這麼個好丫頭,不如本宮求陛下做主,封她為鄉君,再讓陛下為你們賜婚,讓她堂堂正正給你做正妻,你意下如何?」

  衛嬋不敢置信,先是一喜,隨即便面色慘澹,下意識看向謝懷則。

  她好怕,若是世子以為是她跟皇貴妃請求的,攛掇的這個主意,世子會怎麼想,他一定會生氣的。

  謝懷則並未謝恩,更沒有欣喜若狂,只是面沉如水,他甚至都沒看衛嬋一眼。

  「凝冬的身份,不夠,強行抬舉她,只會害了她。」

  皇貴妃要氣炸了,有什麼身份不夠的,要說身份不夠,她自己的身份又是什麼,不也是丫鬟出身,沒有家族支持,還是先帝的美人呢,可現在不也成了皇貴妃,皇后之下第一人。

  皇帝都可以,他謝世子就這樣金貴,就不願意?

  謝懷則卻並不覺得自己理虧:「我謝懷則若是寒門出身,怎樣都不覺得委屈,可我不能讓謝家跟著蒙羞。」

  衛嬋很好,哪裡都好,他不捨得她,可他也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讓謝家成為京城的笑柄。

  一個通房奴婢出身的女孩兒,改了身份就能做他正室?他們謝氏,還有他祖母,以後的臉面要放在哪呢,當西京的權貴們都是死人?

  「娘娘,這是微臣的家事,微臣對她有承諾,但沒辦法承諾做不到的事。」

  皇貴妃算是明白了,什麼謝家的臉面,抬舉她是害了她,根本原因,就是他不夠愛。

  若是足夠愛,這些一切都不是理由,因為不夠愛,才會瞻前顧後,才會猶豫。

  皇貴妃氣的咬牙切齒:「好啊,謝懷則,你的事,本宮是不想管了,可是本宮要告誡你一句話,你這麼做,以後小心追悔莫及。」

  「微臣所做之事,永遠,都不會後悔!」謝懷則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