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規整完回家後，眼見李言下意識地便要打開電腦，林珊璞第一時間攔了上去。

  「動用權限！」她將主機插銷一拔，轉眼換上了吸塵器的插頭，「不許碼字，休息三天！」

  「我水群。」李言爭辯道。

  「用手機水。」

  「手機水的不爽。」

  「我不管。」林珊璞握著吸塵器挺起腰板，神神氣氣，「現在我就是天，都得聽我的，不聽話我就告訴阿姨！」

  李言在權限狗面前也沒什麼辦法，只好進衛生間衝起墩布，「那我一起收拾屋子吧……」

  「不行，臥床休息！」

  「得了，我早沒事了。」

  「休息！」林珊璞行至衛生間門前，惡狠狠指向沙發，「躺平看電視也可以，發呆也可以，充分休息三天是阿姨答應你提前出院的條件。」

  「可我閒下來就會想新書，運動運動反而更休閒一些。」

  「啊啊啊啊好煩……」林珊璞抓了抓頭道，「不如……出去旅遊？」

  「……」李言臉一繃，「這已經不是作弊了，是直接偷考卷啊，而且我們是未成年人，不能獨自在外過夜。」

  「那就……郊外一日游？」

  「太麻煩了。」

  「去櫻湖公園划船？」

  「太無聊了，天天坐教室里就可以看到。」

  「那可是划船啊！」林珊璞氣得一跺腳。

  「噗……」李言捂嘴噴笑道，「你不會……這麼幼稚吧，大鴨子腳踏船？哈哈哈……」

  「…………」林珊璞整個人都不好了起來，鼓著氣背過身，「好不容易完本了，休息一天，就當陪我不行麼？」

  「啊……這麼想去麼……」

  「上次划船還是初一暑假呢……」林珊璞攥著拳頭嗚嗚隆隆說道，「好幾次都想去……一個人站在公園門口又覺得好丟人……」

  「去去去！一早就去！！」李言忙撲了過去，「不瞞你說，我也是個腳踏船愛好者，尤其是白色的鴨子船，那就是我的命。」

  「……少來！」林珊璞推開李言氣呼呼扭向一邊，「你就是覺得我很幼稚是不是……」

  「沒有，一點也不幼稚。」李言沉聲道，「腳踏船是人類工業智慧最簡潔的體現，船身模仿出的白鴨子惟妙惟肖……噗哈哈……我編不下去了……」

  「你爬！」林珊璞氣憤扭身，拿著吸塵器就搞了起來，「不理你了，回頭我找夏泮去，明天自己熱剩飯吧。」

  李言跟進又撲了過去：「我去，為了飯飯也會去。」

  「真的？」林珊璞暫停了吸塵器，背過臉道，「我可能……要劃好久……你別覺得無聊……」

  「正好啊，我也可以在水面上冥想，放鬆精神。」

  「那……飯飯也在船上解決了啊。」

  「妙啊！」

  「哼……」林珊璞這才打開吸塵器，哼哼哈哈地念叨起菜式。

  李言也是拿起墩布緊隨其後。

  一直以來，精神狀態確實太緊了。

  偶爾給大腦放個假吧。

  只是離9月1日，樊老師《名著之壁》發表只有兩周了，很可能會趕不上。

  嗯……

  鴿他。

  ……

  次日晨。

  李言只是隨隨便便穿了一身運動服出了家門。

  林珊璞卻少有地換上了長裙，戴上了圓頂草帽，氣質上莫名地成熟清新了一些。

  雖然邪惡的內心還隱隱期待著白絲JK。

  但想想，還是自己看就得了。

  與林珊璞裝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裝備。

  一個大號的長方體保溫背包。

  顯然，裡面裝滿了飯飯，一定很沉。

  李言當然自覺地拿過來背上了。

  只是畫風突然一變。

  變成了女主人領著外賣員逛公園。

  就連櫻湖公園的檢票員大姐都送上了善意的提醒。

  「外賣不許進。」

  李言一嘆。

  當年的起航培訓班酒店大堂，好像也有類似的經歷。

  恍如隔世啊。

  「自用，自用。」林珊璞拍著大背包解釋道。

  最後，李言掏出了學生證才自證清白。

  一進公園，林珊璞便雙臂一展，閉著眼睛投入了難得的清新。

  看著她放鬆的樣子，李言才意識到。

  我他娘的真不是個東西。

  雖然有三年之約，但也總該抽空陪她一起出去玩玩逛逛，看看電影吃吃飯的。

  自己的眼裡卻只有碼字，睜眼便是欠債。

  在這一天的字數達標之前，做任何碼字以外的事，都會令他反感，且焦慮不安。

  認識已經快一年了，這還是第一次一起出來玩。

  媽的，我這個混蛋。

  李言暗暗攥拳。

  三年之約若能如願達成。

  畢業的那個暑假……

  我必帶她去馬爾地夫劃遊艇！

  「嗯嗯嗯？」林珊璞回頭壓著草帽問道，「怎麼突然深仇大恨的樣子？」

  「沒……沒事……」李言側頭道，「三本精品過後……我的所有休書期，全部交給你。」

  「又在說什麼奇怪的話……」林珊璞上前牽過了李言的手，「快走吧，要做第一個下水的大白鴨子~~」

  雖是大夏天，她的小手卻冰冰涼涼的。

  李言被她拉著，一路溜溜達達朝租船處走去。

  這麼自然的就拉上手了……

  真是未曾設想過的展開。

  更加未曾設想過的，是在公園的遊藝區……林珊璞阿巴阿巴的放緩了腳步。

  李言順著她的眼神轉頭望去。

  是碰碰車，是海盜船，是激流勇進。

  還有賣風車的小販，滾棉花糖的小車，和冰淇淋屋。

  李言想了想，再次望向了林珊璞。

  她正盯著那些，越走越慢，滿眼都是小孩子的期待。

  李言又想了想。

  「你等等。」他突然一抬手，走到旁邊的小治安亭前，懇求一番後終於撤下了外賣背包，接著一路小跑回來。

  這次，換他抓起了林珊璞的手。

  「趁人少，可勁的玩！」

  「啊啊啊？？」林珊璞慌亂道，「我……我也沒有很想玩……」

  「我想！」

  「唉，真拿你沒辦法！」

  ……

  這個上午，李言手機里林珊璞的照片和視頻，從零增長到了398。

  海盜船上她閉著眼睛狂喊：「嗚啊啊啊啊啊！！」

  碰碰車隊裡她是最狠的那個女司機：「你已經死了！！啊啊啊……」

  旋轉木馬她坐過一圈又一圈：「嘿嘿~~~」

  打氣球她是空靶王：「可惡！！」

  套圈圈她套在了攤主的臉上：「哎呀對不起！！」

  小火車為她而悲鳴：「出站啦！！」

  即將破產的鬼屋因她而振奮：「啊啊啊啊！！鬼啊！！！」

  棉花糖她吃得一臉大花貓，冰淇淋她用舌頭留住了片刻即融的芳華。

  八爪魚、轉悠千、挖掘機，到處都是她的身影。

  甚至連跳跳床都沒有放過。

  李言也是全程跟拍加傻笑。

  把一切項目都玩遍後，二人坐在長椅上整理起照片。

  林珊璞這才發現，李言憋了她幾百條黑料，她卻什麼都沒有。

  只好強迫李言手持風車，裝扮成與自己同等水平的存在。

  「哇。」林珊璞看著這張傻乎乎的照片張大了嘴笑道，「你好久沒這麼開心了，果然沒白陪你玩！」

  「哦？」

  李言探頭望去。

  照片上的自己。

  笑得就像一隻二哈。

  他揉了揉腦袋，看著手上七彩的小風車，逐漸……

  開始享受成為二哈這件事。

  這一年90%的時間都平平淡淡，甚至痛苦。

  但就會有像現在這樣的瞬間。

  會有突破的瞬間，想到了新靈感的瞬間。

  寫書這件事有沒有後悔過？

  太多、太多的瞬間會恨不得世界立刻毀滅，希望太陽爆炸永遠不會到明天。

  但當有趣的故事出爐，看到讀者的共鳴，吃到香香飯飯的時候。

  坐在這裡，笑得像個二哈的時候。

  這一切就瞬間值得了。

  這個瞬間，野犬輕輕地拉起了喵斯琪的手。

  「我們，每年都要來啊。」

  喵斯琪頓了一下，傻笑道：「嗯！陪你玩。」

  「嗯，陪我玩。」

  ……

  鄰近午時，李言和林珊璞終於登上了大白鴨子腳踏船。

  當決定是要並排坐還是對面坐的時候，林珊璞毫不猶豫選擇了並排。

  「這樣就能一起往前使勁啦！」

  「準備好了嗎？」

  「三。」

  「二。」

  「一。」

  「沖！！」

  兩個人肆意傻笑著狂蹬踏板，呼呼啦啦地沖向湖心，成功地將腳踏船蹬出動力船的效果。

  到達湖心的時候，林珊璞說累了，要停一停。

  李言便也撒腿，待她後話。

  她卻只是托著下巴，呆呆地看著湖面。

  突然就不幼稚園了。

  「嗯……想到了什麼文藝的事情嗎？」李言問道。

  「還好啦。」林珊璞淡笑道，「我爸媽就住在這裡了。」

  李言一滯。

  滯了很久。

  雖然腦子裡也有一些「您是水怪血統？」、「亞特蘭蒂斯公主？」一類的玩笑，但還好沒有真說出來。

  林珊璞舒了口氣，伸手輕輕撥弄著水面道：「生前聊天的時候，他們說以後骨灰要灑進大海，但大海太遠了，我想讓他們住在能看到我的地方，就選的這裡。結果……好多年都沒敢來……」

  水聲涓涓，李言也依舊沉穩。

  林島夫和林珊璞實在怎麼看都不像父女關係，她對家人的情況也始終隻字不言，這恐怕是唯一的結果了。

  「沒事，我們說好了，以後每年都來。」李言鄭重地沖湖面點頭行禮，「叔叔阿姨好！」

  林珊璞短暫一獰，而後捂嘴笑道，「我以為你會覺得瘮得慌……結果你比我還奇怪。」

  「嚴肅點，見父母呢。」李言依舊鄭重地望著湖面，「我是李言，一個不成器的小說家，感謝你們培養了這麼優秀的女兒，我會盡全力對得起這一切。」

  「你夠了，好噁心！」林珊璞狠捶了一下李言，而後自己卻也扭頭望向了湖面，「不過……一定請你一起來，還真的是想讓他們見見你呢。」

  「好，以後每年都見。」

  「唉……」林珊璞忽而一聲輕嘆，靠在了李言肩頭，「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他們真的能看到你就好了……」

  過去的面紗，隨著水波一層層展開。

  初二的時候，空難帶走了林珊璞的父母，林島夫成為了她的監護人。

  但她不承認，堅決只住在自己家，要等父母回來。

  不回來，她就去找。

  那段時間，林島夫搬到了隔壁，請假照顧她，安慰她，卻也始終不見好轉。

  眼見她日漸枯瘦，林島夫想什麼法子都沒用，最後只好新買來一台智慧型手機，裝了很多遊戲和軟體進去。

  奇蹟就始於那個夜晚。

  她點進的是那個紅色的起航圖標。

  默認推薦的熱賣作品並沒有吸引她。

  最終讓她微笑的是那本《艾莉的鄉村生活》。

  艾莉的父母去世了，給她留下了一個莊園。

  她並沒有頹靡太久，因為莊園裡的小動物們都需要她。

  做菜、種地、擠牛奶，和喵斯琪一起曬太陽，給汪斯基扔飛盤。

  簡單普通到，甚至沒有一點故事性。

  但卻讓林珊璞短暫的，擁有了一個沒有悲傷的世界。

  做菜、種地、擠牛奶，和喵斯琪一起曬太陽，給汪斯基扔飛盤。

  多好啊……

  爸爸媽媽。

  我沒事的，你們看我多幸福。

  可正當她註冊成為了喵斯琪，拿叔叔給自己的零花錢，成為了這本書第一粉絲的時候……

  「就太監了！」林珊璞猛地呲牙仰頭，「可惡，現在想起來都很生氣！！」

  「呃。」李言慚愧低頭，「我好過分……」

  「從此我就是第一黑粉，我天天罵你死太監！」

  「哈……哈……」

  「我還一直以為，野犬老師能寫出這麼美好的世界，應該是個很遙遠，很高大的人……誰知道……」林珊璞說著一跺腳，「可惡，死太監！」

  李言也自捶道：「媽的，我這個死太監。」

  「不過至少還有新書……」林珊璞舒了口氣，重新又靠了回去，「太監歸太監，但野犬老師也確實一本又一本，一次又一次地感動我，逗笑我……這樣的野犬，怎麼也都恨不起來了吧。」

  「是我不配。」

  「不是的。」

  林珊璞突然抓住了李言的大腿。

  「野犬老師是不一樣的。」

  「我之後看過很多書，但都沒有野犬老師的那種感覺。」

  「你一定有自己獨特的東西，只是你還沒意識到。」

  「或許沒有醬爆那麼極端，也沒有奉先那麼搞怪。」

  「沒有小糕那麼絲絲入扣，也沒有玖木那麼穩定。」

  「但一定有的。」

  「我一定要自私地抓住它，一定要自私地不許你放棄。」

  「就算你自己都懷疑自己，就算安西都喊停，就算和阿姨作對。」

  「也都一定無法否定這件事。」

  林珊璞忽然起身，抓著李言的肩膀道。

  「你做到過。」

  「你一定還能做到！」

  「這一次，只需要信你自己！」

  「信你的過去，信你的未來。」

  「野犬最好的書。」

  「永遠是下一本！」

  「呃啊！！！」李言青筋暴起。

  不是來祭奠家人的麼。

  怎麼又要燃起來了！

  而且林珊璞現在的樣子。

  好想抱上去嗦一口啊！

  船突然一晃。

  明明是大熱天，卻來了一陣涼風。

  算了算了……這裡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