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樊清峰趕在春晚無聊歌舞節目的間隙，獨自去了陽台，摸出手機，熟練點開了起航。

  春節致辭已經發了兩個小時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大家的反饋。

  畢竟這一次，每個字都是發自肺腑的。

  【……】

  【我知萬人高捧的滋味，也曾體會千夫所指的苦楚。】

  【與名家坐而論道是我，與諸位玩笑調侃也是我。】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個多月，是樊某人生中最為充實的一個多月】

  【謝謝你們，讓我痛定思痛，領略了全新的文學。】

  【謝謝你們，讓我銳意進取，開闢了全新的天地。】

  【謝謝你們，讓我破繭成蝶，成就了全新的自我。】

  【我開始理解每一位年輕的作者。】

  【在起航，無論你才華高低，思想深淺，只要你願拿起鍵盤，書寫故事。】

  【那你就是戰士。】

  【為自己堅持的道路而戰，為自己想要的未來而戰！】

  【為自己理想的文學而戰！】

  【每位作者，無論讀者多寡，成績高低。】

  【你們都值得被稱讚！】

  【哪怕你一個讀者都沒有。】

  【那你就做自己唯一的讀者！】

  【在這個辭舊迎新的日子裡，樊某向每一位作者致上敬意。】

  【向每一位讀者送上祝福。】

  【特別點名幾位朋友。】

  【他們是，與我戰鬥的野犬，予我幫助的小島，激我靈感的醬爆，贈我重金的子曰，給我讚賞的愛吃魚……】

  【……】

  【言盡於此。】

  【且看書歸正傳。】

  掃視著自己的祝詞，樊清峰亦是滿面紅光。

  短短兩個小時，評論數便已過百了。

  【樊老師春節快樂！】

  【感謝樊老師帶給我們的作品。】

  【春秋篇很有趣，寫細一點，不要草草收尾啊。】

  【墨笑旋：哈哈哈，感謝名單第一個就是野犬呢，比編輯還靠前】

  看著這些噴涌而出的評論，別的不好說，至少大家都不怎麼喜歡春晚。

  與年輕人審美終於一致了，哈哈。

  不容易啊，好不容易。

  樊清峰正開心著，突然就蹦出了一個刺眼的暱稱。

  【野犬：樊老師，值此新春佳節，不妨放下干戈，在下有一事相求。】

  「哦？」樊清峰眉色當即一揚。

  好小子！

  想進作協麼？

  哈！

  那我不弄死你？

  ……

  女生的閨房是什麼樣的？

  多數情況下，其實……

  比男生還要亂！

  李言杵在原地，不可自制地審視著小糕的房間。

  首先他承認，自己也不是啥好鳥，東西都是亂扔的。

  小糕這裡吧，東西雖然沒自己亂。

  可東西多啊！

  男生再亂，他也就吃喝拉撒那麼點東西。

  但女生，你根本不知道她能變出什麼來。

  首先是梳妝檯上的化妝區，這裡的瓶瓶罐罐大大小小就得有近百，高矮胖瘦七彩斑斕，從扁圓型到柱狀物盡有盡有。

  女人是怎麼區分出來這些口紅有啥不一樣的？

  此外還有堆衣服區，毛絨玩具區，拆開了的快遞區，等待退貨的快遞區，你根本看不懂的東西區，你根本不敢看的東西區……

  李言本來，對襪子，尤其是連褲襪，也算是小有研究。

  但看這裡一坨坨扔在筐里，突然也就沒那麼喜歡了。

  再看小糕本人。

  趴在床上，上半身蒙在被子裡，下半身肥肥……的睡褲露在外面。

  那個澀澀的小糕老師已蕩然無存。

  這一面，果然不該被人看到啊。

  李言也不說話，也不看她，只輕輕放下手裡的東西，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過了很久，小糕才一陣搖晃，蒙在被窩裡唔唔說道：「你……怎麼不說話……」

  「在等你說。」李言輕笑道。

  「我……我說對不起了……」

  「不是這句。」

  「那你要聽什麼？」

  「聽你想說的話。」

  「我……只想說對不起啊……」

  「是麼，你再想想吧。」李言拿起滑鼠，「我時間多，先看看你D盤有啥。」

  「不可以！！！」小糕要了命一樣翻身而起，像個大彈力球一樣殺了過來，瞬間就把電源給拔了，動作之機敏完全不似一個肥肥。

  「呼……呼……呼……」她劫後餘生般站在原地，委屈地瞪向李言，「野犬老師你怎麼也這樣！」

  「哈。」李言仰頭傻笑道，「我們一起開車的時候很順啊，怎麼看D盤就不行了呢？」

  「那能一樣嘛？」小糕氣呼呼坐回床頭，剛要說什麼，頭卻又垂了下來，捂著身子道，「真的對不起……耽誤野犬老師和鄰居過年了……不用來的，真的不用來的，就……就讓我爛下去好了……」

  「是這樣的，我要不來，醬爆就會自己來，那後果你能想像麼？」

  小糕頓時抱胸瑟瑟發抖。

  好似聽到了樓下有人拿著大喇叭呼喊她的名字。

  「好了，我來都來了。」李言這便拉著椅子來到小糕身前，「少數能與你感同身受的人，就在面前。難過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野，野犬老師……我明明該被罵的，為我這種人耽誤時間……」小糕的臉頓時又扭成了一坨，擦著眼角道，「你太溫柔了……太溫柔了啪……」

  轉眼間，她又捂著臉哭成了一團。

  最後乾脆拉來被子又蒙住了自己，像個大帳篷怪，嗚嗚隆隆地說道。

  「對不起，野犬老師……」

  「我現在……寫每個字……都好難受……」

  「我大概是不配做這個……」

  「不僅是那些評論……」

  「安西老師告訴我……現在的追讀只有430……」

  「你知道的吧，訂閱最多也就這樣了……」

  「明明每個字都在摳的……每段情節都要想好久好久……」

  「我喜歡龍兒，喜歡那個世界，喜歡每個角色……」

  「可……」

  「這樣子真的寫不下去了啊……」

  「你們加油，真的，你們一定要加油啊！」

  「我……我就到這裡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才是辣雞……」

  說到最後，小糕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一遍一遍地說著對不起，一陣泣不成聲過後，再一遍一遍地罵自己。

  就這樣過了五六分鐘，她才幹巴巴地陷入哽咽。

  李言這便拿起了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溜著大被子底下的邊縫悄悄塞了進去。

  小糕頓時一澀：「你……野犬老師你……」

  接著又伸手一摸。

  熱乎乎的，非常大……的筒。

  「好了，喝杯茶先。」李言笑著把奶茶往裡推了推，「特意繞路買的，醬爆想喝我都不給。」

  「嗚……」小糕顫顫摸著奶茶接了過來，送到嘴邊才發現已經插好吸管了。

  輕輕吸了一口。

  甜甜的乳香，暖暖的奶味，一股腦地都送進了肚子。

  「野犬老師……比爸爸還要溫柔……嗚嗚嗚……」小糕猛吸著奶茶，哭腔卻愈發厲害了，「人怎麼能這麼溫柔……」

  「因為你經歷過的這些，我也都經歷過啊。」

  李言舒了口氣，輕聲道。

  「其實，我過來，真正想說的是」

  「別再想這本書了。」

  「太監吧，小糕。」

  「一本書而已，不要就不要了。」

  「撒個謊，跑個路。」

  「做個不負責任的壞女人。」

  「把奶茶喝了，然後去泡個熱水澡，睡個好覺。」

  「明天早上起來，滿腦子都是新的靈感了。」

  「個個都比巨龍好。」

  「答應我，好不好？」

  「嗚……嗚嗚嗚…………」

  像是小耗子一樣的哭聲，一點一點地透了出來。

  伴著奶茶見底，空吸著珍珠的「噗噗」響聲。

  「帳篷怪」使勁地點了點頭。

  「野犬老師……你你你……你真的太溫柔了……怎麼會有你這種人……鄰居太幸福了……太太太幸福了……嗚嗚嗚……」

  李言反倒不好意思地扭過了頭：「哪這麼多話，只是想什麼就說什麼罷了。我留言你也不看，只好跑過來說了。」

  「野犬老師……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啊？」

  「想知道……想記住……那樣將來就算不再寫書了，也會認得野犬老師。」

  「好，我叫李言。」

  「嗚嗚嗚好溫柔的名字……」

  「你有完沒完？」

  「我，我叫許高高。」

  「嗯，記住了，而且小名是年糕對吧？」

  「哈……」

  「啵」地一聲後，最後的珍珠也被吸走。

  小糕也終於掀起了被子，抹了把眼睛沖李言傻笑起來。

  「還有臉笑！」李言也跟著笑道，「果然，就是等個人來告訴你，你可以太監了。」

  「嘿嘿哈……太監確實解千愁……」小糕撓著頭道，「奶茶當然也好喝……」

  「太監可只能解眼前的愁。」李言正色道，「我們都沒有時間無限嘗試的，後面還會有許多的愁，才有機會寫出更有趣……更色的書。」

  「嗯！」小糕跟著使勁點頭道，「我也只能寫到大三結束……只剩一年多了……」

  「我也只有兩年了。」李言定睛道，「不，可能只有幾周了，這本書如果成績不達標，我家人都會阻止我。」

  「對了，野犬老師竟然還是高中生……」小糕捂嘴道，「可好像養過孩子一樣溫柔，好怪哦。」

  「不要總特意引導話題！」李言說著又掏出手機，對著聊天記錄說道，「另外，我拜託鄰居進行了一些數據調查，『露露SAMA』、『一塊大饅頭』、『艾琳薇』這三個ID，只在你的書評區發過書評，很可能是別有用心的。」

  「露露SAMA……露露SAMA……」小糕突然一仰頭，「想起來了，好像是……一個舍友打遊戲的ID……」

  「嘁。」李言歪嘴一哼，「女人。」

  「難道……她們一起……偷偷的……」小糕說著說著，漸漸從委屈轉為陰冷，抬手在眼前一擦，「我生氣了！」

  「好了，不要理她們，更不要讓她們成功。」李言點了點床面道，「下面開始總結失敗原因。」

  「嗯！」

  「嗯？」

  小糕呆看了李言片刻才說道：「野犬老師你倒是說啊。」

  「不是我說，你自己說。」

  「啊？」

  「快說，不假思索地說。」李言點頭道，「至少說最嚴重的五條，不然我就讓醬爆下樓喊。」

  「啊啊啊我說我說。」

  小糕趕緊抬手數落起來。

  「節奏太慢……描寫太細……奇幻元素與狗糧文並不契合……缺乏主線和衝突……開龍車太奇怪了……世界觀看起來很幻想但其實一些都很老套平淡……呼……幾條了？」

  「夠了。」李言一揮臂道，「然後是改進方案，給你15秒。」

  「啊啊啊……加快節奏……筆墨分清主次，不要一股腦地抒情……撒狗糧要轉戰都市輕小說……想出一條夠硬的主線，系統都可以……認真開JK車，百合車！主題要更有一些與眾不同有趣的地方！」

  李言雙掌一拍：「就這樣，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吧，還有一年半。」

  「嗚哇！」小糕振奮抱頭，「野犬老師……你的實力……搞不好已經在安西老師之上……」

  「是你自己的實力，我什麼都沒說。」

  李言笑著起身，理了理衣服道：「好了，該走了，鄰居等我下餃子呢。」

  「哎！那……那我可不敢留。」小糕忙也起身，四下使勁尋摸了一圈，焦頭爛額道，「也不知道怎麼感謝野犬老師，你看這裡有啥喜歡的就拿吧。」

  「不必不必。」

  「確實也不合適……」小糕又撓了撓頭道，「那以後野犬老師有任何開車上的疑問，隨時找我，再私密的話題都可以。」

  「哦？」李言神色一動，「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隨時恭候。」

  「好。」李言笑著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道，「好了，差不多了，去看書評區吧。」

  「啊？」

  「看就是了。」李言一擺手，開了個門縫便溜了。

  小糕呆呆回到床頭，抓起了手機。

  這才看到了一排排嶄新的留言。

  【指尖電光：太監了，會被罵。放下筆，會死！（太監過七次的二次元公務員電光）】

  【野犬：是我讓小糕太監的，不爽的都來罵我吧。點名『露露SAMA』、『一塊大饅頭』、『艾琳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誰。（太監過十三次的男高中生野犬）。】

  【lovejolin：太監當然會被痛罵，無趣卻會被遺忘。小糕，你就是讓我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死太監，我不想忘記你，讓我再罵你一次吧。（太監過六次的某不願透露姓名的教練）】

  【醬爆：如果自知寫出來的都是辣雞，就他娘的趕緊太監！對了，老子說的就是《龍王大陸》，還有《龍王大陸23456……》《龍王外傳》《重生龍王》，全是辣雞！一個比一個辣雞！對，我說的，我醬爆說的！來啊，來干我啊！反正名字裡帶龍的都是辣雞！你丫的小糕，趕緊太監了，給老子寫點好看的，不然老子天天來罵！（太監過四次的中華科幻修真之神醬爆）】

  看到這些，已不知流過多少的淚水。

  再次淌過了小糕臉蛋。

  或許是因為奶茶的關係。

  竟然是甜的……

  真是的，真是的……

  我這樣的人……

  怎麼配認識你們這些壞傢伙啊！

  等等……

  這裡還有個不認識的。

  【樊清峰：】

  【恰逢除夕，樊某承人之託前來品評。】

  【年輕人啊，你別怪我說話重。】

  【這書我一點兒都不喜歡，莫名其妙狗屁不通，只看了半頁便關了。】

  【但我誓死捍衛你堅持自我的追求。】

  【說來慚愧，在這創作之路上，樊某也曾有過迷茫。】

  【樊某也曾想過，撂下筆，一了百了，好不輕鬆！】

  【我作為一個久經考驗的老同志，尚且會有此悲愴，更何況未經多少風雨的年輕人了。】

  【樊某依然記得，當時有位很好的朋友，對我說的一些話。】

  【在這裡，我便將那些話交給你了】

  【「我偶爾會勸人放下一本書。」】

  【「但絕不允許你放下筆。」】

  【「要放下筆的只有你自己。」】

  【「每個作者都很痛苦。「】

  【「每天都有書結束。」】

  【「為什麼撐下去的理由。」】

  【「只有你自己知道。」】

  【「小糕多多喜，你到底是誰？」】

  【「你有何堅持？」】

  【「又為何而來？」】

  【年輕人，試著回答吧。】

  【你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強。】

  【樊清峰】

  【除夕夜，於自宅陽台】

  「嗚嗚嗚……樊老師……」

  小糕的眼淚算是停不下來了。

  連樊老師……都這麼溫柔……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

  寒風中，環路輔路的街邊，少年與青年正蜷在一起取暖。

  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手裡的手機。

  手機屏映著他們的臉，映著他們單純美好的微笑，好像賣火柴的雙胞胎一樣。

  「樊清峰……他媽的……不冷了！」醬爆咯吱著牙道，「老匹夫都如此之燃，那我醬爆就是核彈！」

  「GTMD樊清峰，我欠他一次。」李言也猛烈點頭道，「這麼好的文案實在不像他寫的，那個送他話的朋友到底是誰？」

  「夏娜？」

  「她太壞了，不像能說出這種人話的樣子。」李言吧唧著嘴道，「應該是後來的新編輯，此人造化不在安西之下，好想認識一下。」

  「嚯？這就想跳槽啦？」

  「只是認識一下，我與教練情比金堅！」

  「誰又不是呢。」醬爆搓著手左顧右盼，搜尋著計程車罵道，「媽的，糕子也太過分了，大老遠的跑過來一趟……結果面都沒見到……」

  「臨走的時候，阿姨不是說歡迎我們經常去的麼。」

  「她是衝著你說的，全程都沒卵我！」

  「嗯……話說，小糕的房間好色哦。」李言搓著手道。

  「哦？哪裡色了？」

  「D盤裡全是……算了，不說了。」

  「你媽的！我就這點追求了，看不讓看，聽聽都不行？」醬爆跺腳罵道，「看我以後再給你們操心的！」

  「哈哈，好了，她已經記在心裡了。」李言挑眉笑道，「將來有一天，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小糕一定也會來的。」

  「不用將來，我現在就需要幫助。」

  「幫啥？」

  「想吃餃子！」

  「哦，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