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

  寫下最新一章的樊清峰，已是淚流滿面。

  歷史的抉擇與個人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故事中的「我」，並不完美，這一次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但這，又何嘗不是一個光輝的選擇呢？

  拔高了。

  不知不覺，我的故事又活活拔高了一個境界。

  拭去淚水，回過頭來，樊清峰又不自覺地點開了野犬的小說。

  頭一次，試著認真地讀了下去。

  雖然依然讀不懂，依然充滿了神經質。

  但這一次，他似乎也看到了什麼。

  《拔旗惡少》的主角，雖然投身到了一個腐朽的資本世家，家族中充滿了低俗角色，但伊藤誠本人，卻出淤泥而不染，在這沆瀣的環境中，如勞動人民一般勤懇好學，恪守本分。

  這一刻，樊清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野犬的靈魂。

  他正如這個時代的每個年輕人一樣，成長於三俗的網絡環境之中。

  雖然早已與世界同流合污，但那靈魂中，卻還保留著那一絲向善之心。

  他的故事也同樣，表面上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但本質上，主角是在與這一切對抗！

  是我看錯了。

  看錯野犬了。

  抱歉，此前並沒有耐心讀下去，沒有看到那藏在荒誕之下的精神內核。

  靈感，在這一刻噴涌而出。

  是拯救，野犬在等待著我的拯救！

  那麼歷史上有沒有相似的模型……

  像野犬一樣，無法選擇自己所處的時代，幾乎被沆瀣同化，但仍有一絲向上之心的角色……

  ！

  劉禪！

  下一卷的主題有了。

  後主，你相父來了。

  野犬，你也要走下去啊，不要讓我失望！

  ……

  起航編輯部，第一會議室。

  十個組的主編，有說有笑地坐在一起。

  往日，他們在等待泰山出場的時候，會互相誇獎一下對方手上優秀的作品，再悲嘆自己這邊工作要揭不開鍋了。

  但這一次，焦點全部集中在了夏娜身上。

  「夏娜啊，這樊清峰真有兩下子啊。」

  「能上微博熱搜的網文可不多……」

  「怕是要影視化。」

  「我問一下，樊老師到底是在反諷網文，還是在認真寫？」

  「娜娜，幫我要個樊老師簽名。」

  「你們組那個野犬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所以醬爆到底是誰？」

  面對這些，夏娜也只好有氣無力地一一應付。

  樊清峰，就好像一個扭曲時空的混沌體。

  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是福是禍。

  要不是野犬用莫名其妙的方法暫時把他扣住了，這幾天怕是覺都睡不好了。

  正聊著，泰山握著保溫杯，夾著文件笑呵呵地踏入了會場。

  「都挺高興的啊。」

  主編們連忙收聲，回以體面的微笑。

  歡樂的氣氛瞬間褪去。

  殺機盡顯！

  來了。

  每周一撕的推薦會，來了。

  作者們在相互競爭，編輯們當然也是如此。

  在現在的大數據算法下，好書幾乎是必然能起來的。

  就好像長線看，基金一定會漲一樣。

  那麼問題是——

  這線到底有多長？

  作者撐得到那時候麼？

  推薦位的作用，便是像催化劑一樣，將一本書短時間內進行大範圍曝光，從而將崛起所用的時間儘量縮短。

  面對如此有限的資源，不要說作者，編輯們自然也是磨刀霍霍。

  但請注意，推薦資源從不是十個組平均分的。

  而是綜合往期的推薦效果，表現更好的組，將獲得更多的資源，反之亦然。

  如果某個組在推薦安排上徇私，將資源分配給更相熟的作者，而不是更優秀的作者，那之後必將面臨竭澤而漁的窘境，然後被泰山乾死。

  另一方面，組內書籍的銷售額，也與KPI直接掛鉤，編輯的利益與作者的利益完全正相關，這也在另一方面保證了推薦的公正與效率。

  具體到夏娜所率的十組，現在的實力排名是第二，與第一差距不大，只是大神相對少了一些，主要靠腰部作者撐出的成績。

  但是，大神沒有永恆的。

  無數太監正虎視眈眈。

  夏娜，看著她對面偏分略長，不修邊幅的眼鏡男，同樣虎視眈眈。

  三組主編，小島。

  尖臉猴腮，胡茬稀疏，不像個好人。

  明明是快四十的人了，乍一看卻怎麼都覺得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

  不僅如此，他還是個很混日子的傢伙，然而他的組卻總能趕上新崛起的大神，有種莫名其妙的氣運。

  更氣人的是，這個男人總是下班最早的，上班也在摸魚，明明是主編，卻把活兒都交給了手下，就這樣偏偏還是業績最好的。

  該死的小眼鏡老賊。

  運氣不會永遠站在你那邊的！

  終於，泰山坐定，拿起了推薦申請表。

  「老規矩，從一級推薦開始說，由大到小。」

  「先說下周的APP閃屏。」

  「14次閃屏，一共有32個申請。」

  「其中6個是之前批准了，但位置不夠往後排的，這6個先上。」

  「餘下8個位置……嗯，3個要給角色卡運營活動。」

  「還有5個……」

  「兩個白金上架一定要給。」

  「成績最好，異軍突起的《蓋棺人》也要給。」

  泰山在表單上勾勾畫畫一陣後，方才抬頭問道：

  「這樣還有2個位置，20個申請。」

  「按追讀排列，先把排在後面的10本去掉，可以麼？」

  一位主編連忙抬手。

  「是這樣，泰總，風流刀也是一位老大神了。」

  「他的書雖然主站表現一般，但在無線和新媒體上很有作為，不太好以主站追讀為唯一指標。」

  「他個人也跟我提了幾次了，想要爭取更多的資源。」

  「泰總往後翻一下，他之前幾本書的渠道銷售記錄我有提上來。」

  「稍等。」泰山這便翻到了附錄。

  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的渠道成績也在走下坡的。」

  「新書我看過，沒有任何創新，還是在吃老本。」

  「我們的確可以拋下眼前的成績，破格投資一部分書。」

  「但那必須是投資多樣性，投資未來，而不是投資傳統套路。」

  「早些給風流刀大封推安撫一下吧，閃屏輪不上他了。」

  主編也只好點頭應了。

  「好吧……」

  泰山接著說道。

  「那麼留下的10部作品中，成績最優秀的是《神鬼八荒》和《我真不是渣男》……哦不，改名了，是《我真不是男神》。」

  「都是上架書籍，50萬字上下，成績也差不多。」

  「二選一吧，一個這周上，另一個下周上。」

  「夏娜、小島，你們兩個自己決定一下。」

  聽到這裡。

  所有主編都吸了口氣，脖子一挺。

  開始了！

  撕起來！

  夏娜當仁不讓，嗽了嗽嗓子道：「《我真不是男神》這本書表現一直很優異，但給的資源始終都差強人意，作者更新也很勤，現在正值劇情疲乏期，很需要一波大推薦拉一拉。」

  面對如此的氣勢，對面的小眼鏡卻只是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道：

  「娜總，你沒看泰山的通知麼？」

  「什麼神豪啊、渣男啊、簽到啊，這類作品我們是要降低推薦權重了。」

  「潮流當然可以有，但我們起航從不會被潮流淹沒。」

  「其原因就是我們並不只依賴算法，會人為地降溫，人為地做多樣性。」

  「無論什麼類型、什麼風格的書，起航都有其容身之處，這才是我們的根本。」

  「相對而言，《神鬼八荒》這樣的硬派仙俠已經很少了。」

  「輕鬆歡快的大潮中，我們正需要用《神鬼八荒》調劑一下潮流，保持我們起航的味道。」

  夏娜卻只一擺手。

  「你是真的沒有看最新的周報麼？」

  「輕鬆歡快的潮流已經在變了，《斬妖三十年》和《蓋棺人》才是現在的潮流，讀者已經在偏向硬派、詭異類的作品了，這類作品中，《蓋棺人》已經占據一個閃屏了，再上《神鬼八荒》屬於雷同推薦。」

  「喂喂喂，你不要混淆概念。」小島晃著椅子笑道，「《神鬼八荒》是傳統硬派仙俠，那兩本是詭異獵奇，兩回事。」

  夏娜：「內核是一樣的，放在同一周閃屏，屬於同質化推薦。」

  小島：「那《我真不是男神》呢？這種名字的精品書，我現在能給你找出來一百個。」

  夏娜：「？？？你找！你現在就找，找不出100個怎麼說？」

  小島：「你別急啊……」

  夏娜：「誰急了，你才急！」

  「咳！」泰山終於忍不住咳道，「這周《男神》，下周《神鬼》，OK？」

  小島苦笑：「O啦，老大。」

  夏娜抱胸：「哼！」

  泰山擦了把汗：「好，那最後的一個……哎呀……怎麼又是三組和十組的……」

  推薦會議，就在這樣的一次次撕嗶中穩固推進。

  好在，一般只是前面撕得比較厲害。

  畢竟一級推薦只有三類。

  閃屏、每日導讀和大封推。

  其對應的平均收藏日增量，分別是30000，12000，和5000。

  其中大封推的效果，其實已經不如一些二級推薦了，但這畢竟是網頁時代最高榮譽的象徵，編輯部還是給了它一個面子。

  二級推薦位總量要多一些，但種類依然只有三個。

  APP新書強推、暢銷精品，限時免費。

  這也都是單日5000收藏起步的推薦。

  再之後是三級推薦。

  文河、首頁強推等等……

  周收藏增量在5000—12000上下。

  然後是四級。

  各分類頻道的強推，以及名家新作等。

  日收藏增量在1000上下。

  最後是五級推薦。

  大約就是大量只在網頁上顯示，與APP無緣的推薦。

  這裡，才是大多數小說一生的終點……

  一般安排到這裡，大家也都沒力氣聊了，只會按照各組之前的成績權重，按量分配，具體給誰，主編你愛咋來咋來。

  不過這一次，小島好像特意要調戲夏娜，格外認真起來。

  拿起表單往前翻了翻，很快發現了不對。

  「《撕裂地平線》這個數據，直接上分強，娜總你認真的麼？」

  「不是我。」夏娜向後一靠，也是滿臉無奈，「是安西，要我來怎麼也輪不上這本的。」

  「格非安排的麼……」小島這便抿了抿嘴，放下了表單，「那沒事了，他的眼光我是信的，破格一定有破格的理由。」

  「？？？」夏娜立刻又瞪了回去，「那如果不是安西，是我安排的呢？」

  小島一笑：「哈哈，那可就要好好論一論了。」

  「你針對我！」

  「彼此彼此。」

  「你倆歇會兒吧。」泰山揉著頭嘆道，「《撕裂地平線》這個數據確實太普通了，這期如果表現不好，後面就不要再給四級以上推薦了。」

  夏娜忙扭頭道：「可這是安西格外看中要硬拉的。」

  「我懂，格非的眼光我當然也信任。」泰山拿起表格晃了晃說道，「但凡《撕裂地平線》能有《拔旗惡少》一半的成績，我也不會說這種話。」

  「……」

  泰山提了口氣說道。

  「關鍵在於公信力，其他作者的看法。」

  「現在的作者，都有辦法去看別人數據的。」

  「《撕裂地平線》如果真的是明顯的另類作品也就罷了。」

  「問題是現在看起來，也就是普通之作而已。」

  「這本，等VIP字數超過30萬再考慮吧。」

  夏娜當然也沒有再爭的立場，只好點頭應了。

  ……

  散會後，夏娜將李格非叫到了辦公室。

  一番交代後，難免嘆然。

  「就是這樣……泰山的意思很明顯了，不要再給醬爆做過量的爭取了。」夏娜點著頭道，「這也是我的意思，這次爭到分強已經很吃力了。」

  「好吧。」李格非也只好點頭接受，繼而問道，「其他人呢？主編們有沒有說什麼。」

  「淨顧著說樊清峰了。」夏娜苦笑道，「放心吧，你們家狗子穩穩的，還被當正面典型表揚了。」

  「哈。」李格非也是撓了撓頭，說不清該哭該笑，「果然啊……四個老太監，不可能全救回來的。」

  「你也該替自己考慮了。」夏娜看了眼門，確定關好後才探身道，「你距離主編就差一口氣了，現在不是做長線投資的時候，趕緊拉幾本精品出來啊，我看著你都著急！」

  「啊，娜總……」李格非愣了。

  如果自己升職了，那十組，豈不是西涼軍中無呂布？

  「行了，你不可能在我手下干一輩子的。」夏娜起身拍了拍李格非，「要我說，最該起來的不是醬爆，也不是野犬，是你啊，所以接下來……」

  夏娜說著，揮了揮拳：「安西，相信相信著自己的自己吧！」

  「娜總！」李格非瞳色一爆，這便要燃。

  「走走走，好噁心。」

  「好！」李格非轉身便走。

  「對了。」夏娜又忽然一招手，「那個……野犬鄰居……不，熱心讀者要是送吃的，不要拒絕啊。」

  李格非抬鏡點頭：「懂了，這就去討。」

  「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