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一杯熱茶遞到了她眼前。
謝昭抬眸,略帶訝異的順著舉著茶盞的手臂看去,正好對上了凌或沉靜如水的視線。
然後她笑笑,不禁喟嘆了一聲:
「凌或,要不怎麼說,還得是你最靠譜。」
她先是接過凌或遞來的茶盞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壓下舌底與喉嚨中的血腥味。
然後放下茶盞,改為用雙手握著那杯子取暖。
她淡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啊,不過是被宇文信的人識破了咱們冒名頂替矇騙他們的伎倆,又驚又怕下被嚇病了罷了。」
「編!你就繼續編!」
韓長生一聽這話,當即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想蒙我是罷,我昨晚都瞧見你的腳了!你的十顆腳指甲如今都離家出走了,還要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麼!
——要我說他們簡直太不是東西了,咱們明明什麼都沒做啊,至於這麼心狠手辣嗎!」
「嗐」
謝昭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
「你別生氣,這算什麼?雖然咱們目前為止什麼都沒有做,但是確實算得上有意蒙蔽,動機不純了。
如今被人抓住了馬腳,可不得讓人家出出氣嗎?再者說——」
她明眸皓齒,笑得眉眼彎彎。
「你們還不了解我嗎?我如此聰明伶俐,能屈能伸,能將死人說成活的。
宇文部的人那邊剛剛動手,我便立馬掐準時機痛哭流涕誠懇認錯。
北朝人嘛,尚武慕強,素來敬服鐵骨錚錚的勇士。
他們見我這泥腿子如此上不了台面,自然嗤之以鼻,於是便高抬貴手不再理會我了。」
凌或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火氣。
儘管他早就知道謝昭隱瞞了他們許多事情,嘴裡沒幾句實話,但是當聽到這麼一套說辭下來,還是忍不住心裡直拱火!
偏生還要死死忍著,暗中告訴自己:她還在病中,不要與她置氣。
果然,這話就連韓長生都不會信。
韓長生聞言高高挑著眉頭,表情難得嚴肅了幾分。
他面帶不滿,語氣也不太好了。
「謝昭!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和凌或當作朋友?
你身上那柄隨身攜帶了將近兩年的『黃金台』,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你算帳呢,如今又來編新的瞎話忽悠人是吧?你究竟把我們當成什麼,不值得交心的酒肉之交嗎?」
謝昭微怔。
唔.這兩日經歷了太多的事,她還真是險些把「海天一閣」中「黃金台」漏刃出鞘那一茬兒忘個乾淨。
聽到韓長生這聲詰問,她臉上始終掛著的那張漫不經心的笑容,也在沉默中收斂了起來。
謝昭微一沉默,再開口時語氣喜怒難辯。
「凌或,長生,不管你們信或不信,我是真的將你們當做朋友。
也正因如此,關於我的一些.舊事,才更加不想你們牽連進來。」
韓長生這次卻不那麼好糊弄了,他蹙眉道:
「這是什麼話?朋友之間本該福禍相依,肝膽相照,何談牽連!
若是因為有危險便要一避千里,那還算什麼朋友。」
凌或看了看他,又轉頭看向謝昭,言簡意賅一針見血的道:
「他說的沒錯。你們二人因我私事,不也一路陪著我同進退共患難。
我們三人先入汝陽,再赴昭歌,如今又一同北上深入北朝邯雍腹地,這其中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危險萬分?
——謝昭,你既從未覺得我的家仇私怨會連累到你,那麼又為何覺得你的舊事便會拖累於我?
難道我們便不值得你推心置腹,生死相托嗎?」
謝昭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她垂首沉默良久,終是抬起頭來,認真注視著面容嚴肅的凌或、面露委屈的韓長生。
「並非如此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浮現起一縷被她強壓隱忍的、揮之不去的倦容,然後終是開口說道:
「凌或,你尋查令慈昔年過往和自己的身世之謎,雖然也會遭逢艱難險阻,或是發生一些未知的風險,但是依照我們目前預料的結果,即便最終失敗了一無所獲,依你聖王境的武道之力,大概率上依然可以全身而退。但我的事,卻又不同。」
凌或單刀直入,皺眉問道:
「哪種不同?」
謝昭靜靜的看了他們一瞬,坦言道:
「予生予死的不同。」
凌或蹙眉。
韓長生也不解的追問道: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們摻和進了凌或的家仇,姑且還是生路。但是若是摻和到你過去的事情里,便是死路一條?」
謝昭輕嘆。
「大致如此。」
韓長生不滿道:「這也太邪乎了罷,你莫不是又在胡說八道?
凌或的家仇可是牽連了昔年位列祗仙人境的絕世高手『韶光鐧仙』,即便這樣我們尚且沒有退縮放棄!
難道你的過往,還能牽扯到比『韶光鐧仙』冷女俠更厲害的人物不成?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們,當年追殺你的仇家是當世七大絕世高手之一罷?」
謝昭聽了他這異想天開的推論先是不禁失笑,旋即卻又沉默下來。
這怎麼說呢
雖然當年的不夜城雪夜驚變,並無當世七大絕頂高手直接參與其中的跡象。
但是她早些年間確實自負的很,得罪的人又何止萬千?
喏,先前他們遇到的「孤狼劍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謝昭在心裡搖頭。
要不是她的身份特殊不能死在北朝,加上境界大跌不堪一戰,只怕宇文信未必如此輕易放過她這個虎落平陽的昔日對手。
就在韓長生那段關於謝昭的過往是否牽扯到比「韶光鐧仙」更厲害的人物的刨根問底中,始終垂頭不語的凌或卻在此時突然抬起頭來,輕聲阻止了韓長生咄咄逼人的追問。
「韓長生,不用再問了。」
他在韓長生微微怔忪的目光下,意味深長的定定看了一眼謝昭。
「謝昭,或許你覺得時機還未到,也或許你覺得不知道對我們才是最好,不過這都無妨。
你只需記住一點,我們總歸是站在你身後的。」
謝昭聞言略意外,微微一怔。
韓長生偏頭想了想,雖然還是有些不爽謝昭藏著小秘密瞞著他們,但還是「嗐」了一聲小聲嘟囔道:
「也是.阿昭,不管你這個小滑頭,在心裡藏了多少七七八八的小九九,但是只要有一日你需要朋友兜底,那我和凌或便都在。」
謝昭很認真的看了他們一瞬。
下一刻,她鬆開先前那隻被她攥得死緊,幾乎已經失去了熱度的茶盞。
然後牽起一側的唇角,極輕的笑了笑,露出那邊側臉一閃即逝的梨渦。
「我知道了。」
還有謝謝你們。
謝謝他們在她幾乎被自己的整個世界背叛時,如同披著光華、朝氣勃勃的日光一般,出現在了那遮天蔽月、暗無天日的風雪夜。
然後,幫她拾起了那顆土崩瓦解般碎了一地的不值一文的真心。
她這人不喜欠人恩情,那麼,便竭盡全力助他們達成心中所願罷。
謝昭道:「其實,被困在九薇公主府中時,我也並非一直閒待著。
關於我們追查宇文部十七年前是否與昭歌細作案有關、以及接下來的棋該落在何處,我想了許久,有個人或許能幫得上忙。」
凌或眼神一凝。
「誰?」
謝昭失笑。
「聖使,摩鈳耶。」
韓長生遲疑道:「摩鈳耶.莫非是那個守護著宇文部聖壇的壺盧聖使?」
謝昭點頭。
「沒錯。」
凌或皺眉問:「他既是守護宇文部壺盧聖壇的使者,自然知道宇文部的辛秘。可是,他會告訴我們嗎?」
謝昭洒然一笑。
她笑眯眯道:「會與不會,我們試一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