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鎮守府,宋祠前,陳昭想起了曾經,有那麼一個人,曾鎮黑山!
黑山,鎮守府。
外觀由青石雕砌而成,上面描繪著各種古老凶獸,點綴雲紋,盡顯彪悍與肅穆,每一寸牆壁,都有滾滾兵戈煞氣,撲面而來。
西北邊荒,百年重城,本就民風彪悍,而能鎮得黑山幾十年不生動亂,妖魔無蹤,不僅城內的緝魔司功不可沒。
同時,作為一城主官的鎮守『陳昭』,手腕,亦是可見一斑。
穿過前堂鎮守府處理政務的樓閣。
在鎮守府後方,有一處被建得極其奢華莊重的『祠堂』,昭昭而立。
隨著烈日灑下金輝。
披在這『宗祠』之上。
竟有金光閃閃,隨之點點溢出。
古老的青銅大匾上,居中寫著一個古樸有力的『宋』字,看上去已有斑駁滄桑氣縈繞,約莫有了幾十年歷史。
「噠噠噠」
一陣腳步聲響起。
一身披淡緋緞服,上繡鴛鴦紋,看上去容貌極老,溝壑縱橫,但一雙眼神,卻是透露著銳利與鋒芒的老人。
此時正拄著拐杖,一步一蹣跚,極為鄭重的走向這道祠堂。
他的身後。
一眾祭祀隨從,陳家子孫,亦步亦趨,恭恭敬敬的跟隨在他的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老人,正是陳昭。
也是這黑山幾十年來.
說一不二的七品鎮守!
梧桐府下轄七座重城,官位以『七品鎮守』為最。
所以,偌大黑山百萬戶。
只有他一人,可在這座山巒小城中,穿上一身鴛鴦淡緋衣,極盡威儀!
陳昭為首當先,便推開了這散發塵封古老氣的青銅大門。
一口口燃燒著油脂的長明燈,隨著他的邁入,『呼呼呼』的依次燃起,瞬間照亮了殿祠內的景色。
『金鼎』、『銅鐘』、『石馬』等大型祭器
沿著那最上首約莫數丈的浩大銅像,根據地形,擺於祠中,盡顯莊重。
陳昭拄著拐杖,緩緩踏入其中,走過兩側祭器,待到近了那祭祀台,在一口金黃色的八仙桌前,取了三柱清香。
跟隨在這披著七品淡緋官衣,約莫八九十歲,堪稱老態龍鐘的老人身後之隨從。
不用他開口說話,就已經有了動作,將這祠堂內陳列兩側的一口口熏爐與祭鼎,自發點上了祭祀專用的清香。
「鐺~~~!」
隨著古老的祭祀鐘聲敲響。
那老人眉宇肅然,昂起頭來,看向那道足有數丈之高,揮手間似氣吞萬里如虎的緋衣少年像。
喉嚨滾動良久,到了最後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終是一嘆,低下了頭。
待到將香插入。
隨即赫然轉頭。
原本老朽渾濁的眼神里,突然如鷹般銳利,那是風風雨雨幾十年,養出的威儀。
與曾經那個外城瞻前顧後,懼妖魔之威,從而明哲保身,盡顯頹色的『九品司首』陳昭,再也不同!
「陳恭,陳敬,還有陳清屏那丫頭,都去哪兒了?」
不咸不淡的蒼老聲音,迴蕩於寬闊的宋祠中,起伏並不算大,似乎是怕驚擾到了其中英靈。
但落在他左側下首的陳振武耳中,卻是瞬間,便叫這位九品司首,雙肩一沉,仿佛壓迫感好似狂風驟雨,下一刻,就要將他膝蓋彎曲!
「大哥,二哥,還有清屏侄女.是去處理一樁涉及鎮守府的案子了。」
「可能.耽誤了點時間?」
陳振武一個激靈,忙低頭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說著。
別看他已至而立,三十餘歲。
但在這位老爺子面前.
與那三歲稚齡的孩童,沒有任何區別!
莫說是他這個庶出的子嗣了。
就算是以『恭,敬』二字提名的兩個兄長。
一個作為下一代黑山鎮守繼承人,一個是兵馬司的八品司主,統掌黑山武卒,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呼風喚雨,大權在握!
可在陳昭眼皮子底下.
也得老老實實的低下頭來,對他言聽計從!
猛虎雖老,
其威仍在!
「哼!」
鐺!
不愉的冷哼聲,在陳振武這一句話語講完的這一刻,突兀響起,緊接著就是一聲沉悶的拐杖擊地!
金鐵雕成的重拐捶打石板,叫陳振武低頭的同時,不禁心中一顫!
「老夫有沒有說過,每逢祭祀上代鎮守的時候,我陳家嫡脈,只要是身在黑山的,就一個都不能缺席?」
「莫非,一個是覺得自己鎮守的位子穩了,另一個是覺得自己兵馬在握,翅膀硬了?」
「老夫這一條命,可還沒死透呢!」
「別的事情倒也就罷了,到底是什麼案子,能叫他們兩個,將我這個正牌的黑山鎮守曬在一旁,還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
「還有清屏那丫頭,他爹和他叔父處理事情,關她什麼事?」
轉過頭來,陳昭呵斥著眼前低著頭的陳振武,就跟訓斥孫子一樣,說的陳振武一句話都不敢吭聲。
到了最後,陳昭開口詢問的時候。
陳振武更是老老實實的,將一切來龍去脈,都事無巨細的告訴了老爺子。
陳清屏因雲鸞武館的席位,起了貪念。
導致季寒被魏章於黑山外伏殺,結果事情出了紕漏,使得季夏殺上了魏府,竟然堂而皇之,在外城滅了一尊大先天!
叫那大好前程,毀於一旦.
有關於其中的關節,他是一點都沒隱瞞。
如果老爺子沒問。
那麼陳振武倒不介意幫著大哥瞞著。
但是
老頭子既然問了!
他老人家,身居高位幾十年。
別人話里有沒有摻假,有沒有隱瞞,他是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老頭子生平,最討厭別人對他藏著掖著。
作為當兒子的,今日官府這九品官衣,還有大先天的武道修為,都是黑山陳家給的,陳振武再怎麼,也不敢不孝,頂撞陳昭!
「.」
陳昭閉上眸子,靜靜的聽著陳振武講述。
待到話語說完,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凝視著自己供奉的『宋柴薪』像。
又想起了風風雨雨這幾十年,兢兢業業,力圖將黑山建設到極致,恪盡職守,不辜負前代鎮守的野望與宏圖。
雖說,隨著地位與家族的攀升,不可避免的,使得自家附庸變多,聲名顯赫。
但陳昭摸了摸曾經留下殘疾,難以修復的跛腿。
自忖自己一生行事,從未辜負過曾經『頂撞權貴,視妖魔如仇寇』的那個曾經的自己。
「雲鸞山」
「呵。」
聽到陳振武說,那個雲鸞山上的當代劍主門徒,想要給那個叫做季夏的小子,拜入雲鸞的機會。
陳昭的一雙眼,重新睜開,凝望著眼前的『宋柴薪』像,忽得蹦出來了一句,叫陳振武聽得雲裡霧裡的話:
「要是當年那位沒去雲鸞山。」
「也不會落得個『身敗名裂,功績抹消』的下場。」
搖了搖頭,陳昭眼裡平靜,反而不似方才動怒的模樣。
但熟悉他的人都曉得.
當老爺子不說話了。
那,
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寧靜!
「祠堂重地,不宜喧鬧。」
「振武啊」
陳振武一個激靈:「父親,我在!」
「嗖!」
話語落下,陳昭反手,便丟出了一樣事物。
陳振武低著頭,忙雙手捧起接住。
待到看清楚後,才不由大駭!
「這是.」
鎮守令!
給我這個幹嘛?
陳振武疑惑。
而陳昭已經緩緩開口:
「你去把你大哥,還有陳清屏,帶回來。」
「叫他們將手頭事情,暫且放下,若不從,就將鎮守令展示給他們看。」
「仗勢欺人啊」
陳昭忽得一聲長嘆:
「把一個未來天驕,逼上此等絕路,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而且此事鬧得這般大,叫內外城的人,都看了個清楚。」
「不談我陳家家規如何,他是真以為,梧桐府尊『鄭子楨』,曾經是老夫的部下,便能為所欲為了?」
「真以為,下任鎮守就一定是他陳恭,便可以肆無忌憚了不成!」
陳昭特意退到了祠堂門檻。
跟隨他的人,連忙退到了外面,敬畏的看著那『宋柴薪』的人像,敬畏之中摻雜著好奇。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哪怕死後立像!
都能僅憑當年威儀,便叫堂堂黑山鎮守,一點不逾矩?!
幾十年前的傳聞捕風捉影,各種版本都有。
但因為上面有人『蓋棺定論』,所以一直以來,黑山民都對此閉口不談。
就連鎮守陳昭,所建立起來的這一座『緋衣少年』像。
都只提了『宋』這個字,卻從來未曾言明,他究竟是誰,是何方神聖。
不過,
每一個鎮守府的人,心裡都如明鏡般清楚,明了的一點是————
當代鎮守陳昭,
敬之,如敬神明!
陳振武看著老爺子的背影,不敢耽擱,匆匆就想要以他的名義,去往緝魔司找陳恭,以及外城青石巷子,將陳敬帶回。
可還未走幾步,尚在宋祠外徘徊,鎮守府便有人匆匆急報:
「鎮守大人,二爺回來了!但.」
正陷入追憶的陳昭,回頭看去:
「嗯?」
被一雙銳利的眼神盯緊,那人不敢耽擱,一個激靈:
「但」
「他,他還帶了一名.外人。」
「那人,喚作季夏,聲稱,聲稱」
聽到這個才聽聞的名字,陳昭眸子一縮。
似乎是沒想到,在自家那好大兒的算計里,這個被雲鸞行走裴綠葉看上的靈身資質,竟然還有命存在。
「他聲稱什麼?」
一時間,陳昭不由有些好奇。
而那稟告的小吏聽聞後,忙道:
「他他押著二爺,指名道姓的,要」
「要見鎮守大人您!!」
黑山,緝魔司!
陳家的陳恭,帶著自己的嫡女陳清屏,面有陰沉,趕了過來。
就在不久前,他本來準備自己帶人,去將季夏那小子直接拿捏,避免夜長夢多。
但誰知.
緝魔司來自謝府的銅章巡守『謝梧桐』,竟然想要替那季夏翻案!
開什麼玩笑。
隨著一系列事件升級,那季夏如今與他鎮守府,已經是結下了天大的梁子。
陳恭可不信這個靈身能這麼大度。
要是有朝一日走出黑山,修成大先天巔峰,真正有了靠山和背景.
能不回來,跟他這一脈算帳?
為避免夜長夢多,當然要施以雷霆手段,將他直接處理掉!
可誰料到!
這緝魔司的謝梧桐,竟在魏府查到了魏宗昌,勾結上了緝魔司通緝令的逃犯,並且收為己用,說他魏府蛇鼠一窩,狼狽為奸,要給季夏翻案!
而且,還真有確鑿的證據。
於是不得已,陳恭只能一邊暗罵魏宗昌愚不可及,一邊叫陳敬帶著兵馬司,先斬後奏,自己來這緝魔司,暫且拖延鬼扯一二。
畢竟。
要真算季夏殺了魏宗昌無罪。
那他提前將人宰了。
又能怎樣?
誤殺錯判,就誤殺了便是,人死萬事空!
結果沒想到.
到了緝魔司,才知曉,今日的緝魔司,竟能如此熱鬧!
先是謝梧桐以季夏無罪申辯,所以請來了雲鸞山的那位行走裴綠葉。
緊接著,看在裴綠葉的面子上,傳聞有著府城背景,身後家族體系非凡,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才來了黑山任職的八品緝魔司主,葉景。
一個個,都露出了面來!
緝魔司,判法殿。
一身緝魔衣,生得身姿挺拔,繫著發繩的八品緝魔司主,葉景。
聽聞一側謝梧桐陳述著前因後果,並且將『王摧山』的屍首,直接搬了過來,還將蜀南府的通緝令,貼心的奉上。
再加上,不知道怎麼請來的裴綠葉
叫葉景沉吟了下,看了一眼面色不快的陳恭,還是做出了自己的判決:
「陳大人,於黑山誅殺一尊大先天,是對官府與緝魔司的不敬與挑釁,這點沒錯。」
「但如果」
「魏府本身,便私藏了緝魔司逃犯,那麼這季夏不管怎麼殺的他,罪名,便都不成立了。」
「相反,他有功無過。」
「所以.」
「本官覺得,鎮守府下了大本錢,去殺這樣的一個人傑,不太妥當吧?」
謝梧桐聽到自家上官的判斷,忙不迭的點頭:
「就是就是。」
「斷案本就要是非分明,哪裡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武斷判決的?」
「天下沒有這般道理!」
一剎那,對於葉景毫不在乎鎮守府威名的動作,使得謝梧桐對於這位『空降』來的關係戶,好感頓升。
上官能抗事,不管在哪裡,都是一件好事嘛!
「不錯,而且那季夏本就得了我允諾的拜入山門之資格,雖未曾通過考核,未曾錄入名籍,但是」
「鎮守府這樣做,是否從來沒有在意過,我雲鸞山的顏面?」
安安靜靜坐著的裴綠葉,眼神明亮,等到葉景定下判決後,當即,便向陳恭施壓,叫跟隨在他身後的陳清屏,小臉霎時間白了。
不過
當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陳恭故作悶聲,沉吟。
當他自忖時間差不多時,隨即微不可查的抬了抬眉:
「既然如此.」
「此事,我也確實欠妥,只不過」
一身鎮守府官吏服的陳恭,欲言又止。
頓時間,叫謝梧桐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陳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恭故作懊惱:
「早在之前,聽說了那季夏如此放肆,要是叫他成長起來,那還了得?所以本官便提前請了兵馬司主出手,派遣武卒,將他剿滅。」
「如今算算時間,怕是就算趕去阻攔,也來不及了。」
「此事是我考慮不周,太過心急,竟沒料到那魏府會私藏緝魔逃犯。」
「不過那季夏未曾請示緝魔司、鎮守府,說出魏府底細,或許他本人也不知曉,只是與魏府單純有仇而已,也不能說完全乾淨。」
「事後,本官會請罪於鎮守大人,叨擾三位了。」
說完,就欲離去。
而他的這一席話說完,裴綠葉秀眉微皺,初來乍到,似乎沒料到這地頭蛇,竟會如此下作,一時間,對於那個稍有好感的少年,有些可惜。
至於謝梧桐。
想起自己送去的信,頓時面色一變,看向陳恭的背影,銀牙暗咬:
「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竟能這麼不要臉?」
不是,
他把人殺了。
老祖宗要真找我,我找誰去!?
不行!
謝梧桐看了身側的裴綠葉,以及看向陳恭有些『無語』的葉景,當即果斷開口:
「裴行走,葉司主,我想要帶幾位同僚,前去看看!」
「總不能叫冤案如此武斷,便草草了結吧?!」
說完,看都不看陳恭父女一眼。
只是盯著眼前年輕的緝魔司主。
而葉景未作猶豫,只是頷首:「可。」
隨即,謝梧桐便領命帶人,請了裴綠葉一同前去。
臨走時,還在咬牙祈禱著:
「季夏啊季夏,本姑娘真是信了你的邪!」
「你要不和我家祖有關係,你看我怎麼拿捏你!」
「不過在那之前.」
「你可得撐住啊!」
就在她前腳才剛離去。
後腳陳恭已是面帶一縷笑。
現在去,怕是黃瓜菜都涼了。
去了,又能怎樣?
但.
當來自鎮守府的一名『官吏』,急匆匆的趕來緝魔司,告知了陳恭一則消息時
他臉上的笑意。
卻是瞬間凝固。
與此同時。
鎮守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