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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暫別祖孫二人,沈嶠回到王城,這裡人來人往,熱鬧依舊,蟠龍會昨日剛剛結束,許多人意猶未盡,客棧里處處都是談論此番盛會的消息,沈嶠在道袍外面罩了一身沙漠裡最常見的披風,連頭臉一併遮住,坐在角落無人注意。

  為了打探消息,他特意挑了王城裡最大最熱鬧的一間客棧,要了一壺酒幾兩肉,靜靜聽著各種各樣的聲音。

  「你們聽說沒有,太阿劍有主了,有人花了兩萬金買下來了!」

  這話一出,周遭便驚嘆聲四起。

  「這人瘋了罷,還是有錢沒處使去,太阿劍縱是名劍,也就是更鋒利些,如何會值那麼多錢!」

  說話的人笑道:「這自然是有緣故的,買下此劍的乃是齊國彭城縣公陳恭。」

  旁人恍然大悟:「那就難怪了,太阿劍為當年楚國王道之劍,他是想將此劍獻給齊王罷?」

  有人聞聲嗤笑:「齊國都快滅國了,難不成得了這太阿劍就有神明護佑?」

  「誰知道呢,據說那陳恭是靠著討好齊主上位的佞臣,齊國若滅,他的身家性命也難保,無非是病急亂投醫,臨時抱佛腳唄!」

  這話剛落音,外頭便進來一行人,為首之人身材高大,玉帶華服,一張臉不算俊美,卻別有股衣裳也掩不住的勃勃英氣,他進來之後四下看了一眼,略略點頭,自然便有隨從趕緊上前安排座次菜餚,架勢氣派十足,一下就與滿座的江湖人士區分開來。

  說曹操,曹操到,剛才說得興起的眾人難免都有點尷尬,一時竟安靜下來。

  不僅別人在偷偷看他,沈嶠坐在角落,視線同樣不動神色地從陳恭臉上掃過。

  若不是對方臉上依稀還能看見舊日輪廓,旁邊又有人竊竊私語道「正主兒進來了,少說兩句」,他絕對不敢將眼前這個矜持傲慢的年輕權貴,與當日破廟裡的少年聯繫在一塊。

  不必知曉身份,東家也知道這是不能得罪的大主顧,他帶著夥計手腳麻利將前一撥客人剛用過的幾面桌案都清理出來,又滿臉笑容請陳恭入座。

  這邊陳恭等人才剛剛落座,那頭門口又陸續進來數人。

  沈嶠匆匆一瞥,心下皺眉,暗道一聲太巧了,一邊將蓋在額前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

  郁藹與竇燕山同坐一案,前者孤身一人,並無玄都山弟子隨行,後者帶著數名六合幫眾,其中兩張面孔有些眼熟,仿佛有當日沈嶠在出雲寺偶遇的胡言胡語兩兄弟。

  但他眼睛看不明晰,又怕看得久了,對方總有感覺,便很快低下頭去慢慢品酒,耐心等諸人離去。

  塞外客棧沒那麼多講究,就算王城內這間最大最好的驛館,也沒有包間,眾人濟濟一堂倒是熱鬧,說話也是七嘴八舌,誰的嗓門大,別人自然就聽得多。

  陳恭在這裡,又帶著眾多隨從,除去個別喜歡惹是生非的,就算是身負武藝的江湖人,也不願意平白無故給自己樹敵,關於太阿劍的話題就此結束,大家自然要提起另外一個極具震撼力,在這幾日內已經被無數遍提起的消息。

  「你們說,晏無師當真是死了嗎?」

  從聲音上來判斷,說話這人顯然武功並不高,門派靠山也並不強,因為他在提到晏無師三個字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放輕了調子,像是生怕下一刻,晏無師就和陳恭一樣活生生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個人名顯然有著非同一般的威力,在頭一個人提起來的時候,周圍竟像方才陳恭進來時靜了一瞬,然後才有人接下去道:「應該是真的罷,聽說郁掌教和竇幫主也參與了圍殺,他們如今在場,你若不信,大可請教他們。」

  從前江湖中人聽見晏無師的名字,難免都要心頭一顫,這幾日他被當世五大高手圍殺的消息一經傳出,反倒多了不少異議。

  一個人能被五大高手圍殺,這是什麼概念?換而言之,這五個人沒有單打獨鬥的必勝把握,竟然需要彼此聯合,才能殺得了晏無師,武林中強者為尊,此事固然有許多人鬆一口氣,也有不少人因此暗暗欽佩晏無師,認為他若不死,只怕就是繼祁鳳閣之後的天下第一高手了。

  這話許多人不敢說,卻偏偏有口無遮攔的,當下就大聲道:「以多勝少,終究有失江湖道義,可惜了晏無師這樣的宗師級高手,竟死得冤枉!」

  郁藹冷眼一瞥,沒有說話,竇燕山卻手指微彈,便聽得說話之人啊了一聲,捂住嘴巴,露出痛苦之色。

  他的同伴大驚失色,騰地起身:「五郎,你沒事罷!」

  又朝竇燕山拱手:「竇幫主大人有大量,我這兄弟向來管不住嘴巴,兩杯黃湯下肚就要開始胡言亂語,還請您不要與他計較!」

  竇燕山呵呵一笑:「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我只是打掉了他一顆門牙,算是讓他長個小教訓罷了,已是手下留情。」

  說話的當口,那人果然啊呸一聲,吐出一口血沫和一顆牙齒,滿臉忿忿不平,待還要再說什麼,他的同伴趕緊捂住他的嘴巴,厲聲喝道:「五郎,莫要惹禍!」

  那人只好訕訕閉嘴,又被同伴強拽起來,二人匆匆離去。

  有這一出小插曲,眾人自然也不敢再亂說話了,六合幫的買賣遍布天下,得罪陳恭頂多被暴打一頓,不入齊國,得罪六合幫,你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走了六合幫的水域,用了六合幫託運的鏢物。

  但人一多,嘴巴就閒不住,沉寂了片刻,有些人起身離開,門外又有新客人進來,喧囂吵鬧之聲復又響起,晏無師之死無疑是怎麼也繞不開的話題,別說在這塞外之地,若是傳回中原,還不知會引起何等的波瀾變故。

  「晏無師既死,沈嶠豈不慘了?」這聲音從沈嶠旁邊出來,音量並不大,應是在對自己朋友所說。

  「這話要怎麼講?」

  「沈嶠不是武功盡失,依附投靠晏無師,當了他的孌寵嘛,如今沒了靠山,他一個廢人要如何是好,難不成還有顏面回玄都山,求玄都山收留?」

  這些人顯然不知道沈嶠已經許久沒有與晏無師一起出現,消息還停留在當初蘇府宴會,沈嶠代表晏無師赴宴的時候。

  「說得也是,恐怕他不敢回去罷,玄都山不是已經對外放了消息,說沈嶠已經不是玄都山掌教了麼?」

  「可玄都山並沒有宣布將沈嶠逐出門牆,想來是還顧念昔日情分罷,你說他怎麼就自甘下賤,寧願跟著魔君,也不願意回門派呢?」

  「說不定晏無師能給他別人給不了的樂子呢?」

  二人說罷,不約而同嘿嘿笑了起來,臉上露出無須言說的表情。

  他們必然不知道被自己議論的人就坐在自己後面那一桌,正不動聲色聽著他們的對話,還有閒情夾起兩片牛肉放在薄餅上,又把薄餅卷一卷,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浣月宗與合歡宗同出一源,合歡宗會的功夫,浣月宗必然也會,你這一說還真不是沒有可能,魔君武功高強,床上功夫肯定更好,沈嶠食髓知味,欲罷不能,說不定魔君都膩了,他還苦苦糾纏不放呢!」

  最後一個字才剛出口,說話的人一聲慘叫,隨即捂著嘴巴彎下腰在地上打滾。

  變故陡出,所有人都嚇一大跳,齊齊朝這裡望過來。

  能夠傷到他的人,明顯不是坐在他後面。

  沈嶠也有些意外,朝那人前方望去。

  只見郁藹正襟危坐,慢慢放下手中木箸,冷冷道:「我玄都山的人,幾時輪到旁人來侮辱?」

  第58章

  就算先前還有人不知郁藹身份,他這句話一出,哪裡還會有不知的。

  他們之所以肆無忌憚談論評價沈嶠,無非覺得他已是玄都山棄徒,早沒了一身武功,光環喪盡,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玄都山更不可能護著他,卻沒想到郁藹竟然還會出手。

  沈嶠一怔之後,慢慢放下卷餅,心中瞭然。

  他再不濟也是從玄都山出來的,旁人說他,其實也是玷污了玄都山名譽,郁藹自然容不得。

  只是對方既然如此在乎玄都山名譽,難不成與突厥人合作,被突厥人冊封就不算丟人了?

  沈嶠暗自搖了搖頭,沒心情再看眼前鬧劇,只等他們吃飽喝足離開,自己再起身走人。

  被郁藹打碎了滿嘴牙的人怒不可遏,嘴裡口齒不清,抄起身旁長刀就向郁藹撲了過去。

  郁藹卻連劍也未拔,只用手中剩下的一根木箸,就把對方打趴下。

  被打的人叫季津,外號九尾神狐,別人背地裡喊他季大嘴巴,說的就是他經常口無遮攔得罪人,季津武功也算不賴,尚不如一流,但起碼也是二流的水平,平日裡還算有分寸,沒當著當事人的面說人家壞話,這回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玄都山掌教就坐在自己面前,算是倒霉栽了,丟臉丟到了姥姥家。

  他的同伴也不敢向郁藹找回場子,只扶起季津,還得幫他向郁藹賠笑:「郁掌教恕罪,我這兄弟多喝了兩杯,說話難免混帳了!」

  郁藹沒搭理他,目光卻越過他,直直落在他身後的人:「阿嶠,久別重逢,你也不肯與我打一聲招呼麼?」

  沈嶠暗嘆口氣,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算遮頭遮臉,身形舉止總還透著一股熟悉感,郁藹又不是傻子,看久了總能認出來。

  他將兜帽拉下,耳邊聽見有人道「果然是沈嶠」,這聲音立時引來一片低低的驚訝回應。

  不少人都有點兒心虛,方才他們大聲議論的對象,可就坐在旁邊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