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朵花脾氣好,平時還總心軟,所以屢屢有麻煩,看上去像是自找麻煩,可他又像是次次都能料到自己心軟的後果,所以總會做好萬全的準備,旁人若因他心軟而小看了他,那才是瞎了眼。
「你看你活得多累,過得多慘,師父死了,連掌教位置也被人搶走,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們,不是背叛了你,就是不認可你的做法,你眾叛親離,身受重傷,不得不離開玄都山,一無所有。」
晏無師用最輕柔的語調低聲在他耳邊誘哄:「可你本來不必過得這樣慘,只要隨我入聖門,修煉《鳳麟元典》,我會將我學過的那捲《朱陽策》也傳授於你,屆時別說恢復武功,更進一層也指日可待,比你一個人這樣三五載慢慢恢復,不知要快多少。到時候,不管你想奪回掌教之位,還是想殺了郁藹報仇,這些都不在話下,你覺得如何?」
此時正是沈嶠心志最為薄弱的時候,他昏昏沉沉,身體上無力反抗,心神也是最容易被人侵入的,晏無師的話還用上了魔音攝心,一遍又一遍傳進沈嶠耳中,直入對方心田,對他的道心造成強烈衝擊。
沈嶠痛苦蹙眉,身體也微微掙動,晏無師卻沒有鬆手,還將話重複了兩遍。
「郁藹聯合昆邪害你落下山崖,武功盡失,你不恨他嗎,沒了武功,沒了地位,連陳恭和穆提婆這等跳樑小丑都敢在你面前蹦躂,你心中當真就一點恨意都沒有嗎,嗯?難道你不想殺了他們嗎,我也可以幫你的。」
若有旁人路過,還當是兩人親密囈語,情狀曖昧,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晏無師的手愈發用力了一些,捏得沈嶠的下巴也起了紅印,只怕隔天就要淤青,但沈嶠的痛苦卻不在於此,而在於那一遍遍如魔音灌耳的話,逃不過,避不開。
他死死咬住牙關,儘管已經失去意識,但潛意識裡似乎總有一條線牢牢捆住他,讓他不能張口答應。
一旦張口答應,就會開始失去本心。
「為什麼不答應,只是一句話而已,只要你張口,我什麼都為你做到。」
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若要做,也該自己去做。
「成為什麼樣的人,快意恩仇不好嗎?想殺誰就殺誰,再說是他們先背叛你的,你沒有對不起他們。」
沈嶠搖了搖頭,嘴角已經開始溢出新的鮮血,他臉上的痛苦之色也變得愈深,尋常人早已抵受不住這種折磨,可他就是不肯開口。
有些人不知世間險惡而盲目施加善意,最終累人累己,有些人卻因看透世間險惡,依舊不改初衷,溫柔心軟。
可人性本惡,果真有人能夠百折千回曆盡坎坷而不改本心麼?
晏無師輕笑一聲,拭去他唇角的血跡,手從他腋下攬過,將整個人都抱起來,朝鎮內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嶠嶠老吐血,你們爽不爽?→_→
老晏:很爽啊。
沈嶠奄奄一息舉起手:我,我不爽……
第23章
沈嶠總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但昏沉中也不是全無神智,起碼耳邊有人高聲說話,又或者身下車輪轆轆滾動向前行駛時,他還是有一些知覺的。
人雖然昏迷,但體內的真氣一日也沒有停止過運轉,習練《朱陽策》的好處在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他身體的損傷不知不覺一點點得到修復。
雖然速度極慢,但等到沈嶠醒過來時,已經沒了煩悶欲嘔的感覺,只是這些天一直昏睡,醒來之後難免也恍恍惚惚,如墜夢中,捧著腦袋浮現迷惘的表情。
打量四周,他發現自己應該身處車廂之內,只是馬車停住了,外面也不知是哪裡。
沈嶠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他昏迷前正與晏無師交手,那麼自己應該就是被晏無師給帶走的罷?
正凝神苦思,車廂的帘子被掀起來,露出晏無師的臉。
「你醒了?」
只這一聲,就讓沈嶠渾身毛髮都要豎起來。
他與晏無師談不上深交,但對對方的脾性行事,總算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若不是眼前這人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還是那張臉皮,沈嶠幾乎要以為他被鬼上身了。
人人聞之變色,行事乖戾無常,喜歡冷嘲熱諷的魔君,幾時會用這般溫柔入骨的腔調說話?
沈嶠遲疑道:「晏宗主……出了什麼事嗎?」
晏無師:「你傷勢不輕,昏睡了許多日,所幸體內的朱陽策真氣在起作用,護住你的心脈,再休養些時日,應該就能大好了。我們現在剛進郢州,我找了個客棧住宿,來。」
他上前彎腰,將沈嶠打橫抱了起來。
沈嶠渾身毛骨悚然,恨不得能立馬轉身就跑,奈何他昏睡多日剛醒過來,渾身乏力,完全沒法反抗,只能任由對方施為。
晏無師一臉溫柔笑意,無視沈嶠跟見了鬼似的表情,將人抱進客棧,又一路任人圍觀,從前廳到後院,連在前頭引路的客棧夥計也頻頻回望,他卻不以為意,依舊如故。
「好教兩位郎君知道,別說咱們這間客棧,就是放眼整個郢州城,這小院都是最漂亮的,二位且看,這盆景流水,比起大戶人家的庭院,也不差到哪兒去了,若是想賞春景,不必去郊外登高,只在這個院子裡,就能將咱們郢州城的春景都看遍啦!」
夥計舌粲蓮花,奈何沈嶠看不見,也沒法體會他口中形容的漂亮,只是從夥計的態度揣測這庭院的租金約莫不菲。
晏無師倒是興味盎然,不僅沒有讓夥計閉嘴,由得他從頭到尾介紹一遍,偶爾還會點評一兩句,更讓夥計來了精神,滔滔不絕由頭到尾介紹了一遍。
他懷裡還抱著個成年男子,卻居然還有閒庭信步的興致,也不覺得累,夥計看在眼裡,又多了層敬畏。
沈嶠身體亟需休息,睡了這麼久剛醒來不過一會兒,精神又覺得有些疲倦,差點沒在晏無師懷裡睡過去。
好容易等到夥計終於知趣走人,晏無師將沈嶠抱進寢室,將他放在窗邊的竹榻上。
竹榻上面鋪了厚實柔軟的羊毛褥子,這一躺下去,沈嶠只覺渾身骨骼無不發出舒適的呻吟。
晏無師卻沒有急著走,反倒在他旁邊坐下。
沈嶠:「晏宗主這回租的院子只有一間廂房?」
晏無師好整以暇:「當然不止,不過院子是我租的,我愛坐哪裡就坐哪裡。你昏睡數日,一路上都是我在照顧你,你不謝謝我,反倒顧左右而言他,這便是玄都山掌教的教養嗎?」
沈嶠心道那是因為你表現太過反常了。
正想到這裡,對方忽然伸來一隻手,將他褶皺的領子整理好,沈嶠嚇了一跳,這下不僅是驚詫,還是驚悚了。
他總不至於以為自己睡一覺醒來,晏無師就性情大變了。
可對方在打什麼算盤,他也愣是沒有鬧明白。
「還請晏宗主別作弄我了。」
晏無師:「這怎麼能說是作弄呢?不說外頭,你知道浣月宗門下有多少弟子希望我對他們這樣和顏悅色,難得我想對一個人好,對方求都求不來呢!」
沈嶠抽了抽嘴角。
「還是沈某在昏睡中無意得罪了晏宗主而不自知?如果是的話,沈某在此給晏宗主賠個不是,還請晏宗主大人大量,不要與一個瞎子計較。」
晏無師忽然笑了起來:「沈嶠啊沈嶠,別人都說你老實厚道,我看也未必,有哪個老實人,會成天用自己是個瞎子的事情來堵別人的嘴呢?」
沈嶠抿唇不語。
晏無師右手三指切上他的脈,後者微微一顫,不知是沒躲開,還是不想躲。
「你眼睛還是不能看見?」
沈嶠點點頭:「也許是昏迷前耗盡真氣,現在覺得眼睛周圍還隱隱發燙,約莫又要多花些時日了。」
晏無師:「不急,從這裡去北周還有很長的路程,我們一路上也會坐馬車,你可以慢慢休養。」
沈嶠蹙眉:「去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