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之後沒多久,與沈嶠他們同住的其中兩個人也進來吃飯了。
沈嶠的眼睛現在就算能見光,也沒法將事物看個分明,看久了眼睛還會發疼,所以大多數時候他索性是閉著眼睛的,非迫不得已不會動用。
此時他隱約瞧見四個身影朝這裡走過來,在另一張長桌上坐下,其中兩人身著衣裙,似乎是女子。
沈嶠心裡有數,知曉六合幫此行定是押送了比較重要的東西,所以四個人不一起過來吃飯,還得留兩個人在廂房裡看守,而另外兩名女子則是借了小和尚廂房的女客。
他也沒有多事,摸索著喝完粥,就去拿邊上的竹杖。
啪的一聲,竹杖歪向一邊,落在地上。
沈嶠微微蹙眉,他的手還沒碰到竹杖,後者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倒地。
「是我不小心碰著了,先生勿怪。」女子柔聲道,彎腰撿起竹杖,遞給沈嶠。
「無妨。」沈嶠接過竹杖,朝對方的方向點點頭,便要起身往外走。
對方又道:「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沈嶠:「我姓沈。」
女子:「沈先生可是要入城?」
沈嶠:「正是。」
女子:「城中多客棧驛館,先生何故不等入城之後再找地方借宿,卻要選在這破舊的小廟裡?」
這明顯是在試探沈嶠的底細,若換了別的人,肯定會反問「你們不也住在這裡,憑什麼管別人」,但沈嶠脾氣好,還是回答了:「我們身上的錢不夠,進城住宿花費更多,所以等明日一早進城,便不用在城中留宿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身上自有股令人心生親近的好感,即使粗布衣裳,也很難讓人忽略,更難將他跟陳恭看作是同一種人。
所以這兩個風格氣質上完全格格不入的人湊在一起,同路同伴,才會讓人不免心生疑竇,出言試探。
偏偏他們又是毫無武功的尋常人。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雲拂衣也挑不出破綻,便溫聲道:「是我冒昧了,還請勿怪。我姓雲,叫雲拂衣。」
沈嶠頷首:「雲娘子慢用,沈某先行告退。」
雲拂衣:「先生慢走。」
沈嶠拿著竹杖慢慢向門口摸索著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雲拂衣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坐於邊上的胡語道:「副幫主,這二人出現在這裡,只怕不是巧合,那小子倒也罷了,這個姓沈的,看著是個瞎子,可瞎子怎麼會到處亂走,說不定是衝著我們的鏢物來的。」
他的孿生哥哥胡言白了他一眼:「你能看出來,副幫主就看不出來?」
雲拂衣道:「我方才試過他了,他身無內力,也沒聽過我的名字,應該不似作偽,總之今夜小心些罷,我本以為城中人多口雜,不進城反倒安全,如今看來,這個辦法也未必管用。」
胡語:「這鏢物裡頭到底裝了什麼稀世珍寶,自打咱們上路以來,已經先後有兩批人來劫了,實力一批比一批強,從這裡到建康,還得南下走老長一段路,怕就怕鏢物中途有閃失,到時候丟了東西事小,砸了六合幫的招牌事大。」
他們這一行人,人數雖然不多,卻可稱得上六合幫的精英,試想連雲拂衣這個副幫主都親自出動了,實力無論如何也弱不到哪裡去。
但即使如此,眾人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雲拂衣搖首:「幫主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一定得送抵建康,幫主先前傳信,他會趕去洛州與我們會合,到時候再一起南下。」
聽見幫主就在前方不遠,胡言胡語都精神大振,又討論起那兩口箱子裡究竟裝了什麼,值得幫里如此鄭重其事。
六合幫廣布大江南北,這麼多年來所接買賣不知凡幾,他們押運的東西,也曾有過皇宮裡的寶貝,可也從來沒見上面如此重視。
由副幫主親自護送,幫主親自來接,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胡言胡語師承龍門派,也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但他們畢竟還年輕,接連兩撥劫鏢的人,非但沒有打消他們的鬥志,反倒使他們更加躍躍欲試。
與他們不同,雲拂衣卻暗藏隱憂:「無論如何,在見到幫主之前,我們還是提高警惕才是。」
……
是夜。
郊外比城裡更加安靜,靜得有些瘮人了。
小寺廟的夜裡沒什麼娛樂,眾人早早便睡下了。
與沈嶠他們同睡一張通鋪的,除了胡言胡語兩兄弟之外,還有兩位六合幫堂主,武功都在胡言胡語之上,這樣一個陣容放到江湖上去也是很可觀的,陳恭雖然不曉江湖事,可他也知道這幾個人都很厲害。
為了加入六合幫,他使出渾身解數,千方百計想和這幾個人套近乎,奈何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就是愛答不理,對沈嶠都比對陳恭要親切幾分。
幾次下來,陳恭也泄了氣,躺在床鋪上,一時忿忿不平,一時又覺得自己還不夠誠心,等明日去跟人家說自己只求進六合幫當個掃灑打雜的,說不定對方就能同意了。
腦子裡胡思亂想,人自然也睡不著,翻了幾回身,陳恭便忽然察覺旁邊幾個六合幫眾有了動靜。
他們動作很輕又很快,披衣穿鞋,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人影,陳恭心裡奇怪,也想起身去看看,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將他給按住。
陳恭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按住他的是沈嶠。
「別出去,就待在這裡。」沈嶠輕聲道。
陳恭:「我就開個門縫看看,不礙事的。」
這話剛說完,外面就傳來叱喝聲與打鬥聲。
陳恭登時又緊張又興奮,頓覺離自己心目中的江湖又近了一步。
誰知手剛將門打開,他便覺指尖一麻,整扇門轟然大開,氣流如颶風自外面席捲而來!
陳恭來不及躲開,痛呼一聲,人往後跌開,後腰撞在床沿,登時變成慘叫!
但這還不是結束,下一刻,他的喉嚨被人牢牢鎖住!
對方在他臂上輕輕一提,陳恭就不由自主跟著「飛」了起來,視野一變,從屋內換成屋外。
陳恭驚恐地睜大眼睛,但他根本喊不出聲,等到好不容易站定,便聽見有人笑道:「三郎你傻不傻,這小子一看就不會武功,根本不是六合幫的人,你抓了有甚用?」
「什麼,他不是六合幫的?!他娘的,難怪我怎麼覺得上手這麼容易,原來抓了個廢物!」
對方破口大罵,手上一用力,陳恭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完了,我要被殺了!
他意識到這一點,萬分後悔剛才沒有聽沈嶠的話,安安生生躲在屋裡,卻非要來看熱鬧。
江湖尚且離他很遠,生死卻離他很近。
短短一瞬,陳恭的脖子就傳來劇痛,那是喉嚨即將被捏碎的徵兆。
然而片刻之後,想要殺他的那個人咦了一聲,竟然撤手移開身形,陳恭壓力頓解,渾身發軟跪在地上咳嗽不已。
慕容迅想要殺死陳恭的時候,早就知道屋內還有另一個人,但他壓根就沒把這兩個小人物當回事,卻沒想到自己下手之時,那人居然還敢出手偷襲。
竹杖輕飄飄不帶一絲內力,慕容迅本以為可以輕而易舉拿住,誰知手剛碰到竹杖邊沿時,後者卻詭異地滑開一下,敲向他後背的要穴。
慕容迅不得不鬆開陳恭,往旁邊避了一下。
「你是誰!」他眯眼打量對方。
「我們並非六合幫眾,也不是江湖人,只是正好在此地借宿一宿,與此地恩怨無關,還請您高抬貴手,放我等一馬。」沈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