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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無師:「正如你所說,我現在武功還未恢復,出現在人前太招搖,六合幫、佛門、合歡宗、法鏡宗,乃至突厥人,個個都欲置我於死地,以你現在的能力,也是沒有辦法護住我的。」

  沈嶠心說那怪誰呢,你仇人遍天下,這本事也沒幾個人能做到,若非我為大局不想與你計較,此時也早已加入追殺你的行列了。

  晏無師聽不見他的腹誹,但沈嶠的表情已然出賣了他自己,晏無師覺得很有意思,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長安那邊有什麼消息傳來?」

  沈嶠:「聽說北周大軍長驅直入,北齊幾無抵擋之力,若無意外,應該已經將鄴城拿下了。」

  晏無師嗯了一聲:「我在宇文邕身邊安排了人手,他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事,若要出事,我們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浣月宗在渭州有府邸,先去那裡落腳,再找人去長安傳信。」

  他既然這樣決定,沈嶠也沒有異議。

  「那你先休息會兒。」

  晏無師:「你去哪裡?」

  沈嶠:「給你買蔻汁染指甲。」

  「……」生平頭一遭,晏宗主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

  二人在吐谷渾王城待了數日,終於啟程回北周。

  臨走前,沈嶠還獨自偷偷去般娜家逛了一圈,見陳恭沒有失言,她祖父的確是回來了,祖孫二人平安無事,方才放下心,悄無聲息地離開。

  晏無師依舊會出現性情變幻不定的情況,但伴隨著他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沈嶠發現,首先被消弭融合掉的,是那個極其暴戾,一言不合便動手的性情,其餘的另外三副性情,白天的時候很少跑出來,但夜晚則會輪番交替出現。

  也就是說,現在白天的晏無師,已與從前無異。

  然而每回「謝陵」出現的時候,總會對沈嶠分外依賴,甚至整夜整夜不肯睡覺也要看著他,這卻是晏無師本尊沒有辦法控制的,所以白天大部分時間,晏無師的精神總不太好,時常要打坐歇息。

  二月初,他們抵達渭州城。

  而危機,也正悄然來臨。

  第72章

  渭州設立於北魏,在渭水源頭,故稱渭州,實際上它的治所叫襄武,但大家早就習慣了將它與渭水連在一塊兒,稱其為渭州城。

  城池肯定比不上長安,但也算西部重鎮了,若北周與吐谷渾爆發戰爭的話,這裡必然是前線,不過現在暫時沒有這樣的危險,因為還未開春,天氣沒有暖和起來,往來商旅較少,渭州城一如既往,平靜寧和。

  一大早,阿輕拿著一把掃帚往門口走。

  昨日才剛下過雪,自然是要清掃乾淨的,不然等會兒吳伯要出門買菜肯定會滑倒。

  他嘴裡哼著只有自己荒腔走板,只有自己才聽得懂的調子,心道趕緊把雪掃完,他還得到後院去看看前幾日常跑到柴房去避寒的那隻黃貓有沒有在,若是在的話,再拿點東西去喂喂。

  昨夜一場大雪,門口毫無意外積了厚厚一層,不時還有從房頂上啪地落下來的雪團。

  此時阿輕已將裡頭院子都掃過一遍,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也不覺得冷,只有些喘,便停下來歇息片刻。

  他自然而然抬起頭,然後就看見兩個人從街道那頭走過來。

  阿輕先注意到的是那個青色衣裳的男人,遙遙的,對方容貌如何還看不大清,但行止氣度卻已經透出一股不尋常,阿輕覺得自己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詞去形容,非要說的話,他也只能想起自己夏天裡常吃的涼糕,雪白剔透,沁人心田,別說吃了,單單只是看著,都有股說不出的舒服感覺。

  等對方再走近些,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想起涼糕,還真是妥帖極了,阿輕從沒見過這樣俊美的男人,一時竟看得愣住了,直到發現那兩人正是朝他這邊走來,越走越近,才猛地回過神。

  「涼糕」,啊不,是背著長形條囊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朝阿輕拱了拱手:「敢問這裡可是謝府?」

  換作以往,阿輕定然會回:頭頂上「謝府」兩個字不是碩大擺在那兒麼,你是瞎子還是不認字,怎麼還明知故問?

  但他這回非但沒有口出刻薄,反倒還紅了臉,平時的伶牙俐齒不翼而飛,竟然結結巴巴道:「可我不,不認識你啊?」

  「小郎君,你也是這府上的人嗎?」對方很有禮貌地笑問。

  阿輕只覺半邊骨頭都要酥化了。

  這時候,青衣男人旁邊忽然傳出一聲微哂:「阿嶠,你這樣問,慢慢吞吞,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問出來?直接讓老吳出來,就說他家主人來了。」

  阿輕這才注意到跟著青衣男子一道來的,還有一名穿黃裳的女子,頭戴冪籬,瞧不清容貌。

  只是邊陲女子固然大多身材高挑,像眼前這種已經不能用高挑來形容的,而更近乎男人高大身形的女子卻十分罕見。

  再說聲音,並不難聽,但肯定也不是女子常有的清潤柔和。

  阿輕迷糊了一瞬:「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這裡沒有主人,謝府的郎君幾年前出門遠遊,至今未歸呢!」

  沈嶠還待再問,卻見晏無師直接就朝少年拋了個東西。

  阿輕下意識接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塊黃玉,不及半個巴掌大,但上面雕刻極其精美,明月桂枝,煙籠崑崙。

  「交給吳彌,然後讓他來見我。」那個根本不像女子的「女子」如是道。

  阿輕忽然打了個激靈,他想起吳伯曾經有過的交代,好像明白眼前到底是什麼人了,二話不說轉身就往裡跑,順道將大門一關,直接把沈嶠晏無師二人給關在外頭。

  他警惕性倒是強,只可惜未經磨練,種種行為在旁人看來依舊幼稚。

  二人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方才見到大門重新打開,一名花甲老人從裡頭開門出來,後面跟著方才的少年。

  老人的目光從沈嶠身上掃過,落在戴著冪籬的晏無師身上,不確定道:「主人?」

  晏無師嗯了一聲。

  只這一聲,就令老人無法錯認,他大喜過望,幾乎搶上前要行禮,但走了幾步似乎忍住,趕緊將他們讓進來。

  「請,請,先進來再說!」

  阿輕跟在吳伯身後,好奇打量兩人。

  他不是浣月宗中人,只是小時候被吳伯收留的孤兒,之後便一直留在這座不大的宅子裡跟吳伯作伴,幫他打掃屋子。吳伯給他說的並不多,阿輕隱約知道這座宅子是有主人的,吳伯只是幫忙在這裡看管而已,但主人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何時會回來,可能過幾年就回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回來。

  阿輕本以為吳伯口中「外出遠遊」的主人說不定已經意外亡故,卻怎麼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對方會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竟還扮成女裝。

  「阿輕。」吳伯叫他,「你去廚下煮點粥,再做幾個小菜,郎君回來了,想必長途跋涉,總得先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誒,這就去!」阿輕很聽吳伯的話,聞言答應一聲,匆匆離開。

  晏無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拿下冪籬:「根骨不錯,就是笨了點,浣月宗門人須得心思靈巧,八面玲瓏,他是不夠格的。」

  吳伯忙道:「小人收留他,不過是一人閒著無聊,讓這孩子作個伴罷了,斷斷不敢有非分念想的!」

  這宅子本是浣月宗的據點之一,以邊沿梅的名義買下,因浣月宗弟子在外化名皆為謝姓,但凡宅子,便都是統一的謝宅。此處由吳伯坐鎮,幾年相處,他的確是對阿輕起了幾分憐愛,存著讓他有機會拜入浣月宗的念頭。

  不過他壓根沒敢把主意打到晏無師身上,本是想等邊沿梅或玉生煙路過此地的時候求上一求的,豈料那兩人誰也沒來,卻直接來了位大佛,當下連提也不敢提了。

  沈嶠卻忽然道:「笨意味著不容易被身外之物誘惑,未必就不能一心一意練武,我倒覺得這孩子心思單純,很是不錯,若他與浣月宗毫無瓜葛,又願習武的話,我可以代為引薦。」

  他此時想到的是碧霞宗經歷大變之後,門中凋零,想找個好苗子也不是那麼容易,阿輕的資質,像晏無師這等眼高於頂的宗師或許還看不上,但放在碧霞宗內,卻大有可為。

  晏無師撲哧一笑:「阿嶠啊,這一路走來,也沒見你對誰如此青睞,照我看,若要論資質根骨,先前我們在路上遇見的那個小孩子豈不更好?你不會是知道他方才一直盯著你看,迷戀你的容貌,所以才這樣說的罷?」

  沈嶠:「晏宗主自己好色,便以為天下人都與你一樣好色了。」

  他本不願理睬晏無師,只因兩人打嘴仗,他贏的少,輸的多,所以在晏無師恢復原本性情時,總是儘量減少與對方說話的次數,沒想到忍了一路,卻在這裡破功。

  果不其然,晏無師笑道:「食色性也,人人如此,我的確喜歡你的容貌,卻更愛你對我愛答不理的冷淡,這又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你對那謝陵阿晏百般溫柔,見我出來就半句話也不肯多說,可說到底,謝陵也好,阿晏也罷,都是我晏無師的其中一面罷了,可若謝陵和阿晏換上吳彌這張老臉,還對你多加親近,你會不會也對他們另眼相看?」

  吳伯無辜被牽扯進來,他弄不清沈嶠與晏無師的關係,不敢接話,只得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