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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便是斷龍石,且不說這有千斤萬斤之重的斷龍石截斷了他們的退路,就算斷龍石能重新升起,石頭另一邊也有猿猴首領和毒蜘蛛在等著他們,眾人不是打不過,只是那需要耗費太多精力,想想那些無孔不入的蜘蛛,每個人都打從心裡發毛。

  前方就是懸崖,懸崖下面則是成片的晶簇玉髓,美則美矣,可又不能當飯吃,這些東西還有劇毒,看過陳恭方才的慘狀之後,再沒有一個人會對這片紅玉髓起貪婪之心而自找麻煩。

  也就是說,他們眼下被困在這裡,前後無路,出不去了。

  「沈嶠,你現在滿意了?!」慕容迅一腔邪火發不出去,衝著沈嶠吼道。

  沈嶠閉目養神,根本不接茬。

  陳恭沉聲道:「你們先四下找找有沒有其它出路,晏無師能從這裡出去,我們一定也能。」

  趁著慕容沁等三人找出路的時候,他望向沈嶠:「沈道長,恕我直言,晏無師先前被五大高手圍攻,業已受了重傷,此行你本來可以不必帶著他,卻因為我一句這裡可能有玉蓯蓉的話,還是將他帶了進來,這番恩德,莫說放在朋友身上,就是對陌生人,都足夠令人感激涕零了。可現在他拿到了玉蓯蓉,連帶我的帛片,非但沒有將你一併帶走,反而把你丟下,獨自離開,你不覺得冤,我都替你不平。」

  沈嶠淡淡道:「如果我施恩望報,你現在欠了我多少,又該回報我幾次?當年在破廟裡,若不是我出手,你如何能打得過那幫地痞流氓?後來在出雲寺,若沒有我,你早已死在慕容沁手下,又如何還能像現在這樣對他們頤指氣使?可你回報了什麼?是帶著穆提婆來找我,還是以般娜祖父要挾我與你一道下婼羌古城?」

  陳恭語塞,滿腔挑撥的話登時說不出口。

  沈嶠:「你我本不是同路人,從前不是,往後也不會是。」

  陳恭原有兩分心虛,聽了這話,反倒有氣,冷笑道:「你倒是清高無比,可你倒落得什麼好處了?我有今日一切,全是靠我自己努力所得,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妨告訴你罷,我生來就有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本事,上回在出雲寺,雖然當時我還識字不多,卻硬生生將你念的都記下來了,在場那麼多高手,誰又會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竟然能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事情?穆提婆兇狠殘暴,被他寵愛的人都不超過一個月,許多更是下場悽慘,我卻憑著自己的能力讓他將我推薦給齊主,這才是我真正的進身之階。」

  慕容沁等人固然被陳恭收服,但聽他說起自己當人孌寵的經歷,依舊不免有些尷尬,陳恭自己卻並未覺得,侃侃而談,面色自若。

  「得到齊國皇帝的寵愛,並不是我的最終目的,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願意以色侍人,哪怕他在床幃之間是主動的那一方。借著齊主的寵愛,我讓他找來教書先生教我讀書識字,我很明白,像我這樣的出身,永遠不可能得到那些世家大族的認同,但我不需要他們認同,天下間能夠駕馭人心的利器無非兩樣,一是書,二是劍。所以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認最多的字,都最多的書,而我做到了。」

  「沈嶠,你以為慕容沁他們投奔我是為了什麼,單單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嗎?你錯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齊國註定衰亡,而他們知道一旦齊國兵敗如山倒,就會樹倒猢猻散,跟著齊主是沒有前程的,還不如跟著我,至少我不會像齊主和齊國大多數王公貴族那樣,根本沒有自知之明。」

  「而你呢,沈嶠,你固然清高,你也固然是個君子。老實說,我很敬佩你,因為我永遠也不可能做到像你這樣,以德報怨,無怨無悔。像你這樣的君子,在這個世道根本活不下去,只會被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就像現在,你被晏無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最終卻要與我這個『敵人』一起坐在這裡等死,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嗎?」

  沈嶠靜默不語,一直等到他說完,方才慢慢道:「陳恭,打從認識你起,我就知道你與你家鄉其他人都不一樣。你聰明,精力旺盛,有野心,對自己對別人都足夠狠,生在這個亂世,你有成為梟雄的能力。所以你攀上穆提婆這棵大樹,又通過穆提婆受到齊主的寵愛,這些都是你的能力,我不會因此看低你。你之所以總覺得我清高,是因為你內心深處尚未良心泯滅,你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並不妥當,所以才會下意識與我比較,在意我的看法。若不然,各人各有道,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又何必停下來看別人?」

  陳恭半晌無言,良久忽然笑出聲:「不錯,你說得不錯!多謝你,為我結開一個心結和疑問,自此之後,我必能更上一層樓。」

  沈嶠淡道:「那就恭喜你了。」

  他重新閉上眼,背靠冷冰冰的石壁,放任自己身心徹底沉入黑暗之中。

  早在晏無師將他交給桑景行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學會不再抱有期待了,因為不再期待,就不會失望,更不會絕望。所以方才晏無師舍他而去,獨自離開,在他看來,即使一開始有些意外,可很快這一絲意外也變得平淡無奇。

  對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便性情大變,本質的涼薄自私卻不會因此而少半分。

  許多事情,從來不是付出了,就一定會得到回報。

  自己早已習慣,如何還會難過失望?

  慕容沁等人四下搜尋,漸漸也覺得無望,他們身上雖然還帶著乾糧,可就算武功高手的日常需求遠比常人來得少,這點乾糧能夠維持很久,但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這裡不出去,再說此處位於地底深處,不見天日,氣息窒悶,就算他們沒有餓死,遲早也會被悶死。

  這時薩鯤鵬提議道:「不如屬下去懸崖下面找找,也許有其它新的出路?」

  陳恭思忖片刻:「也好,下面雖然有玉髓,可也不是沒法落腳,你小心一些,不要碰到那些玉髓就可以了。」

  薩鯤鵬答應下來,慕容迅年輕氣盛,久坐發悶,也起身與他一道下去。

  眾人方才多多少少都被猿猴抓傷,傷口發揚紅腫,但並無大礙,因為這是外傷,不必吃玉蓯蓉果實,從玉蓯蓉根部擠點汁水出來塗抹在傷口上也能消炎止癢。

  陳恭讓慕容沁也跟著下去幫忙搜尋,然後問沈嶠:「若能出去,你有何打算?」

  沈嶠緩緩睜開眼睛,黑暗之中,誰也看不見他眼中的迷茫。

  按照時辰和腳程來算,晏無師現在想必已經快要離開這裡,回到地面上了,以他的能力,就算現在暫時沒法與佛門儒門正面對抗,也能很快聯繫上浣月宗的人,不至於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換而言之,就算沒有自己,對方也能過得很好。

  沈嶠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方才拿到的是《朱陽策》其中一份殘卷罷?」

  陳恭:「不錯。」

  沈嶠:「此物與其它殘卷相比,是否有何特殊之處?」

  陳恭沉默一會兒,道:「你對《朱陽策》了解有多少?」

  沈嶠:「《朱陽策》共有五卷,融合了儒釋道三家所長,乃陶弘景畢生心血。」

  陳恭:「你也曾看過其它一兩卷,有何感想?」

  沈嶠:「的確是天下第一武學奇書,令人受益匪淺。」

  陳恭:「看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陽策》的確一共有五卷,也的確融匯儒釋道三家之長,但那只是其餘四卷的內容。另外還有一卷,常年流落在外,不知所蹤,據說裡頭記載的,與魔門武功有關。」

  沈嶠微微一愣,但仔細想想,又覺得陳恭這些話不乏合理之處。

  晏無師從前曾多次嘗試過將《朱陽策》真氣化為己用,甚至不惜拿沈嶠來嘗試,屢屢想要激發出他的潛力,但事實證明他的武功根基在魔心,與沈嶠的道心根本不相容,《朱陽策》於他而言,其實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若《朱陽策》僅僅記載了儒釋道的武功,晏無師根本不會對沈嶠說出「已經有辦法彌補破綻」這樣的話,以他的本事,更有可能早已推斷出太阿劍里藏著《朱陽策》殘卷,而這一卷《朱陽策》,恰恰就是他所需要的。

  推出前因後果,來龍去脈,沈嶠緩緩吐一口氣,神色中隱現疲乏,只覺得忽然有些累。

  只是他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的:「原來如此,陶弘景果然學究天人,難怪魔門中人也一直想要《朱陽策》,看來他們所要的,就是這帛片了。你同樣心心念念要得到它,是否因為你現在在練魔門的功夫?你加入了合歡宗?」

  陳恭:「笑話,以我現在的身份地位,何必還要加入合歡宗供人驅遣?反倒是合歡宗的人需要我為他們提供種種便利,所以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兩相得利的交易與合作。」

  然而說太多也沒用,事實就是他們現在依舊被困在這裡出不去。

  慕容沁等人在下面轉了一圈,無功而返,大家都有些喪氣,陳恭也不再開口了,趁機打坐養精蓄銳,順便將方才在帛片上匆匆一掃記下來的內容再記一遍,爭取化為己用。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即使在這樣的環境裡,他也會儘可能為自己創造有利的環境,所以陳恭才能在亂世之中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市井布衣,走到今日,連慕容沁這樣的齊國宮廷第一高手,都甘願被他差遣,聽他命令。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石壁上忽然生出一聲動靜,原本昏昏欲睡的眾人都驀地睜開眼,紛紛循聲望去,卻見一道身影出現在原先晏無師消失的地方。

  慕容迅最先反應過來,他一蹦三尺高,提著劍就要衝過去:「晏無師?!」

  這三個字念出來,俱是咬牙切齒,深恨無比。

  第67章

  然而晏無師只稍一句話就讓他生生頓住身形。

  「外面有岔路,如果離了我,你們就出不去了。」

  「三郎!」陳恭喝住慕容迅。

  後者不甘不願收兵,退回陳恭身後。

  陳恭拱手,表現得很是客氣:「多謝晏宗主去而復返,我等甚是感激,晏宗主若願為我們指一條明路出去,我願將方才的帛片拱手相讓,再不提索要二字。」

  晏無師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朝來路走去。

  慕容沁轉頭問陳恭:「主公,跟是不跟?」

  陳恭點點頭:「我在前頭,你們跟在我後面。」

  慕容沁:「主公!」

  陳恭笑了一下:「別廢話了,跟上!」

  慕容沁和慕容迅等人都有些感動,沒再多說,大步跟在後面。

  陳恭能夠收服慕容沁等人,自然不是無緣無故的。一個毫無背景家底的窮小子,即便一躍成為最受齊主寵愛的人,也無法令慕容沁這樣心高氣傲的高手甘心情願在他麾下。事實上方才沈嶠已經一語道破玄機了,陳恭天分極高,過目不忘、過耳不忘使得他沒與《朱陽策》這份機緣錯身而過,而他自己又足夠努力,不因成為齊主寵臣而滿足,所作所為,的確也有成為梟雄領袖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