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三朵彼岸花

  第158章 三朵彼岸花

  猩紅色的木甲似在血池中浸泡過,縈繞著一股濃烈的暴戾邪佞之氣,表面鐫刻的繁複紋理勾勒出一個個詭異的圖案,猶如彼岸之花。

  妖尊伸出纖細而白皙的手指,在猩紅木甲之上輕輕一點。

  木甲驀然盪起一圈圈漣漪般的奇異波動,而後紋路宛若活物一般蠕動蔓延,逐漸從木甲表面剝離而出,形成了一朵淡紅色的彼岸花。

  彼岸花飄然懸浮於空中,色澤妖冶而絢麗。

  「老朋友,等我很久了吧。」

  妖尊手掌托起彼岸花,美目異彩連連,「本不應該這麼早就見你的,可惜啊,某人不爭氣,本尊也只能提前先布局了。」

  隨著彼岸花徐徐釋放出微弱的輝光,一縷縷血氣從木嶺縣所有屍體抽離出來。

  無論是妖物或是修士,屍體瞬間仿佛脫了水一般,迅速萎縮成一副乾癟、披掛著皺縮的骨架……血氣從四面八方交織而來,匯集在了彼岸花上。

  剎那間,彼岸花愈發盛艷,流淌出攝人心魄的幽光。

  妖尊輕輕揮手。

  彼岸花一分為三。

  一朵如浸染了冥界墨汁,被層層迭迭的暗夜瘴氣包裹,瀰漫著陰鷙與凶煞之氣。

  一朵純白光芒籠罩,如瑞雪初霽般純淨,聖潔無暇。

  剩下一朵彼岸花則被迷離的粉色薄紗籠罩,仿佛暈著天地間最旖旎的一抹嫣紅,嫵媚之態猶如煙霞漫捲,瀰漫著靡靡之氣。

  「出來!」

  妖尊陡然冷喝。

  一位妖艷婦人從陰影中走出。

  婦人相貌不算太驚艷,但身材卻尤為火辣,尤其穿著極為大膽,一襲雅青色長裙從側面開叉,走動時露出修長而瑩白的大腿。

  頸下更是溝壑明顯,天峰巍然,屬於那種低頭完全看不到腳尖的類型。

  她的髮絲極長,幾乎觸及腳踝之處,隨著步伐起伏飄蕩。

  某些氣質與妖尊有些許相似。

  「血靈窟窟主樓萬魔,拜見妖尊大人。」婦人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俯首叩拜。

  妖尊打量著婦人,淡淡道:「不錯,能將本尊的《囚天訣》修行到三成,也算是有些天賦了。之前聽人說,你還給自己起了個『小妖尊』的外號?」

  「小妖冒昧偷學妖尊大人的神功,罪該萬死。」

  面對妖尊的誇獎,樓萬魔無絲毫喜悅,反而臉色慘白,嬌軀微微發抖,透露出惶恐與不安,頸下的大山也一顫一顫的。

  妖尊擺手,「行了,能學到是你的本事,也證明你適合修煉。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從今日起,你血靈窟全力配合那姓曲的小丫頭整飭妖族。但是,對外需繼續保持與天妖宗對立的假象,且此事切勿透露給那曲姓丫頭知曉,務必做到內外有別。」

  見樓萬魔不應聲,妖尊嘴角輕挑,哂然道:「怎麼?不願意啊,你血靈窟也想取代天妖宗?」

  「小妖不敢!」

  感受著沛然莫御的滾滾威壓,樓萬魔惶恐至極,連忙俯身。

  妖尊雙手負於身後,眼神深邃地凝視著對方凹凸有致的艷軀,笑道:「有野心是好事,說明有上進心,否則你也活不到現在。待本尊回歸妖族,到時候便將《囚天訣》最後一冊教給伱,帶你去冰原修行。」

  畫餅?

  誰能畫的過妖尊大人?

  樓萬魔神情頓時萬分激動,「小妖一定全力配合曲宗主。」

  「還有一件事。」

  妖尊淡淡道,「有一個丫頭很不錯,將其收入門下並悉心栽培。曲紅靈雖然行事果決,但有些時候卻難免受情感所牽絆,過於柔善。所以,需要有個人幫她干髒活。」

  「不知妖尊大人看好的那丫頭是誰?」

  樓萬魔心中暗生嫉妒與艷羨,好奇詢問。

  妖尊輕輕揮手。

  黑色的彼岸花自行飛到了樓萬魔面前。

  「它會帶你找到她的,不過眼下時機還不成熟,還需要考驗考驗,你只管等著便是。若那丫頭挺不過去,就無需管她了。」

  妖尊淡淡道。

  說罷,便揮手示意對方離開。

  樓萬魔不敢多問,小心翼翼收起黑色彼岸花。起身恭敬離去,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就在樓萬魔離開不久,一襲紅衣的夢娘出現在面前。

  「夢娘拜見妖尊。」女人跪在地上。

  「起來吧。」

  「謝妖尊大人。」

  夢娘站起身,嫵媚的眸子裡滿是崇慕與敬畏。

  望著渾身上下散發著蛇媚氣息的女人,妖尊唇邊漾起一抹戲謔笑意,緩步近前,修長白皙的玉指抬起對方尖削細緻的下巴,淡然開口道:

  「妖氣復甦後的首隻妖物,在一定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始祖』了,可惜啊,為恩情所困,浪費了機緣。如今你的妖魂本源被毀,失去自由,能找到姜墨這樣半死不活的特殊體質,倒也是你的運氣。」

  「夢娘慚愧,錯失了天賜機緣,」

  見對方一眼洞穿自己此時困境,夢娘心頭酸楚之餘,又泛起幾絲渺茫希望,再度屈膝跪地,「懇請妖尊大人賜予夢娘一條出路,若能重獲自由之身,夢娘必將銘記恩德,永世不忘。」

  當年妖氣復甦,成為第一隻幻化而成的妖物,卻不幸遭欽天監鎮壓於那處府邸,度過了漫長的二十年歲月,如同籠中小白鼠般受盡束縛。

  如今雖已脫困於鎮壓,但是妖魂本源卻已然受損,唯有依附於陰冷死寂之地方能維繫。

  若非姜守中體質特殊,恐怕此生只能困居雲湖。

  所以在目睹妖尊現身後,夢娘鼓足勇氣前來,期盼對方能念在同屬妖族的情分上,出手相助。

  「蛇性本淫。」

  妖尊紅唇微啟,吐出四個字。

  夢娘嬌軀一震。

  妖尊笑容玩味,「你的妖相是什麼,自己不清楚嗎?你以為你壓制了情慾,學會了感恩,便可以效仿那些人間修士走上一條正道,獲天道認可?別傻了,妖,就是妖。你再怎麼偽裝,也改變不了妖的本性。」

  妖尊舉手輕抬,那朵粉色靡靡的彼岸花飄至掌心之中。

  「機緣,我擺在你面前,要不要自由,就看你自己。」

  妖尊淡淡道,「你清楚應該怎麼做,所以不需要我把話講的太明白。當然,讓姜墨當個鼎爐也不錯,反正有道門河圖在,不怕弄乾他。」

  夢娘死咬住唇瓣,神情糾結。

  等到夢娘回過神來,妖尊已經不見了蹤影,眼前僅餘那朵粉色彼岸花在風中曼舞生輝,旖旎生姿。

  ……

  深坑內,真玄山的一老一少還在趴著。

  感知到外邊長時間的沉寂無聲後,柴六奇壓低嗓音悶聲道:「小子,出去看看妖尊走了沒?」

  「為啥師叔你不去看?」

  風憶塵才不當出頭鳥,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敢稍有動靜。

  甚至頭上落了幾塊鳥屎都沒去擦。

  柴六奇低聲罵道:「我是你師叔,我修為高。若是妖尊對你出手,師叔我好救你。趕緊出去看看,咱們一直這麼趴著也不是辦法啊。」

  風憶塵恍若未聞,直接裝死。

  柴六奇輕輕踢了對方兩腳,察覺到這小子實在是畏死到了極點,心中不禁暗罵了一聲「丟人」。

  內心猶豫許久,按捺不住的他咬了咬牙,蜷縮著身子,像蛇一樣小心翼翼地緩緩挪動身軀,一點一點地朝著深坑邊緣靠近。

  而就在他剛一抬頭的瞬間,一雙滿布血漬的腳赫然映入眼帘,顯得格外醒目而驚悚。

  柴六奇呆了一呆,又慢慢爬了回去,一動不動。

  「本尊記得真玄山降龍殿內有一顆龍元,如今還在不在?」妖尊淡淡問道。

  無人回答,兩人俱是「死屍」。

  「本尊數三聲,一……二……」

  「在又如何?」

  柴六奇一骨碌的爬起來,面色不豫,「妖尊大人莫要欺人太甚!難不成竟還覬覦我真玄山的無上至寶——龍元不成?哼,縱然我真玄山願意拱手相讓,只怕你妖尊也不敢輕易接納吧!

  倘使你真有此實力,我現在就即刻趕往真玄山取得那龍元。你若有膽量,不妨在此處靜候,只需短短兩日行程,老夫定會親自帶回,以驗真章!」

  柴六奇掠空而上,襤褸大袖飄搖,說不出的瀟灑。

  嘭!

  男人重重趴在地上。

  柴六奇吐出嘴裡的土,起身怒道:「妖尊這是何故?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呵呵,簡直笑話!我柴六奇此生還從未怕過誰。

  若是妖尊不信,老夫將我這心愛師侄留在此地,待老夫將龍元取來,定要與妖尊大人一決高下。但若我回來,發現我這師侄少了一根頭髮,老夫哪怕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給我師侄報仇!」

  說罷,柴六奇再次掠起。

  然而在這一次尚未騰空之時,卻被從深坑中爬出的風憶塵抓住雙腳,硬生生地將他拽回地面。

  風憶塵哭喊道:「師叔,您腿腳不方便,還是讓師侄去拿吧,您留下。」

  「放手,讓我去!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我去!」

  「……」

  妖尊懶得理會二人,淡淡道:

  「看在齊天君的面子上,我放你們一馬,回去告訴你家掌門,將龍元浸泡在鳳血池內,最多兩個月本尊會親自來拿,若是沒有……你們真玄山就叫亂墳山吧。」

  言畢,妖尊袍袖輕輕一拂,二人口中噴出鮮血,身形如同斷線風箏般被擊飛出去,重新跌落在先前的那個深坑之中,一動也不動。

  ……

  縣衙府邸。

  太子周伈靜坐在池邊,雙手攏袖,目光專注地凝視著池水中游弋的魚兒,面龐之上流露出一種淡漠而沉靜的神情。

  身後,站著一個女人。

  婦人身形婀娜,雖荊釵布裙,卻帶著一股素雅雍容氣質。

  竟是客棧那位老闆娘。

  「殿下又是何必呢,為了找我……鬧成這般。」

  婦人無奈道。

  周伈扯了扯嘴角,語氣冷漠道:「你若早出來,又何必鬧成這樣。若非我了解你的脾性,還真以為這是你給我設的一場局。」

  婦人黯然,「殿下真的了解我嗎?」

  周伈沉默了片刻,自嘲一笑:「我在想,當初我若沒有一時心軟,將你這牡丹仙子給放了,便不會成如今這副光景。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成了一家客棧老闆娘。」

  婦人掠過耳旁髮絲,笑道:「想做人,所以把那顆牡丹玲瓏心也扔了。」

  「那是我母親的東西,包括你也是。」

  周伈淡淡道。

  婦人靜靜望著眼前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柔聲說道:「準確來說,我是因為妖尊才能成為妖物。當年妖尊在此地神池經常沐浴修行,我只是神池內的一朵小牡丹而已,久之才孕育出妖魂。

  妖尊死後,妖氣逐漸枯竭,我也變回了普普通通的牡丹。

  後來皇妃將我移植到宮裡,悉心照料我。待妖氣復甦後,我又成為了妖物。皇妃死後,我答應過她要照顧你,只是……」

  周伈驀然站起身來,走到婦人面前,面色晦暗,「我當初就該殺了你!」

  那年皇妃去世時,三皇子僅有三歲。

  在皇帝的默許之下,牡丹遵從了皇妃的臨終囑託,化身為皇妃的模樣,代替她悉心照料年幼的三皇子,這一照料便是直至其十歲之際。

  然而,隨著時光流轉,牡丹逐漸對皇宮內的生活感到厭倦,渴望回歸自由,就在她決定離開之際,真實身份也隨之曝光。

  那時周伈的內心極為崩潰。

  不敢相信陪伴了自己七年的溫柔母親,竟是妖物。

  可最終他還是一時心軟,給了對方自由。

  可那又是他最後悔的決定,在牡丹離開後,他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差點釀出心魔……因為沒人會理解,他對牡丹那畸形的依戀和愛意。

  後來他暗中托人尋找,始終未曾找到,直到兩個月前才有了線索。

  這才是他大張旗鼓來木嶺縣的目的。

  便是以捉妖的名義,尋找牡丹。

  在客棧里,他給姜守中他們講的故事是真的。只是眼下木嶺縣這種情況,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太子殿下,皇妃對我的恩情,我想……我已經還了。太子若覺得沒有,牡丹也無能為力。而且丟了玲瓏心,也活不過今晚了。」

  婦人對生死已經看淡,目光投向客棧位置。

  那顆牡丹玲瓏心,她以小花妖的方式給了那位叫「妙妙」的小姑娘。當時對她的一番「福緣」之言,也是衷心的祝福。

  這時,院內湧來一陣血腥之風。

  妖尊出現在了池邊,背手卓然而立,池中悠遊的魚兒接二連三地爆裂開來,化作一團團血霧瀰漫水面。

  頃刻間,清澈的池水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周伈似乎早料到妖尊會出現,神情並無驚訝。

  與此同時,在周伈身邊出現了一位黑衣女子,女子全身被夜行衣包裹,面部也被黑布遮掩,唯獨露出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仿佛融入黑夜的精靈。

  她手持雙刃,護在太子身邊。

  修為——羽化境!

  「牡丹見過妖尊大人。」

  婦人望著足有兩百多年未見的熟悉身影,流出了眼淚。

  妖尊並沒有去看太子和修為極高的黑衣女護衛,望著牡丹笑道:「小丫頭,怎麼變這麼老了,當年那座池塘里,就數你最美了。」

  婦人跪在地上,笑容悽美,「再美,也美不過妖尊大人。」

  妖尊神情落寞,「好不容易見到個熟人,卻又是生死離別。」

  「牡丹能在死前見妖尊大人一面,也就夠了。」婦人擦了擦眼淚,笑著說道:「牡丹因妖尊大人而生,也該因妖尊大人而死。」

  說罷,婦人忽然拔出一把匕首,朝著太子衝去。

  「不要!」

  周伈面色一變。

  然而下一刻,婦人似被無數細絲切割,隨著身體支離破碎,又隨之化為一團灰燼,一片片被割碎的牡丹花瓣隨風飄逝。

  黑衣女子纖細的小拇指輕輕動了一下。

  小院內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絲……這些細絲皆由元氣凝聚。

  黑衣女子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妖尊。

  自始至終,妖尊都沒有出手相救牡丹……畢竟對方執意想要這個結果。

  周伈望著破碎的牡丹,有些失神。

  過了許久,他終於將視線轉向了妖尊,淡淡道:「你的神魂已經不穩了,再拖下去,可真要魂飛魄散了。」

  「怕了?」妖尊冷笑。

  「月姨,退下吧。」周伈對黑衣女子說道。

  女人沒有動彈。

  「退下!」

  周伈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話語中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黑衣女子收起雙刃,身影如同幻影般瞬間消弭於無形,與此同時,院落內那些密布的絲線也隨之消失不見,一切恢復了平靜。

  周伈撿起地上一片牡丹碎片,放在手心怔怔看著,語氣卻淡冷道:「你若是想動手,現在是好機會。」

  妖尊唇角抿著一抹笑意,由衷讚嘆道:「比起你那位大哥,你確實很不錯,而且也夠狠,竟然連「因果體」都敢修煉,誰若是殺了你,那人也會沾染因果,暴斃而死,魂飛魄散。」

  妖尊頓了一頓,問道:「不過我倒是很好奇,昊天神運在哪兒?它不在你大哥身上,也不在你身上,也不在那位皇帝身上,莫非藏在了京城密庫?」

  「妖尊大人可以親自去問我父皇。」

  周伈露出了笑意。

  妖尊道:「我會的,既然昊天神運不在你身上,那我也沒必要在這裡跟你浪費時間了,走了。」

  妖尊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在妖尊離開後,周伈才悄悄鬆了口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下一刻,女人竟又去而復返。

  「我不敢殺你,但我可以揍你啊!」妖尊一記鐵拳轟退現身的黑衣女子,緊接著,一記凌厲的巴掌,直接將周伈扇飛至半空,重重地撞擊進旁邊的池塘之內,激起巨大的水花與漣漪。

  「恩,這下稍稍舒服了一些。」

  妖尊活動了一下手腕,察覺到神魂開始消散,不再托大,飄然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