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還會不會很疼?」
美麗的妻子擔憂詢問, 她正替賀語冰纏著背上的紗布。對方下手是真狠,扯出一條長長的血口, 把最裡面的幾層紗布全都浸透, 透出星星點點的血跡,瞧著就猙獰恐怖。
一些見不得血腥場面的女孩兒躲得遠遠的。
反而是男人們佩服他的硬氣, 在沖洗與敷藥的期間, 賀董事長全程都不帶皺眉的, 溫和耐心安撫他的小夫人。
「沒有傷到筋骨, 你放心。」賀語冰回握她的手, 發現冷得徹骨。
妻子梳得平整漂亮的髮髻散了一些, 絲絲縷縷的碎發盪在頰邊, 一隻珍珠耳墜子纏進了青絲里, 瞧著便有些灰頭土臉的狼狽,如同明珠蒙塵,遮掩了幾分姝麗。她的雙眸從剛才起就沒有離開他半刻, 明明整個人在抖著, 手卻異常平穩,生怕包紮時候弄疼他。
他想說,這點傷, 算不得什麼。
賀語冰少時坎坷, 用僅有的雙手雙腳,從人間煉獄的血光里惡魔般爬出,被騙過,被搶過, 被踩過,被唾棄過,錘鍊出一副閻羅爺的冷硬心腸。
他自以為千瘡百孔百毒不侵,還是敗退在這朵溫柔解語花的面前。
賀爸爸有點上頭。
「真的沒事。」他替妻子捋了捋發,將纏繞的耳環慢慢解開,又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需要先生給你做一百個伏地挺身證明嗎?」
琳琅想起自己上回,趁著人做伏地挺身,故意領著家裡的一胖二胖三胖去搗亂,還用貓尾巴撓賀爸爸的鼻子,小嬌妻膽大包天得很。
結果怎麼樣呢?
一胖二胖三胖被健身完的爸爸收拾一頓,三大胖同病相憐,被冷酷的鏟屎官拎住了命運的後頸皮,給關小黑屋面壁思過去了。對於罪魁禍首,由於認錯態度良好,賀爸爸決定不拎後頸皮,改叼人家的嘴了。
琳琅現在都覺得嘴皮子隱隱發疼。
「你……真是的。」
她低下頭,薄薄的耳尖冒著紅。
陸慕深出來就看見這一幕,她在另一個男人的面前低眉折腰,柔情似水。
「問的怎麼樣?」
范黎率先衝出來,擋住了他看琳琅的視線。
先前陸慕深將人拖到一邊的小包間裡,空間太擠,大家就沒進去,讓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給陸慕深打下手。
沒幾個回合,對審問還摩拳擦掌的富家公子們爭先恐後跑出來,扒到欄杆旁乾嘔,一個個喪得跟死魚也差不多了。陸慕深這哥們太狠了,上來就撬人指甲,跟他們這些人傻錢多還有點甜的富二代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畫風!
陸慕深沒理會范黎,他繞過了女人,沾著血跡的皮鞋沉穩有力踏在地毯上,「是仇殺。」
他們已經通知了警方,但誰也無法預料結果。
陸慕深盯著賀語冰,「你的仇家找上門了,他很沉得住氣,蟄伏了十多年,又散出了幾百萬,雇了不少的殺手混進來,就等著今天宰了你。」陸慕深的尾音陡然森寒。
雖然目標是別人,但人群還是不可避免慌亂起來,誰知道這個仇家瘋起來,會不會要全船的賓客都陪葬呢?他們現在可是在孤立無援的海上!
「仇人?」
賀語冰思索著腦海里的一張張面孔,在同行眼中,他基本算是一尊殺神,得罪的人不勝其數。
「聽說你們曾經是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陸慕深扯了扯嘴角,「如果那小子沒說謊的話,你搶了他發財的機會,還玩了他最愛的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四處流浪。」
賀語冰看了眼琳琅,並沒有辯駁前一條,他本質上就不是什麼善良的好人,為了生存,為了出人頭地,他的確做過一些卑鄙的事。
「我沒玩他的女人。」他淡淡說,「二十歲的我賤命一條,連自己都養不活。」
賀語冰覺得這些事沒有必要解釋,說多了別人也以為自己在博取同情,但他不希望琳琅想多。
鐵石心腸的人類一旦學會溫柔,就有了軟肋,連做了魔鬼也想披上小紅帽的斗篷,小心翼翼遮掩住凌厲兇狠的爪牙。
「有沒有玩女人,那是你的事。」陸慕深眸光深沉,「現在的事實就是,我們不知道殺手潛伏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他們對這艘遊輪做了什麼手腳,我們更不知道——」
「陸慕深!你閉嘴!」
背對著他的女人倏然轉身,柔順的眉目在這一刻凜冽如風中寒刃,紅唇是見血封喉的鋒銳。
「你不要用你卑劣的手段煽動別人,把我丈夫推出去當擋箭牌!你以為把人交出去,你們就能安然無恙了嗎?你又怎麼知道,兇手只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而不是別的?」
「真到了最後一步,我們夫婦倆不用你們綁著送給仇人,我們自行了結!語冰死了我就殉葬,給你們開一條生路!」
陸慕深手背青筋拔起,他深吸一口氣,強行震住了胸腔暴走的怒意。
他媽的費盡心思是為了誰?
呵呵,好一個殉情!這才結婚幾個月啊,就生死不棄了,他媽的演什麼狗血偶像劇!
陸慕深從侍者那裡逼出口供,買兇者不但要殺賀語冰,更要搶他的女人,當著面侮辱曾經的兄弟!他是故意做得血腥,逼得那些富二代出去,不讓他們聽見這番話。他隱瞞了這部分的內容,將所有矛頭引到了賀語冰一個人身上,想把她從泥里摘出來,混淆眾人視線。
現在她來這麼一出情比金堅,是認為啪啪打他的臉很過癮嗎?
陸慕深惱恨不已,瘋狂的怨毒還未懸崖勒馬,抬頭便見到她明亮堅定的眼,義無反顧的,像是飛蛾撲向致命的火。曾經,她也曾用這樣熾熱到燙傷的眼神看他。
陸慕深的喉嚨被怨恨的毒蛇咬得啞了,「那你就去殉他好了,我要是沒死,一定給你做一個漂漂亮亮的棺材,讓你活得風光,走得也風光。」
一觸即發的恐怖氣氛讓眾人不敢貿然開口,怕自己成為炮灰。
賀語冰打破僵局,他站了起來,拉了拉琳琅的手,又衝著陸慕深說,「她也是一時緊張,被我寵得無法無天了,說的話也顛三倒四的,陸先生見諒。」
陸慕深沒說話。
賀語冰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但沒人闖進來,我們應該還能維持一段時間。諸位,與其坐以待斃,我們不如先商量對策。陸先生,你覺得呢?」
在場的富豪大多數是上了年紀的,這年紀一大就比較惜命,最大可能就是束手就擒,以集體為要挾,犧牲個人利益,換取苟延殘喘的機會。
他們世故而圓滑,富有卻怯懦,一出問題,就想用金錢與美人打動敵人,並希望自己足夠好運成為屠殺下的幸運羔羊。
賀語冰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命運送給羔羊主宰,與其等他們下手,他更寧願掌握主動權。而陸慕深,雖然年輕,兇徒般的血性卻也不缺,加上他對琳琅那變態的占有欲望,不得不說,這是他當前最好用的一把刀。
危難時刻,男人們的決斷往往帶著英雄式的自我犧牲,他們商量出了一個結果,以一部分人為掩護,讓另一部分人先安全離開。遊輪里藏著一條特殊通道,趁著混沌的夜色,他們有很大機會離開這艘籠罩死亡陰影的遊輪。
而剩下的人則負責在殺手動手前儘可能找出破綻,消滅敵人,等到警方救援。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豪賭。
作為第一提議者,賀語冰留下了,他留下做餌的唯一條件,就是讓他的妻子成為「庇佑者」的一員,儘可能安全地離開。
「我留下……不行嗎?」妻子這樣問他,眼尾含淚,眉目絕望得很是悽美。
「當然不行。」他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丈夫,摟著人到角落,安撫她,「你體力弱,根本跑不起來,我顧著你,容易分心。再說了……」男人撫上女人的小腹,「你捨得讓我們的孩子陪著我們一起冒險嗎?」
琳琅不吭聲了,她垂著頭。
賀語冰想了想,從裝著口紅的口袋裡抽出了兩張還溫熱的歌劇票。
「你忘了,我答應過你要去看這一場歌劇的。你先回去打扮打扮,等我好嗎?」
她的手緊緊揪住他胸膛的衣襟,「那你……可不能騙我。」
「放心,你家賀先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頓了頓,「你什麼時候見賀叔叔食言過?」
「拉鉤。」她孩子氣得要求他起誓。
賀語冰失笑,伸出尾指,勾住她的小指,「拉鉤。」
這時,旁邊飄進一道聲音,「可以開始了。」
正是臉色涼颼颼的陸慕深,他是「庇佑者計劃」的主導人,由著他帶一些人離開遊輪。
有了賀語冰的自願坐鎮,別人也不好意思要求陸慕深留下來,這兩人是主心骨,出力又出計謀,憑什麼要求人家為你無緣無故地犧牲?
賀語冰用目光鼓勵琳琅。
她咬了咬唇,狠狠甩了男人一巴掌,大聲嚷道,「賀語冰,你王八蛋,你憑什麼污衊我!」
賀語冰拿起桌上的一杯果汁,模擬琳琅的力度,一把灑到他西裝上,聲音則是稍稍提高,「你心裡沒鬼,為什麼不敢說?他都當眾親你了,擺明就是余情未了!」
兩人一路吵一路砸東西,在眾人的勸架聲中,挪到了門口。
琳琅的手拂上了金屬門柄。
「夜晚風大,小心點。」
賀語冰的聲音低不可聞,雙手捧著琳琅的臉,深深吻了吻額頭。
琳琅奪門而出時,看了他最後一眼。
依然是很得體的。
像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身軀高大,長腿逆天,穿著嚴謹到刻板的銀灰色西裝。他鼻樑高挺,鬢角裁剪得很短,沒有年輕人莽撞到毀滅世界的野性。他用硝煙、砂礫和血砌成了自身的骨,半生都在開戰廝殺,以致於指腹與胸膛都磨成一道厚厚的繭。
他渾身都硬得像鋼彈殼,唯有唇是軟的。
有了賀語冰等人的掩護,庇佑者順利逃離遊輪,上岸,焦急等待警方的消息。
賭城的夜晚紙醉金迷,連送到臉上的風也帶著一股微醺的酒味。
琳琅掏出了歌劇票,皺了邊角,借著河面的燈光,隱約看出劇名。
仲夏夜之夢。
翻開背面,力透紙背的鋒銳字跡寫著——
如果我沒能活著,打掉孩子。
就連最後的,這男人依然克製得不肯說一句愛她,甚至是刻薄得沒有人情。
他到底在想什麼?
賀語冰拔出槍的那一刻,在想,他好像沒有給女孩子寫過情書,這對於每一個男孩的青春都是不可原諒的。
如果是十八歲的他,面對心愛的又將分別的女孩子,會寫什麼呢?
人間很好,認識你很好,吻你也很好。
但夏夜快過去了,我們該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