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風雪漸熄。
榻上黑髮交纏, 倦懶般滑落到床邊,挨著一地凌亂紅白衣衫。
一會兒,輕薄羅帳里伸出一截凝霜手腕。
她指尖碰著地面, 慢慢摸索著衣物, 好不容易用尾指勾起了褻衣的邊角,突然又伸出了一隻稍寬的手掌,準確攥住了她的手指, 硬生生撥了回去。
琳琅瞪著對方修長分明的指節,宛如上好的美玉,她怎麼越看越想直接剁了。
下一刻, 熾熱的胸膛輕車熟路靠了過來,琳琅就像一隻幼弱小獸, 被男主人強勢圈養起來, 好像她離了他半步就會被別人欺負死掉。
「怎麼……醒得這麼……早?」
他的聲線格外沙啞, 有些詞兒甚至模糊了,透著一股兒懶洋洋的倦意。
被折騰了三天的琳琅不太想理他。
她在認真掰開男人的手指。
對方乾脆叉開了手指, 與她十指相扣,攏得很緊。
「……困。別鬧。」
他含糊吐著字, 溫軟吻了吻她肩頭,哄人手段堪稱無師自通。
「誰鬧了。」琳琅低哼了聲, 眼風掃過,「你再不起來,你師兄們都以為你要死在床上了。」
半張臉埋在琳琅頸邊, 聞著似有若無的香味兒,差點迷迷糊糊睡過去的天道爸爸陡然驚醒了。
「咳——」
他被吞咽的口水噎住,寬闊的胸膛不住起伏。
「淨……淨胡說。」
琳琅還想說些什麼,擱在她腰間的微涼手掌摩挲了片刻,然後……
準確捂住了她的嘴唇。
之前見她哭得厲害,這人沒點兒經驗,也是慌慌張張掩住她的嘴,好像這樣就能止住哭聲似的,氣得琳琅生生咬他出血,結果對方還是手足無措的純情小樣。
熟悉的動作讓玉無雪也想起了某個瞬間,脖頸微紅,倒是放開了手。
琳琅總算得了自由,下床撿了件衣裳看,全皺了,這還是她最喜歡的一件金雀芙蓉紅衣。她幽怨看了罪魁禍首一眼,對方攏著錦被茫然坐在床榻上,解了玉冠,滿頭黑髮散得到處都是,雙眼繫著雪白絲綢,精緻柔弱、惹人憐愛的感覺迎面撲來。
她默念,我選的我選的我選的。
「把手張開。」
玉無雪很乖照做了。
完全沒有胖長老要給他換衣服的嫌棄臉色。
琳琅剛給人套上雙袖,他手腕慢慢滑出袖口,忽然腰間一緊,她踉蹌幾步,差點沒摔上他。
她的胸前肆無忌憚挨著一張臉,幸虧生得秀骨清像的神仙模樣,不然她眼也不眨就招呼過去。
琳琅面無表情。
對方從埋胸中抬起頭來,他呼吸溫熱,點點薰染著肌膚,輕聲地問,「你生氣了?」
不等琳琅回答,他又湊近人,「別生氣了,下次我注意點時辰。」
說得跟真的似的。
「多久?」琳琅冷不防問了一句。
他偏頭想了想,不確定地說,「……五個時辰,成麼?」
琳琅:「……」
這種恩賜她一點兒也不想要謝謝。
庭院之外,一個龐大的身軀來回走動,樣子分外焦急。
「哎,師兄,你怎麼一點兒都不著急的呢!師弟他可是被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關起來了呀!禁閉的那種!」胖長老怒瞪著旁邊悠閒的青衣劍修,真是的,沒有一點兒像樣的師門情。
「無岸,你冷靜點,師弟身上有洛書,她不敢強來的。」副掌門拍了拍肩頭的雪屑,又轉身欣賞起別處山峰的雪景。
「可是,可是——」
胖長老抓耳撓腮,哭喪著臉,「可是三天啊,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啊,這裡邊的動靜全被法陣隔絕了,不知道師弟要被那個妖女折騰成什麼樣了,哎喲,我可憐的小師弟,你咋這麼苦命!」
「吱呀!」
話剛落音,法陣被撤開了。
胖長老忙不迭跑了進去,一見庭院裡的場景,傻眼了。
師弟正牽了紅衣女子的手,肩頭披著漆黑大氅,安靜等著他們來。兩人仙姿佚貌,仿佛畫卷上的風流人物,說不出的登對。
「你們,你們這是?」
想要質問的胖師兄張了張嘴,一向精明的腦袋卡殼了。
師門一枝花將淡定貫徹到底。
「無垢師兄,無岸師兄,給你們介紹一下。她,琳琅,我的道。」
說的簡潔又利落。
琳琅歪頭看人。
「什麼意思?」
她以為對方會直接說「敗家娘們」呢。
正所謂劍門出窮鬼,每年入贅大門派的人數一直在刷新歷史紀錄。
劍門男修習慣了扣扣搜搜,無時無刻都在戰戰兢兢地勤儉持家,當然見不慣道侶的大手大腳,因此私底下不約而同給道侶們安了個「敗家娘們」的稱號,甚至一度成為倒插門聯盟的接頭暗號。
玉無雪只是輕笑了下,卻不解釋。
副掌門聽清了,他心裡暗暗可惜,師弟終究是逃不開情之一字。
雖然師弟修為暫時沒了,可是師傅跟師兄弟都沒有放棄,四處收集洗髓伐骨的材料,想要為師弟重新接通道門,以他的天資與毅力,重頭再來說不得是另一番的涅槃。
但修煉本門至高的無心劍法,首要條件便是童子之身,更不能通情竅。
可他分明不想按著師傅定好的路子來走。
胖長老沒想那麼多,看見女帝跟師弟真的湊成一對,他有些彆扭,不過看看師弟那容光煥發的樣子,先前的鬱氣一掃而光,做師兄的也是打心眼裡替他感到高興。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呀?」胖長老很乾脆地說,「師傅跟師兄弟們都在外頭,一時回不來,不過你們可以早些備下紅燭喜帳,等人回來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琳琅一聽,很懷疑看向身邊的人。
不是她懷疑天道爸爸的能力,只是劍門一貫掙扎在淒悽慘慘的貧窮線之下,他拿得出像樣的聘禮麼?
然後,她還是低估了這個貧窮門派的黑心底線。
「……需要辦嗎?」
她聽見某人疑惑又正經的聲音,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要大辦婚禮的意願。
她想弄死他成麼?
晉升為「媒人」的胖長老很熱心帶兩人去了劍門山腳下最便宜實惠的一條龍市集,一邊走還一邊介紹,「弟妹,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太幸運了,正好趕上所有店鋪的打折日!」
「你看啊,像這種低調奢華的龍鳳燭,嘖嘖嘖,這一流的做工,這一流的質地,嘖嘖嘖,平常沒有三塊靈石都拿不下,現在只要一塊靈石就能買下,實在是太划算了!」
琳琅默默地想她長樂宮裡燃的長明宮燈,是心腹自掏腰包給置辦的,說沒有上千塊的靈石價,怎麼能襯托出她家陛下的威震三界的霸氣呢!
「哎喲喲,還有這雕花玉如意,這一流的做工,這一流的質地,嘖嘖嘖……」
「師兄時辰到了,你該回去修煉了。」玉無雪突然開口。
「師兄我……」不需要修煉鴨。
胖長老自動咽下了後半截,他的眼裡勁兒還是在的,於是在師弟涼颼颼的氣息籠罩下,扒開人群,瞬間溜個沒影。
總算趕跑了一隻嗡嗡的蒼蠅,琳琅心情好得很,貼近高冷劍修的耳朵,吹了一口氣,「這麼快支開你師兄,是不是想過二人世界呀?」
他先是疑惑了下,認真給她說,「現在先買東西,等回去咱們再——」白日宣淫。
嗯,這個詞好像不太好。
劍修頓了頓,換成了,「研究下房中術。」
他的口吻過於正經嚴肅,又是滿身正氣的仙家道君形象,聽到的人紛紛側目,以為他說的是一門高深莫測的法術,投以敬畏的目光。
琳琅攀著他肩頭,笑得樂不可支。
玉無雪靜靜站著,偶爾扶了扶她滑下的手腕。
等琳琅笑夠了,他才給她指路,去了平時常去的一家綢緞莊。去到之後,劍修哥哥一改先前的冷淡,開啟了瘋狂掃貨的模式。
此情此景太過熟悉,琳琅莫名想到了那天跟這人逛集市的日常。
以前舊的劍門四連是這樣的:沒看到,沒銀子,你高興,別煩我。
由於琳琅成功晉升為天道爸爸的心肝兒,現在他不懟她,改懟無辜的老闆娘了。
「老闆你算便宜點。」
「老闆你打個折。」
「老闆你加個添頭。」
最後,他非常識趣來了一句殺價必備語錄:「老闆你人真好。」
全程圍觀的琳琅異常淡定,淡定到夾縫求生的老闆娘忍不住拉了拉她的玉爪子,表示她深切的同情,「妹子,苦了你了。」
玉無雪的手伸過來,撥開老闆娘,一邊提著東西,牽著人走了。
老闆娘:「?」
剛才發生了什麼?
外頭驕陽似火,人群涌動。
劍門山上終年飄雪,劍門山下卻溫暖和煦,隔成了涇渭分明的冬春節氣。
「走得這麼快作甚,不怕摔倒麼?」琳琅扯了扯他袖子。
先前還高高興興要逼死老闆娘,怎麼轉眼就生氣了?
「我才沒生氣。」
仿佛知道她心裡所想,玉無雪飛快回了一句。
琳琅瞪他,沒生氣撅什麼嘴,別以為弧度小她就看不到了,男人啊,真是哄不得,得了寸就想進尺,進了尺就想捅破天了。
她故作鬧小脾氣,鬆開了他的手要往前走。
對方卻急了,手上用十塊靈石買了一大包的寶貝也不要了,「啪」的一聲扔到地上,砸的結結實實的。他慌慌張張捉住她的手,從後頭緊緊抱住,似要將人摁進心口三寸才稍有一絲安全感。
「幹什麼,人家都看著呢。」
琳琅無奈仰頭。
不過就嚇唬一下,他膽子何時這般小了?
遮眼的絲綢垂落到她的脖頸,涼絲絲的。
他雙臂籠著她胸口,漸漸收緊,雪白的手背浮現一條條猙獰的青筋。
「你別走。」
擦肩而過的,是熙熙攘攘的眾生。
而主宰他們的天命,卻也被這人間溫暖寥落的煙火迷了眼。
「你別走。」
鼎沸的人聲中,天命的聲音清晰而溫柔。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眾生皆苦,唯你獨甜。
我要六合八荒,妖怪神魔,皆為你一人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