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大姐趕緊沖了進去, 阻止了弟弟喪心病狂的辣手摧花, 順帶替另一個人傳了話,讓她好好休養,其餘的事情不用多想, 他自會處理。
琳琅怔了怔。
「他……還好嗎?」
陸家大姐低咳了聲, 「你放心,他沒事,就是以後有點不舒服, 吃點藥就好了。」
陸必行的眉眼慵懶又倦怠,懶懶吐字,「喲, 好一出苦肉戲呢。」
大姐眼角抽了抽,還是忍不住擰了他手臂一把。
「你多管閒事幹嘛呢!」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讓弟弟清醒清醒, 雖然他跟琳琅玩得好, 可沒有血緣, 終究是個外人,能比得上別人的未婚夫嗎?
陸必行斜斜睨了他姐。
「你覺得我像是多管閒事的人麼?」
陸家大姐上上下下瞅了他, 結合弟弟以往的行事作風,還真不像。陸必行是個萬事不掛心的人, 說得好聽點,他不愛計較, 沒有強烈的功利心,但往難聽里講,這就是徹頭徹尾的冷血分子, 對世事淡薄,冷眼旁觀,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估計連眉頭都不會挪一下吧。
就這種游離於外的態度,有時候陸家大姐覺得他挺滲人的,很像孤魂野鬼。
「反正,這件事你就別攪和了。」陸家大姐說,「琳琅她有自己的想法,讓她自己做主吧。」
好好的一場婚禮,新娘當天被劫,兇手離奇失蹤,大家不敢想像那漫長的四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更不敢去追問陷入沉睡、神思恍惚的當事人,就怕讓她回想起不好的記憶。
陸必行撇了一下嘴角。
「都這種情況了,你還讓她自己的選?」他說得非常直白,「一個花心,一個懦弱,一個沒用,一個神經病,挑的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鑞槍頭,就這種眼光,你還放心讓人自己選?」
陸家大姐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傻乎乎順著他的意思問,「那怎麼辦?」
弟弟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燦然生輝的白牙。
「還能怎麼辦呢?給她找一個更好的如意郎君咯。」
既然命運不願意如她意,那他,就如她的意好了。
陸家大姐沒想到自家弟弟這麼不要臉,頂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直氣壯,倒把自己給推銷上了。
也許是執法的後遺症,督軍的行動非常果斷,把人生大事安排到了分分秒秒,第一天送花,第二天表白,第三天強吻,第四天恐嚇,第五天溫柔,第六天求婚,第七天結婚。
一周就抱得美人歸,真是賊他媽的賤,哦不對,是六啊。
女主角有點憂愁,「我們是不是太快了?」
「是嗎,還好吧。」
按照執法的速度,他還覺得慢了呢。
男主角隨意坐在沙發上,敞著大腿讓人坐上來,順帶掐了把柔嫩如柳的小腰。
「那……」她有點兒底氣不足,「沈老師那邊怎麼辦啊?」
一聽她生日,那男人熬紅了眼睛,連夜給她做了一條白色的圍巾。他出來的急,在寒風中哆嗦著身體,祝賀她生辰快樂。
而在那個時候的前一刻,琳琅還被督軍壓在車窗上索吻。
這貨說他是處男,沒經驗,媽的,那把鋼槍撩得比誰都厲害。
導致琳琅現在看到床,以及床邊的他,反射性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尤其是他還笑得一臉無辜。
「沈老師?」他似笑非笑,「那不是過去式了嗎?怎麼,有了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竹馬小哥哥,你還能想到別的男人嗎?」陸必行若有所思,「看來我的功課還不夠呢。」
琳琅趕緊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沈老師他,唔——」
「你別親我腳,別舔啊你,小狗嗎?嗚,我錯了,好癢,好癢啊,別弄,說了你別弄!哎呀,你先聽我說嘛,婚、婚禮,沈,我……陸必行你王八蛋!」
她嘴唇被強勢堵住了,吮得只剩下模糊、破碎、嘶啞的音節,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只來得及把桌子上最喜歡的天鵝檯燈挪遠了點,省得像之前那樣被打碎,步了它同伴的悽慘後塵。
繼臥室之後,沙發又成了琳琅避之不及的噩夢。
第二次婚禮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籌備起來了。
這回是陸家跟席家正兒八經的婚宴。
相比起上一次聲勢浩大的世紀婚禮,陸家這回選擇了低調,只請了與新人雙方有重大關係的賓客,不過該闊氣的地方陸督軍一點都不含糊,給琳琅準備的都是舉世難尋,單是那件流光溢彩的紅色婚紗,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為過。
婚禮很完美,就是迎客的時候雙方家長的心臟有點受不了。
因為來的客人一個比一個詭異。
除了一小部分穿得是正常的西裝,更多的還是衣袂飄飄的朝代服飾,騎著一頭梅花鹿或是駿馬翩翩而來,把婚宴襯成了各路神仙熱鬧齊聚的瑤池盛會。還有他們的隨禮份子,什麼連理甘露枝、捆仙十八索、比翼雙飛丹、一點靈犀功法……這恐怕是一群蹭吃蹭喝的老道騙子吧!
陸必行倒是很熟稔跟這群稀奇古怪的客人交談著。
一位白衣公子感嘆道,「大人,你真的想清楚了?這督軍的位置你一旦下去,再想回來就難了。」
身為執法者,要眼明心正,更不能同世界人物產生過分緊密的交集,哪怕是朋友,都算是一個最微妙的危險距離了,何況是成為世界人物的丈夫?他們這群人都想不明白,陸督軍威名赫赫,怎麼就栽在一個女人的手裡了?難道是太久沒有談戀愛,一旦動心就泛濫成災,不可收拾?
眾人就這個問題好奇糾纏了陸必行許久。
陸督軍實在是不耐煩了,扔下一段話就跑路。
「心動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我看見她哭,就想抱她了。」
但是要抱她,他就得有個正經的身份,不能違法幹壞事,否則會死的很難看——這是陸督軍執掌律令多年處理了一對對情侶反目成仇得出的深厚經驗。
然後呢,有了正經的身份,他又想去親她,摸她,甚至是欺負她,抵死纏綿,讓她軟軟喊自己哥哥大人。大概男人這種生物都一樣,嘗過甜頭之後就剎不住腳了,他一向謹慎,還是掉進了密不透風的蜜罐子裡,骨頭跟神經浸得甜絲絲的。
好在他從來就不是糾結的人,既然要,那就果斷出手好了。
上午十點,婚禮準時開場。
新娘也準時出現了,挽著父親的手,從紅毯的一端走到她未來丈夫的面前。
走到一半,她的身體微微頓住了。
殷紅的輕薄頭紗下新娘的眸光瀲灩,流轉到離她最近的賓客身上。
是沈先生。
琳琅怔住了。
就像其他客人一樣,沈先生是一身正式的西裝,普普通通,沒有任何的出挑,他甚至沒有戴那副考究的、清晰的金絲眼鏡。比起新郎時候的意氣風發,這個人愈發內斂沉默了,眼睛裡的光是沉的,是默的,將情緒克制到了近乎壓抑的程度。
他鬍子應該是新剃的,剃得異常乾淨、整潔,只余淡淡的青色陰影。
他還剪了頭髮。
很短。
正像命中注定的那一天,二十歲的他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十歲的女孩,她微微紅著眼圈,有點小脾氣。新轉的學校很嚴格,不讓留長髮,於是她心愛的頭髮就這樣躺進了她的水晶盒子裡。她家教很好,儘管發生了這種糟糕的事,並沒有因此而遷怒新來的家教老師。
她鼻尖微紅,過耳的細碎短髮軟軟伏在臉頰旁,站在黑白鋼琴與搖曳的花影間,睜著一雙如鹿如溪的眼,好奇打量著比她年長十歲、剛剛長出男性稜角的家教哥哥。
他淪陷得毫無徵兆。
於是撥動秒針,十六年的鐘表開始滴答走動。
沈先生緩緩站了起來。
不遠處的陸必行眯起眼睛。
「那……圍巾合適嗎?」男人輕聲地問。
「暖嗎?」
低不可聞。
琳琅點了點頭。
「那就好。」
說著,他突然單膝跪了下來。
全場賓客發出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這難道又要上演拐跑新娘的劇情嗎?
陸督軍這下沒法忍了,他邁開長腿走過去。
卻見那個男人跪下之後,低著頭,認真而專注的,將新娘裙擺上的皺褶捋順、擺正。
他做了一個夢。
冰冷而可笑的情節。
夢裡她死了,他動用所有的權力去追查她的死因,並有意圖偽裝自己去接近那個罪魁禍首。
他演著戲,又入了戲。
他忘記了復仇,忘記了他的十六年南牆,忘記了那個剛剪了短髮、眼角濕紅、他一見鍾情的女孩兒。她在另一邊是不是因為疼而哭得厲害?他怎麼就聽不見了呢?
沈先生站了起來,說,「好了。」
婚禮有驚無險進行下去。
興許是為了回敬,陸必行摟著琳琅敬完了最重要的第一席,跨了數桌,轉到了沈先生這邊。
陸督軍底氣足,壓根不在乎什麼挑釁,把尤鳴、封宴等人都請來了,他就是想看他們干著急又只能瞪眼的份兒。沒想到最有威脅的,還是這個不動聲色的前新郎。督軍有意給人下馬威,輕挑濃眉,讓伴郎當場開了一瓶烈酒。
琳琅稍稍皺眉,扯了扯督軍的袖子,「老師不會喝酒。」
唯一破例的,是為替她拿下最難纏的贊助商,喝到斷片住院。
陸必行一把抓住她的手,交纏著,放在心口上叩了下。
「慌什麼,我心中有數。」
督軍將酒杯遞到沈先生的面前,漫不經心的調子裡藏著銳利的話鋒。
「今天是我跟琳琅的好日子,老師你不會不賞臉吧?」
沈先生沉默了下,接過了。
烈酒入喉,一滴不剩。
他略微昏眩,手心撐住尖銳的桌角,不至於狼狽滑落下去,額頭沁出薄薄的汗。四周是紅的。燈籠是紅,桌布是紅,她的臉也是紅的,熱熱鬧鬧的,真好。
「琳……陸夫人,陸先生,祝你們連理同枝,百年好合。」
一見鍾情,又一敗塗地。
他想,他是個成年人,一個三十七歲的成年人,應該成熟地、理智地處理好這一場以悲劇收場的故事。
如果他能活到四十歲——
那麼,一輩子似乎也沒那麼長,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