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 魏王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宮牆。
不過王爺的翻牆業務顯然不太熟練, 估計是沒站穩,摔著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黑衣上沾了不少的草屑, 露水也打濕了衣襟。
琳琅正忍著笑替人取走頭髮上的葉子。
這霞姿月韻的貴公子,也會有狼狽的一面呢。
真是太有趣了。
「很好笑?」男人故作惱怒伸手使勁捏了捏她的臉,羊脂白玉般的細膩觸感令人愛不釋手。琳琅嗚嗚哼疼, 他忍不住輕了手腳,將這嬌嬌小小的可人兒攏進懷裡,低頭想要親她。
一根素白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偷襲。
身下的人眸中橫波瀲灩, 恰如明媚春水,她半是撒嬌半是埋怨地說, 「我可不想被你親了, 昨天回來的時候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好在沒有生病呢。生病很難受的,我才不要喝藥呢。」
這種小孩子的口吻, 果然是沒長大的小姑娘呢。
魏鈺不住失笑,倒也沒再動手動腳了。
只要懷裡摟著她, 一切都安心了。
而且看琳琅這個樣子,白天的事應該是沒造成什麼影響。
魏王鬆了一口氣, 提起另外的事,「我過幾日要去江南辦事,你有什麼要我捎帶回來的嗎?」
江南人傑地靈, 物產豐厚,也有不少新奇靈巧的小玩意兒,諸如雲錦、刺繡、剪紙都是有名的,還有油紙傘、檀香扇、小泥人這一類特別討小女孩歡喜的東西。
魏鈺已經在想要給她帶什麼禮物回來了,她見慣了珍珠玉石、錦衣華服,那些寶貴的珍品倒是不缺,估計是要討個巧,才能令她歡喜吧?魏鈺思忖著。
去江南?
琳琅眸光一閃,掠過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我要揚州瘦馬!」某人興致勃勃地說。
「什、什麼?」魏王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她知道這是什麼嗎?
「聽說那邊有很多漂亮又有才華的小姐姐呀,可惜出身貧苦,嗯,我想好好『疼愛』她們。」琳琅一派天真爛漫的神態。
魏鈺不知為何後背有一股寒氣。
他好說歹說,才把琳琅想要豢養瘦馬的念頭打消,對方撅起那張紅潤明艷的小嘴,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男人抹了一把冷汗,溫柔小意哄著人,直到她重新展露甜美的笑顏。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魏鈺估摸著天色,戀戀不捨道別。他這一去起碼三四個月光景,想到有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見不到人,心裡就空落落的,怪難受的。
他先是哄著人睡下,掖了掖被角,囑咐道,「晚上可不要踢被子,萬一著涼了就不好辦了呢。」
琳琅乖巧應了,睜著一雙瑩澈無比的眼眸,正認真瞅著他。
魏鈺抬起手,像羽毛一般輕輕落下,蓋住了她的眼睛。兩隻蝴蝶在掌心裡飛舞著,又慢慢安靜了下來。他站起身,在床邊凝視她好一會兒,撩開紗帳轉身離開。
「鈺哥哥!」
後邊傳來一聲叫喚。
光潔的小腳踩在雪白的毯上。
「怎麼了?」魏鈺隔著帷幕看她。
「你過來。」她輕盈招了招手。
魏鈺想起兩人第一次的情景,嘴角微微勾著,「小壞蛋,你又想耍什麼把戲呢?」那回可把他給害慘了,現在自己一看見水都覺得心有餘悸。
「哎呀,你過來嘛,管那麼多幹什麼。」琳琅撒嬌道。
「好好好,我過來,就算被你玩了我也認了。」魏鈺立刻妥協了,他走上前來。
鵝黃色的紗帳薄如鮫綃,在夜明珠的襯映下,鏤空的海棠花紋隱隱約約映落在那張素白如瓷的臉頰上,像是盤落了層層的花影,添了幾分惑人的幽艷。
琳琅踮起腳尖,隔著這層薄紗吻上了男人優美的唇。
曖昧,旖旎,甜蜜。
紗面是冰涼的,而她的吻卻溫熱的、柔軟的,令他心臟瞬間酥麻。
「一路平安。」
他想,再沒有聽過比這句更悅耳的情話了。
魏鈺知道自己是一天比一天要淪陷,這樣的情況令他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危險,因為一個女人正在殘忍掏空他的心臟,他的喜怒哀樂皆因卿而起,由卿而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算是對著頗有好感的馮思思,魏鈺也沒有那樣驚心動魄的感覺,甘願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她。
總的來說,魏鈺並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
他每走一步棋,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後才下手的,他會很謹慎的去權衡輕重與利弊,而不是憑藉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感,由感性主宰他的頭腦——實際上,他認為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他承認,特立獨行的馮思思很大部分引起了他的注意。
當魏帝同樣對這個獨特的女子感興趣時,魏鈺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與暴君雖然是兄弟關係,但是同父異母,水火不容,魏帝一直都在想找個辦法除掉他這個優秀得過分的弟弟。
芝蘭玉樹的魏王爺不僅在朝廷中的威望驚人,隱約有百官之首的勢頭,而在民間,他聲名極佳,挑不出一絲的錯處。
這樣的人,對魏帝而言是一個十分棘手的敵人,因為對方隨時都有可能弒君,將他取而代之。
但魏鈺並沒有不臣之心。
他對那把龍椅沒有絲毫的興趣。
年少的磨難讓他對那位風流的父皇產生了極為強烈的憎恨,他厭惡與他相關的一切,包括這個令掌權者們目眩神迷的皇權。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在太上皇駕崩的那時候動手了。
畢竟當時在百官的心目中,頭腦聰明、文武雙全的三皇子絕對是儲君的最好人選,私底下不少頗有份量的官員暗暗向他投誠,他的優勢面很大。
魏鈺一直都在想辦法消除皇帝的猜忌,而突然到來的馮思思,入了魏帝的眼,也成了他吸引火力的最好棋子。
只要他表現出自己對馮思思的足夠看重,甚至不惜為她策劃了一手偷天換日的戲碼,他這種「為愛鋌而走險」的舉動固然讓魏帝惱怒,卻也在不知不覺放鬆虎狼的警惕,認為他被感情牽絆住了。
再強大的對手,一旦有了軟肋,就會不堪一擊。
唯一沒想到的是,他天/衣無縫的計劃里出現了一絲紕漏。
他後知後覺愛上了他的青梅。
那一粒毫不起眼的廢棋,轉成了他心頭血紅的硃砂痣,沒入骨肉裡面。
他謀算人心,掌控人心,卻有一天,沒能守住自己的心。
輸得一敗塗地啊。
魏鈺怔怔看著手中那一顆海棠花種。
「衛大人,這舞,不合口味呀?」坐在旁邊的官員小心翼翼地問。舞姬輕歌曼舞,裊娜的腰肢像楊柳一般優美旋轉擺動,紅色的長裙輕薄又貼身,透著不可名狀的誘惑。
這些女子便是琳琅口中的「揚州瘦馬」,由於貧寒的家境早早被家裡人賣了補貼家用,又因為長得天生麗質,當作大家閨秀一樣用琴棋書畫養著,養肥了就轉手賣給感興趣的富商鄉紳或是官員做艷妾、寵婢。
這其中又不少容貌拔尖的,明艷程度可跟琳琅媲美,但魏鈺對此興致缺缺,美人在骨不在皮,風姿綽約的皇貴妃笑起來才真叫人要命呢,只覺得無處不美、無處不媚。
魏鈺又憶起那個隔著紗帳的親吻,蜻蜓點水般無痕,卻酥到心裡。
正想著,冷不防的,一抹寒光迎面刺來。
魏鈺反射性擲飛桌面的果盤,然而對方明顯是高手,靈活躲過了他的反擊,肩頭頓時被洞穿了。
「啊——殺人了!」
伴隨著女人一聲尖銳的驚叫,整個畫舫一片混亂,跳水的跳水,逃跑的逃跑。
之前隨著琴聲翩翩起舞的美麗舞姬們化身殺手,專門對魏鈺展開了天羅地網般密集的圍追截堵。
這明顯是一夥訓練有素、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而且,還是為他而來的。
魏鈺冷笑著捂著肩頭,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他一身素衣。
到底是誰花重金要買他的命?
是以前得罪過的仇人?
還是想要先下手為強的本地貪官?
亦或是……魏帝?
隨行的侍衛拔出劍來,同殺手們纏鬥在一起,一時間刀劍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刺得耳膜發疼。
血腥味越來越濃郁了。
「主子,我掩護你,你先走!」魏鈺的心腹焦急地說。
這些人比他們想像中要難對付,而且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狠辣都想要主子的命!
「好,你記得跟上。」
有傷在身的魏鈺不便戀戰,尋了一個空隙跳進河裡逃走。
冰冷的水涌了過來,肩膀的傷口愈發疼痛,比刀割還要尖銳刺人。魏鈺緊咬著牙關爬上了岸,拖著濕漉漉的傷重身軀,鑽進了一處雜草掩映的山洞。
他脫了上半身的衣服,再一看,肩頭已經烏黑了。
那劍上淬了奪命的毒。
見血封喉。
魏鈺面色一冷。
對方真是狠啊。
就這麼想要置他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