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 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擊打在窗戶上。
琳琅驚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對漂亮的鎖骨,白皙的肌膚在燭光襯映下愈發秀色可餐。
「怎麼,睡不著啊?」
慵懶睏倦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對方的手還在她的背上輕撫著, 仿佛哄小孩似的。
「……諾菲勒?」
「嗯?」
「我剛才不是……」
「是什麼?」
他乾脆一手支著腦袋, 薄被從肩頭滑落,露出大片的胸膛,翡翠般剔透澄明的眸子正眼也不眨瞧著她。
琳琅撫上胸口, 表情疑惑,「我明明記得,剛才這裡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幾乎都無法呼吸了。怎麼現在,沒有反應了?」
「唔, 那個啊, 那是你做了個夢。」
「……夢?」
她滿臉不可置信。
諾菲勒很淡定, 「而且還是個噩夢。你把我的後背都給撓紅了,喏, 你看。」他翻過身來,猙獰的血痕烙在了肩胛骨的位置。
「可是……」
她還想說什麼, 被少年摟進懷裡。
他打了呵欠,睏倦地說, 「你做噩夢的時候,我一直沒睡,真的好睏。姐姐, 我們繼續睡吧,明天我跟查爾斯約好了要去打獵呢。」
說著就矮下了腰,腦袋往她的頸窩旁鑽著,尋找一個溫暖舒適的位置。
琳琅愣了一下,才說了聲好,手指擱在他的臉頰上,從耳邊的碎發穿過。
「辛苦你了。現在就好好睡吧。」
她低聲地說。
少年用鼻子親昵蹭了蹭她的脖頸。
而琳琅則是漫不經心看向自己的手指,猩紅的指蓋里,沒有一絲的血污。
第二天,琳琅是被吻醒的。
她的眼睛艱難睜開一條細縫,對方正衝著她笑,小小的虎牙抵著粉嫩的唇,一副鄰家弟弟的清新小模樣。
「那我出門了哦。早飯都給你留著,萬一冷了,記得熱了再吃。」
琳琅費勁點點頭。
諾菲勒又俯下身,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背著獵槍心滿意足出發。
「叩叩——」
沒一會兒,屋門被敲響了。
來的是村子裡的少女們,她們正準備去森林採摘松露與食用的野果,問琳琅要不要一起出發。
琳琅想著無事可做,答應了。
她換了一身較為輕便的衣服出門,在少女們說說笑笑的愉悅氛圍中,逐步走入森林。
清晨的霧氣還未徹底散去,薄薄的光傾泄在茂密的枝葉上,散發出雨後的濕潤味道。
「咚咚咚——」
奇怪的聲音讓少女們豎起了耳朵。
有幾個臉色已經變了。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
黑影嘩啦啦竄過了樹叢。
竟是一頭小山般的粗壯黑熊。
它左眼被槍彈打中了,正往外淌著血,齜著牙,狀態癲狂。
「哦,天哪!救命!」
少女們尖叫著逃跑。
誰能想到一向在夜晚活動的黑熊居然會活動在森林的外圍,而且這還是一頭被激怒的凶獸!
琳琅是離得最近的,她神色流露出驚訝。
呆呆的,似乎被嚇壞了。
「嘭嘭嘭——」
幾道劇烈槍聲接連響起。
黑熊不甘倒地,地面仿佛隨之震動。
琳琅迅速看向開槍的那邊。
層層纏繞的蔓藤邊,依稀能看到一個黑影,穿著一襲老舊的黑袍,兜頭嚴嚴實實罩著臉,看不清是什麼模樣。
「噠噠噠!」
此時響起了馬蹄聲。
諾菲勒飛快翻身下來,衝到琳琅的面前,緊張地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
剛才他跟查爾斯狩獵,意外找到了黑熊的巢穴,只是這頭黑熊意外狡猾,憑藉著地形的熟悉便利,晃點他跟查爾斯,射中左眼後逃脫了。
琳琅搖頭,「我沒事。」
對方的神色依舊不安,摸了摸她的臉,又毫不避諱的,當著一眾少女的面,把琳琅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不該摸的地方差點也摸了。
琳琅沒好氣抓住他的手,「你收斂點。」
「好,我收斂。」
確認琳琅沒事,他一口氣鬆了下來,不禁有些嬉皮笑臉,趁著人不注意,偷親了一口。
琳琅撫著臉頰瞪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剛才是有位先生出手,我們才倖免於難。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
「先生?」
諾菲勒挑眉。
「就在那邊——咦,奇怪,怎麼不見了?」
琳琅看向空蕩蕩的蔓藤,剛想走過去,腰肢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摟住了,「可能是個無名英雄吧,人家既然不想出現,你就不要打擾人家了。」
「可是……」
「別可是了。我剛才真的快擔心死了。比起無關緊要的外人,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嗎?姐姐,你看看我嘛。」
少年的胸膛貼上她的背脊,腦袋窩在脖頸處撒嬌,鼻音濃濃的,特別像小孩子。
琳琅被他纏得沒辦法了,只好無奈拍了下他的腦袋。
少年衝著她乖巧笑了。
隔天,琳琅在附近的小溪洗衣裳。
洗完站起來的時候,踩到了一塊濕滑的溪石,整個人往水裡栽去。
一隻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觸感冰涼無比。
對方罩著一襲黑袍,只露出了脖子與手指,看上去陰森森的。
琳琅察覺到他迅速掃了自己一眼,將她拉到安全的區域,放開了手,頭也不回離開。
衣角被拽住了。
黑袍人頓了腳步。
「這個,就當是昨天跟今天的謝禮,請您務必收下。」
一顆泛著盈盈水珠的蘋果遞到了眼前。
他的視線順著蘋果轉到纖細的手腕,慢慢往上,直到定在她的臉上。
「怎麼,你不喜歡蘋果嗎?」
她歪了歪頭,棉質的嫩黃色長裙是初春里最明麗的一抹顏色,耳邊折了朵小雛菊,清新又自然。
她正苦惱皺著那對月牙似的彎眉,兩片薄薄的嘴唇不自覺抿著,壓出嫣然的痕跡。
黑袍人緩緩抬起手。
一陣風吹來,袖口翻折起來。
琳琅愣住了。
恐怖的景象衝擊著她的視線。
那幾乎已經不能稱之為手了,青筋突起,浮腫得厲害,手背的皮薄薄的一層,能清楚看見裡頭遊動的蛆蟲,仿佛正在吞噬著血肉。
她不禁後退一步。
「啪——」
蘋果滾落到地上。
對方顯然也被嚇到了,用衣袖慌亂蓋住了手背。
迅速地從琳琅的視野里消失。
從此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只有兩面的黑袍人。
又過了一年,琳琅跟諾菲勒商量換一個地方居住。
對方同意了。
琳琅還提出了個請求,她想再看一看黃昏下的泰晤士河。
諾菲勒看了她許久,突然問,「你是想要回去看哥哥吧?」他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一把將人摟進懷裡狠狠親吻。
「如果你敢去找他,你就死定了——我以我鋒利的獠牙保證。」
他在她的脖子上蠻橫吮出吻痕。
琳琅又哄了他許久,諾菲勒才心不甘情不願答應了。
那天,風聲和緩,倫敦街頭卻人潮洶湧。
「你抓緊點,別丟了。」
諾菲勒不放心囑咐著。
「知道了,你真把姐姐當小孩子啊。」
琳琅捏了捏他精緻得過分的臉龐。
少年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是哪個傻姐姐,連跟在別人的後面都能走丟到樹林裡去。」
琳琅被他念得頭疼,乾脆扯下了頭上的絲帶,滿頭的烏髮傾瀉下來。
諾菲勒被這一霎的美麗迷住了,久久沒回過神來。
絲帶的兩端分別纏繞住了兩人的手腕,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喏,這樣你就放心了吧?」她笑嘻嘻地說,眉梢挑著一絲得意。
諾菲勒只當她是玩心大起,翹了翹嘴角,也不阻止。
「唔,姐姐,你快看,那邊的鐘樓上有氣球啊!對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你說誰要是第一個搶到了那隻紅氣球,你就跟誰交往。」
少年低笑。
「你猜猜看,那隻氣球最後被誰拿到了?事先聲明,你一定想不到。」
他轉過頭,笑容突然凝固。
「……姐姐?」
絲帶的另一端是空蕩蕩的。
他呆立了許久。
一隻腳無意識邁了出來,陡然驚醒了混沌的大腦。
姐姐呢?
怎麼會不見了?
「啪——」
他立馬撥開了身邊的人,瘋狂跑回去。
人潮基本是順著水晶宮的方向去的,而他在其中逆行,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力氣突破重重圍困。
昏眩的日光,擁擠的人群。
一張張陌生面孔冷漠重疊著。
沒有。
這裡也沒有。
他額頭冒出冷汗,手腳不禁哆嗦起來。
「姐姐,別玩了,快出來,這不好玩。」
少年勉強笑了,聲音已經走調,變得嘶啞難聽。長時間的曝曬讓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熾熱的灼痛,腳步也開始不穩起來。
「我要是做錯什麼,你儘管咬我罵我,不要,不要突然消失,扔下我……我害怕。」
他在人群里跌跌撞撞著。
眼淚卻流得更凶。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胸口悶得厲害。
好難受啊。
姐姐,你為什麼還不來哄我?
你看,是我,是我為你贏下了整局遊戲。
作為勝者的獎勵,你難道不應該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嗎?
我算計了二哥,讓一個不懷好意的殺手混進了你們的住所,導致了你們之間的矛盾,四哥的計劃才得以順利進行。
我算計了五哥跟六哥,激起他們得到艾薇兒的好勝欲,讓他們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你不知道,在你到來之前,我們兄弟早就定下了一個賭局。
像是吞噬第二代血族那樣,將你分而食之,得到親王的存粹力量——因為第三代血族不需要柔弱的女性成員。長老們都以為第二代隱世去了,其實他們早就成了兄弟的盤中餐,活活撕咬至死。
我不捨得那樣對你的,姐姐。
所以我轉過了身,將鋒利的刀刃對著哥哥們。
吸血鬼是個冷血的種族,我這樣說服著自己,然後冷眼旁觀著哥哥們的死亡。
看著曾經榮光一時的十三氏族分崩離析。
我不在乎。
兄長大人大開殺戒,連最小的布魯赫也沒有放過。
你知道嗎,布魯赫其實逃到了我們的村子裡,但是為了不讓你發現,我布置了幻像,把他變成了一隻黑熊。
然後,呵……
我這雙手,沾染了哥哥們的無數鮮血,才有資格牽你啊。
少年觸摸著腕上的絲帶,手指顫抖得厲害。
第一個喜歡上你,是我。
第一個抓到氣球的,是我。
第一個為你弒兄犯上的,還是我。
可是為什麼,你不好好牽著這雙手呢?
它只想,只想抱著你,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