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雲掀開帘子走進房間, 手裡拿著一盒解酒丸。
剛才在聚會中, 她敏銳察覺到了世子爺的情緒不高,後面杯盞不離身,一直喝著悶酒, 顯然陷入了一些煩心事。
她心道, 機會來了。
當日在大街上被燕國公警告一番後,李朝雲才發現古人的智慧遠遠超出她的想像,再不敢輕易低估土著了。可她很不喜歡眼前這種受制於人的情況, 為了打開僵局,致力結交權貴之子。
燕昭烈是她不能錯放的大魚。
雖說他老子燕國公心思詭詐,可燕昭烈如今才十八歲, 擱在現代,也差不多是高中畢業或是讀大學的年紀, 城府能有多深?而且她不是沒察覺到對方對她的另眼相待, 只要她稍稍努力, 成為他的紅顏知己,日後背靠國公府, 行事豈不是更加方便?
李朝雲打定了存心交好的主意,因此見燕昭烈不舒服, 立馬避開眾人,借著送解酒丸的機會, 看能不能探聽他的煩惱。
畢竟有了共同的心事,這關係也就好拉多了。
世子爺歪斜靠在木椅上,一手支著臉, 眉頭深鎖,似乎做了一個極為慘烈的夢境。她輕手輕腳走上前,搖了搖他的肩膀,「昭烈。」
對方迷迷糊糊睜開眼,底下氤氳著蓊鬱的、朦朧的霧氣,猶如一頭長著嫩角的溪邊小鹿,濕漉漉的瞳仁讓李朝雲的心臟不由得噗通一跳。他喝了點酒,臉頰勾了點粉,再往下移,嘴唇是紅殷殷,形狀纖薄優美。
意識到盯人太久,她有些慌亂垂下了頭,低聲說,「你喝醉了,頭肯定疼了,吃一粒解酒丸——」
腰身被一雙大掌擰住,她禁不住驚呼一聲,再抬頭時,對方的俊臉近在咫尺。
燕昭烈很小聲說了一句話,她聽不清,而他的手突然拽住了腰帶,進攻侵略的意圖極其明顯,她一愣,渾身的氣血頓時翻湧,急急忙忙想要從他的禁錮中離開。
青年的嘴唇輕輕開闔,流淌溫熱曖昧的氣息。
「給我……好不好?」
「你的話,我會,好好保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有的,全給你。」
他漂亮的鳳眸里游弋著熾熱的情愫。
很難有人抵擋得了這樣的求歡,尤其在世子爺美色與柔情的雙重夾攻之下。
李朝雲被他的話說得耳根子軟了又軟,差點化成了一灘春水。
天之驕子的人物一向倨傲,那些貴族少年就算是向她示好,也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矜貴,何曾見到這般低聲下氣的哀求模樣?
這個時候李朝雲飛快分析著局面。
按照正常的流程來走,她這個庶女的身份可沒辦法支持她做世子妃,但如果她能夠牢牢拿下燕昭烈,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看世子爺這副眼巴巴求她垂憐的樣子,早就是情根深種,這情竇初開的少年要是再得到了她的身子,食髓知味,自然會對她越來越上心,這世子妃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半推半就間,她被翻了個面,壓在世子爺的身下。
對方的掌心摩挲她的臉頰,從眉眼到下巴,撫摸的姿態如同春風拂柳,李朝雲的美眸沁出水汽,漸漸迷離起來。
乾燥修長的手指又慢慢滑向她的耳邊,在後面一陣磨蹭。
「嗯?」
他喉嚨溢出聲響,似乎帶著點驚詫。
指尖觸到的是光滑肌膚,青年皺起眉,又仔仔細細搜尋了一遍。
沒有。
這人的耳後沒有硃砂痣!
他一個激靈,心中的那份熟悉感陡然破裂。
燕昭烈黑眸掠過戾氣,在李朝雲意亂情迷的時候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眼珠泛起猙獰的血絲,陰鷙得很,「你不是她,你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她來騙我?」
「咳——」
他的身體是特殊鍛鍊過的,臂勁駭人,掐得李朝雲不住翻起了白眼,雙頰湧起不正常的紅暈。她雙手抓著暴徒的手,指甲拼命剜著,留下一道道血痕。
微微的刺痛令燕昭烈皺了皺眉,混沌的腦袋仿佛被撥開了一些陰霾,他定了定神,看清了李朝雲的臉,「是你?」
手倒是放開了,上頭印著青紫的印子,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李朝雲彎著腰咳嗽起來,雙眼因為酸澀冒出了淚水,看上去狼狽極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燕昭烈卻沒有憐香惜玉,反而升起了殺心。他方才渾渾噩噩的,把人當做了琳琅,也不知道有沒有說一些泄露她身份的細節。
青年狹細的眼睛有凶光閃過。
李朝雲不經意捕捉到了,嚇了一跳,對方的手慢慢落在腰間的佩劍上。
她心頭髮緊,立即意識到危險降臨。
面前這個局面,聰慧如李朝雲,她哪裡還不清楚情況——世子爺在酒醉之時,錯認她為自己的心上人,才一個勁兒纏著與她歡好。
她既是羞惱又是委屈,追她的人多的去了,沒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被當成替身!對方虎視眈眈的眼風掃過來,李朝雲脖頸的汗毛直豎,她有一種直覺,今天如果沒有拿出個滿意的說法,恐怕這道門她永遠就走不出了。
「昭烈——」她見對方陰沉沉的臉色,又從善如流改了口,「燕世子,今天的事朝雲會爛在肚子裡,絕不說出去的。」
「縱然你說出去,又能如何?」
燕昭烈神智恢復清明,眼底的霧氣消散了,鋒銳得能見血封喉。出行穿了便服,他腰身系的是普通的貴族佩劍,飛禽猛獸,裝飾得很精緻。雖然不是他用慣的雁翎刀,但用來切割一個女人的柔軟腦袋,那也綽綽有餘了。
他一手按住劍柄,雙眼在房間內橫掃了一遍,最終把目光定在了微微撐開的紙窗,外面泛著粼粼清波。
李朝雲一看到燕昭烈眯起了眼,順著他視線看去,頭皮當場發麻。
傳說有一位妃子為了追隨後主而去,在此香消玉碎,每到下雨的時候發出女子哭泣的哀切聲,如泣如訴,遂成奇景。現在正好下著雨,哀怨的泣聲飄了進來,好像是悼念亡者。
她肩膀抖了抖,竭力穩住,拋出了一個保全自己的方法。
等李朝雲走出了燕世子所在的房間範圍,腿一軟,差點沒倒在地上。她摸了摸額頭,全是虛汗。
沒人知道,燕昭烈跟李朝雲達成了一個協議。
琳琅不用想,也能將協議的內容拆的七七八八。
她一手扶著鬢間的步搖,看向站在一起說話的人兒,男俊女俏,郎才女貌。李氏坐在她旁邊,探頭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世子看上李朝雲了?」
母女倆悄悄說著話。
世子選妃,非同小可,琳琅跟燕國公商量,在三月中旬,一個暖和的天氣辦了個賞花集會,允許各家攜帶一盆嬌花赴宴,共同品賞。當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她們帶的花如何能在國公夫人以及世子爺面前脫穎而出。
「估計是鬧小孩脾氣吧。」琳琅輕笑。明明人是在那一頭,跟女孩子打情罵俏的,眼睛卻時不時要往她這一邊轉動。
到底不是情場老手,只會用這種幼稚賭氣的手段吸引意中人的注意。
李氏不解其意,琳琅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又問起了家中老父親的身體情況,李氏說,「旁的倒是沒什麼,就是邊境不□□穩,你爹基本到了深夜才能被放回來,累得夠嗆。」
想起坊間的傳言,李氏壓低聲音,「舉辦完這個賞花會,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府上,最近這段時間就不要外出了。北郊那邊出事了,有幾戶人家得了麻子,一下子就傳染了鄰居,現在那片區域被官兵隔離起來了。聽說有好幾個人跑掉了,也不知流竄到哪裡去,總之,你要多多小心才是。」
麻子,也就是天花,最古老也是死亡率最高的傳染病之一,令人聞風色變。
琳琅一聽,後知後覺,原來劇情進展到中段了。
這天花是為了促進男女主感情而設的情節,女主不顧他人的勸阻,將性命置之度外,執意留在燕昭烈身邊照顧他。這份不顧生死的情誼,無論是誰都要動容幾分的,也難怪心高氣傲的男主對她死心塌地。
「娘放心,女兒絕不亂跑,乖乖在府上跟旺財作伴。」
李氏想起剛才見的那隻胖得幾乎飛不起的鸚鵡,嘴角抽了抽,最終憋出一句,「那麼大隻,它是吃什麼長的?」
她覺得那扁毛畜生不應該叫旺財,叫肥財才對。
琳琅笑眯眯地說,「大人剝的瓜子自帶靈氣,旺財吃了之後嗖嗖嗖就肥了,所以要不怎麼說來著,大人的運道旺呢?」
婦人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大人公事繁忙,也虧你想得出來,要大人伺候鸚鵡,就不怕折壽哦?」見琳琅一臉無所謂,她忍不住敲了敲這糟心女兒的額頭,「我的兒,你可長點心眼吧!」
琳琅捂著額頭,冤枉道,「娘啊,你女兒明明長了一副七竅玲瓏心肝,不過現在被你這麼一敲,七竅堵了六竅。你可不能再敲了啊,萬一這最後一竅也塞了,你女兒可就真成傻子了。」
「呸,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李氏象徵性擰了擰她的嘴角,「小祖宗,求你了,快給為娘閉嘴吧,狗嘴裡,啊呸呸,佛祖莫怪。」
婦人特別絕望,她只要一對上女兒這糟心貨色,總是會忘了自己大家主母的風範與禮儀。李氏又瞧了眼女兒的花容月貌,笑起來特別甜,心裡又寬慰了,熟練地遷怒鸚鵡。
沒錯,這一切絕對是那隻扁毛肥財把她的女兒帶壞了。
琳琅笑嘻嘻摟住李氏的胳膊,撒嬌搖了搖,「老祖宗捨得女兒閉嘴麼?」
她痴纏的樣子著實是賞心悅目,眼尾妝上一層胭紅,淺淺暈染開來。燕昭烈不經意盪過一眼,年少的氣血都為之一振,他不期而然想起了那天馬車的事,如同綺麗的夢境。
燕昭烈又忍不住恨起她對自己的冷漠來。
賞花會結束了,世子欽點了一盆蘭花。
正是李朝雲親手種的。
一時間各種猜測亂飛,而琳琅聽之任之,不做任何反應。燕昭烈原本以為能激激她的,見人這樣的漠然反應,更是心灰意冷,也不熱衷跟李朝雲到處秀恩愛了。
歪打正著,李朝雲反而對一往情深的燕昭烈產生了好感,她忘記了他掐自己脖頸的恐懼,畢竟俊美的男子總能輕易得到來自女性的原諒。
李朝雲不動聲色示了幾回好,而對方並不上心,這激發了她的好勝心,她就不信,以自己的優秀,還比不上他的小情人?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女主的呼喚,安排了一場為她量身定做的戲碼。
燕昭烈在出任務的時候染上天花,還發起了高燒。燕國公對事情做了準確的預判,立馬在郊外收拾了院子,準備把他隔離起來。
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見著了陪坐在一邊的琳琅,那纖細的身影被燭光裁剪得很秀美。
「出……去。」他費勁的,從滾燙的咽喉里生硬擠出兩個字眼。
琳琅轉眼看他。
「……滾出去。」
燕昭烈斷斷續續重複著,身上的汗淌濕了床單。見琳琅真的毫不猶豫走了,他盯著床頂的目光愈發渙散,心裡不禁自嘲。
她心如蛇蠍,自己死了,恐怕會高興吧。
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可他,跟中了邪似的,還是喜歡這隻歹毒的小蛇蠍。
乾脆就犯賤到底——
替她一輩子守好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