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們還很年輕, 還有很多時光未走, 她卻告訴他,是時候該分別了。
猝不及防的,令他不知所措。
他呆呆看著妻子尚且年輕妍麗的容顏, 窗外深秋的光暈染著, 仿佛籠罩上一層朦朧美麗的光影,讓他看的不太真切。
是夢?
噩夢?
「你、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徐少傑原本捧著她臉頰的雙掌下意識落到了琳琅的肩頭, 稍稍捏緊,陷了進去。
琳琅凝視著他,認真地說, 「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故意捉弄, 少傑, 關於離婚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 想著是這樣將就著跟你過下去。」
「但是,果然還是不行。」
「你不是他, 我卻總會把你當成是他的替身,想像著他還在我的身邊, 從未離去。如此一來,對你是很不公平的, 我不想再這樣耽誤你了。與其兩人痛苦,還不如趁現在一刀兩斷,將傷害減到最輕。」
琳琅拂下他的手, 站了起來,「明天我會讓唐家的律師來擬定離婚協議,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
她低聲道,「這些年,多謝你照顧了。」
就在她要走出廚房,後面的人猛然抱住了她,頭埋進肩窩。
「不,我不會離婚的,打死也不離。」
她有些無可奈何嘆了一口氣,對著自家胡鬧任性的孩子說,「少傑,聽話,你還年輕,又這麼帥氣,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並不難,別在我這邊白白浪費時間。」
徐少傑賭氣地說,「我就浪費,我就樂意,怎麼著?這是我的人生,我想怎樣就怎樣。」
她是他的初戀啊。
第一次拼盡全力喜歡上的人。
只要一想起她,心裡招滿了斑斕的小彩蝶。
他看著她頭髮長了又剪、剪了又長,稚嫩清靈的眉眼漸漸長開,鋼琴越彈越好。他想著那雙只會撫摸鮮花與樂器的手,如果有一刻,能輕撫他的臉,那該是多幸福的事。
在她尚未懵懂的時候,少年卻早已墜入情網,準備好了花束與心意。只等花期開放那一天,把自己裝著糖果香味的情話訴與她聽,仔細的、纏綿的盤剝一樁樁不經意的「巧合」與「偶遇」。
前後桌不是偶然。
同一天值日不是巧合。
清晨搭同一班車是他早起一個鍾後的等待。
努力追逐著,那裡面終於有了他的影子。
但是現在,她卻單方面宣布他的出局?
他費盡心思的九年,無數個因為想她失眠的夜,竟然抵不過那個人一個月短短的光陰?這究竟什麼道理?
他想不明白。
「對不起,少傑。」琳琅仰頭,「但是……」
他再度強橫封住她的唇。
女人沒有反抗。
甜蜜的滋味一如往常。
可他的心卻漸漸涼透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只剩下了彼此,再也不會有人來攪局。
「為什麼?」他喃喃地說,「我明明……」
我明明有好好告訴你我愛你,明明在教堂的神像前親吻了你。
琳琅撫著唇角,「大概,這就是命運吧。」
她伸出左手,指節修長,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的飾物。
「你沒發現嗎?我們的信物,早已經不見了。」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就像這枚戒指一樣,丟了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有些結局向來已經註定了。」
琳琅從他身邊經過。
手腕被輕輕牽住了。
「如果我找回了戒指,你會重新喜歡上我嗎?不用太多,只要一分就好,讓我留在你的身邊。」
哪怕,是替身,他最厭惡的替身。
她詫異回頭。
他眼眶泛紅。
「少傑……」
「不,你別回頭看,唯獨這個樣子,我不想讓你看見,簡直遜爆了。」
他抬手捂著眼睛,指縫隱約透著濕氣。
說他沒出息也好,還是想要一直在一起。
憑著記憶,在布滿清光的月夜之下,徐少傑找到了那一處教堂。
許願池的燈火將池水映得粼粼生輝,旁邊有互相依偎的戀人,彼此說著纏綿膩人的情話。
教堂的鐘聲響了十二下,深夜來臨。
他無視周遭的視線,捲起褲腿在池水裡緩慢行走,彎著腰搜尋。
硬幣堆疊,四處閃著銀光,他的眼睛幾乎要被刺得睜不開了。雙腳在冰冷的水中泡得發白,手指也變得皺巴巴,身體四肢麻木僵硬,快沒了知覺。
頭頂灑下來的月光愈發凉了。
「少傑,回去吧。」
旁邊傳來一道柔和的、充滿勸慰的女聲。
「不要再找了,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徐少傑動作頓了一下。
「那你會心疼我嗎?你會繼續跟我在一起嗎?如果是,我就不找了,跟你回去。」
對方沉默了。
徐少傑撥開堆積的硬幣,用發僵的手指一寸一寸搜著。
其實他心裡早已明白。
戒指被雕琢得再華美精緻,也終究毫無生機的死物,鎖不住任何老去的誓言。
他連活人都留不住,還指望用這樣的死物去捆住一個不愛他的人?
他明白的。
可是明白歸明白,不想放手也是真。
聽說這座許願池成全了許多有心人,有人在這裡重逢相遇,有人在這裡表明心跡,有人在這裡也像曾經的他們一樣步入教堂。
既然這裡這麼靈驗,能不能,也勻一點幸運給他?
不需要太多,讓他找到戒指,讓她的眼裡多一點屬於驚喜的光。
假如她相信命運,便讓他來改寫結局。
徐少傑手指一勾,尾指套進了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以月桂為身,點綴著紅寶石玫瑰,背面刻著兩人的名字。
他怔怔看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找到了……我們的信物。」
他一腳猛然往前一跨,水花飛濺,將手心裡的戒指獻寶似遞給琳琅看。
「你看,我找到了,這是我們的戒指,真的,是我們的……」他語無倫次,「我沒有騙你,真的是……」
琳琅看他期盼的表情,伸手接了過來,在掌心裡把玩了一下,戒指還沾著水,冰涼極了。
徐少傑的眼神也漸漸溫柔了下來。
然而,還沒等他鬆一口氣,他就見琳琅合攏了掌心,緩緩舉高了手。
「不——」
戒指如同一道划過天際的流光,再度消失於黑暗之中。
「你看,這就是命運。」
因為主動權是在我的手上。
而你,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琳琅的清美輪廓在夜色與燈火交織下愈發迷離,她耳邊的碧綠流蘇微微搖曳,淡淡的疏影盤落在雪白的脖頸上,有一種曖昧的誘惑,卻更像是某種致命的詛咒符文。
男人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他輕輕蠕動了一下嘴唇,但最終沒有說什麼。
「我會找回來的。」
他說,「無論你丟多少次,我都會找回來的。」
我會好好擦拭乾淨它的水跡,撫平傷痕,再重新戴回你的無名指上。
這一次,徐少傑竟然在十分鐘之內把戒指找到了。
「來,我給你戴上。」
他強裝鎮定拉起琳琅的手。
等他要將婚戒推進女人無名指的那一刻,琳琅纖眉一挑,用指頭勾走了戒指。
戒指在她手指上晃了一圈,不穩飛了出去。
「叮——」
伴隨著細微的聲響,滾落進了旁邊遠處的花壇里。
「沒關係,我再去找……」徐少傑拖著濕淋淋的褲腿從許願池裡出來,還搖晃了兩下,明明身體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卻還在硬撐著不肯倒下。他使勁咬了一下嘴唇,試圖借這片刻的痛楚讓自己清醒。
琳琅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無論你找回多少次,我都會扔掉的。」
地上的人影停止了步伐。
「我會一直一直找。」
「直到你累了,再也扔不動了。」
「到那時,我再給你戴上。」
他偏過頭來,朝琳琅走來。
帶著滿身冰涼的月光。
「這樣的話,符不符合你的命運劇本?」
「如果你同意,我就是痴心不改的男主角,像騎士一樣,守護在一心只有王子的公主身邊,哪怕是影子,是替身,哪怕你只會對我說虛偽的情話。」
徐少傑上前一步,突然抱住了琳琅。
他帶著人轉了一個圈,猶如跳舞一般。
裙擺飛揚。
血腥味肆意擴散。
琳琅越過他寬闊的肩膀,看見一個跑遠了的黑色人影,對方戴著兜帽與面罩,看不清面目,只是身形頗為纖細。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排的花盆,錯落著茂密的灌木,周圍又少人。
竟然沒有人看見這一幕。
「少傑,你……」
琳琅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她手指往對方後背一抹,全是血。
一把軍工刀穿胸而過,突出的利刃抵著她的胸口,略微刺痛。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要是沒了我……」
「這世界的壞人這麼多,咳,你要……怎麼辦……才好……」
大量鮮血流失,他眼皮逐漸變得沉重。
從琳琅身上緩緩滑下。
也許真的是命運的捉弄。
她生日的那一天,他其實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徐少傑知道琳琅很喜歡音樂劇,特地溝通了吸血鬼之舞的劇組,通過層層手段,還有自己的天分,爭取到了男主角的角色。
她在台下看著,有沒有認出他來呢?
他想讓她知道,就算是被戀人變成吸血鬼,他也無怨無悔,甘願守她一生。
演出結束後,徐少傑立馬換上了灰太狼人偶服,原本想送妻子一串繪著她名字與生日快樂字樣的氣球,沒想到一時失手,只抓住了一個笑臉氣球。但幸好,他保護了她,沒有被車撞到。
徐少傑其實說了謊,他第一次下廚做的是小牛排,就在那家西餐廳里,苦練了好久,務必一切要做到完美。
因為要給她準備生日蛋糕,看她走出西餐廳之後徐少傑沒有跟上去。
他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
更不知道他們的婚戒會在教堂前、許願池邊被女主人遺棄了。
命運是不是在這裡出現了交錯?
如果那天他跟了上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不知道那個答案。
現在也無力深究這劇本的走向。
最後,他發現。
他縱然再痴情,也成為不了她的男主角。
不能怪她。
只怪自己拿著反派的劇本,入了戲,還妄想著女主角的深情。
一切都已經是註定了的。
十二點的鐘聲之後,在神聖的教堂前,反派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主角而死。
這被命運捉弄的戲劇性收尾,我有沒有演好?
如果這是你要的完美結局,我心甘情願奉上。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啦,卡文啦,所以晚了。不過我想很多人應該沒睡吧,忙著剁手什麼的,嗯,剁一隻就好啦,注意錢包安全~晚安。